大医无疆医院风云第四十三章透天凉法这大大出乎了高新华的意料之外,本以为顾厚义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可他居然同意了。
同意这两个字顾厚义写得极见功底,毕竟在领导岗位上练习了几十年,这辈子写得最多的就是这俩字,熟能生巧绝对是有道理的。
许纯良道:“高院,麻烦您为我去中医科借些器械过来,省得我回去拿针了。”
高新华点了点头,顾厚义本人都同意了,他自然没理由反对,反对也没用,一个敢尝试,一个敢出手,这一老一少都不是省心的主儿。
不知为何,他这会儿居然对许纯良产生了一些信心,也不用去中医科,刚才朱明远被赶出去的时候连器械箱都没来得及带走,里面的工具一应俱全。
许纯良让顾厚义去沙发上躺好,打开器械箱,目光变得专注而笃信。
朱明远的下针位置没错,但是次序不对,人体乃是一个小宇宙,五脏六腑各司其职,每个部位如同宇宙中的星辰,一颗颗星辰并非独立存在,它们之间存在着看不见的作用力。
从现代医学的观点来看,人体是需要多器官协同工作的,比如你觉得头痛,未必是脑袋里出了问题,肩膀疼也可能是胆囊放射,足跟痛根源或许是痛风。
朱明远的错误就是只看局部,判断一个医生水平高低首先就要看他有没有全局观,能不能比别人多想一步。
太冲穴,位于足背侧,左右各一,第一、二跖骨结合部之前凹陷处,人体足厥阴肝经上的重要穴道之一,肝经的水湿风气由此向上冲行,随着年龄的推移冲力逐日递减,中医还记载了一个功用,按摩此穴男性可提升男性雄风,女性可治疗月经不调。
顾厚义最近心烦意乱,肝火太盛,又没有及时宣泄,从而导致肝火压制水湿风气,太冲闭塞。
许纯良认穴精确,毫针直刺半寸,针法以泻为主,毫针快速插入皮肤,而后疾速插入深层而得气,然后徐徐退出至皮下,出针之时缓按其穴,左穴左转,右穴右转,泻去肝经郁结之火。
针法从来都不是单一不变,而是多重手法构成。
高新华看到许纯良刺出第一针,悬着的心就落下了一半,至少证明这小子懂得针灸,世家子弟,家学渊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兴许真得了许老爷子的三分真传,三分就应该胜过沽名钓誉的朱明远吧。
高新华真看不上朱明远的医术,虽然名牌大学毕业,可只会夸夸其谈,实际水准不敢恭维,长兴医院中医科之所以凋零如斯,跟大环境有关,但是更主要还是因为朱明远这个学科带头人能力欠缺。
善用针者,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以我知彼,以表知里。
毫针再刺肝俞穴,属足太阳膀胱经,位于背部,第九胸椎棘突下,旁边一寸半左右。周围分布第九、十胸神经后支的内侧皮支,深层为外侧支,第九肋间动、静脉后支的内侧支,在此进针需精确无误,若有丝毫偏差,损伤周围的神经和血管,就会导致极其严重的并发症。
许纯良此时的针法又有变化,毫针刺入肝俞穴采用三刺泻法,一刺未气,二刺荣,三刺谷,将皮内,皮下,分肉间划分为三个层次,以浅、中、深刺入,这三个层次也被古人称之为地人天三部。
高新华看到许纯良在高新华背后行针,不由得心惊肉跳,若是将大老板扎出一个好歹,如何收场?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坚决阻止许纯良行针。
高新华毕竟是个外行,如果朱明远身处现场,肯定会对许纯良的针法叹为观止。
许纯良针刺肝俞穴,金针得气之后,拇指用力以凤眼法向后拉捻,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紧紧夹住针柄上端,右手小拇指的指甲,自下而上刮擦针柄,顾厚义感觉针刺处酸麻,然后似乎有一丝丝热气从针孔逸出,很快变成了一种清爽的凉感,非常畅快舒服。
许纯良正用透天凉法为顾厚义清热泻火,透天凉法由徐疾法、提插法、呼吸法、开阖法四种单式手法综合构成,操作时,先浅后深,一进三退,重提轻插,行六阴数。
第三针选在行间穴,位于足部第一二趾间,趾蹼缘的后方赤白肉际处。肝经的水湿风气由此顺传而上,本穴物质为大敦穴传来的滞重水气,至行间穴后,大部分滞重水湿冷降归地而不能成为肝经的上行气血,只有小部分水湿吸热胀散而上行,此部分气血表现出火的炎上特征,故其属火。
许纯良取毫针略向上斜刺行间穴半寸,顾厚义感到局部酸胀向足背放射,内心渐渐感到平和,已经不像此前那般烦躁,这是因为郁结的肝火被许纯良成功疏通泻去的缘故。
最后一步才是选择局部进行针灸,仍然选择耳门、听宫、听会、翳风、完骨、太阳、率谷这些局部穴位治疗,疏通经脉促使气血运行。
听宫穴是手、足少阳和手太阳三经之会,属手太阳小肠经,位于面部,耳屏正中与下颌骨髁突之间的凹陷处。
许纯良取双针刺听宫穴,双手以中指压住食指末端,同时屈指一弹,精准弹在针柄之上,针柄急速震动。
嗡!
顾厚义听到嗡!的一声振响,他的双耳似乎被人突然推开了两扇窗,清风从耳门灌入,几乎在同时恢复了听力。
许纯良微笑道:“顾院,听到我说话了吗?”
“听到了!”顾厚义竟然可以自如发声了,内心中的惊喜难以用言语来形容,这小子厉害啊!
高新华目睹了许纯良治疗的全过程,直到此时他方才相信许纯良是深藏不露,顾厚义就是明证。
顾厚义道:“几点了?”
高新华告诉他时间,距离顾厚义约定去纪委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一切都来得及。
许纯良让顾厚义稍安勿躁,足部行间穴的毫针需要留针二十分钟,顾厚义的身体并无大碍,但是有两点要切记,一是要多休息,二是不能动怒,否则不排除复发的可能。
许纯良已经没有呆在这里的必要,起身向两人告辞,临行之前道:“顾院我有个不情之请。”
顾厚义心中一怔,这小子果然有所图,才帮我治好了病,这就开始提条件了,提就提吧,我顾厚义是个有恩必报的人。
高新华认为许纯良不该提条件,这也太现实了吧,哪怕是过了今天,我帮你提岂不是更好?老顾这个人有恩必报,肯定会记你这份人情。
“我想两位领导严守今天的秘密,虽然我家学渊源,可是我毕竟还没有拿到医师资格证,今天如果不是担心顾院的身体,我绝不会贸然出手,我爷爷一想让我韬光隐晦低调做人,若非敬仰顾院高风亮节的为人,我绝不会违反家规,冒险行针,还望两位领导能够答应我。”
两人还以为他要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原来是想让他们保守秘密,其实顾厚义更不想让外人知道,长兴医院的院长让个没有行医执照的年轻人治好了,这事儿说出去他的脸往哪儿搁?长兴医院更要成笑话了,许纯良的请求正中下怀。
高新华心说这孩子真好,有才华还不图名利,中医世家果真名不虚传,不过这马屁拍得也忒溜了,许老爷子刚直不阿,可不擅长这个。
许纯良离去之后,顾厚义穿好衣服,慢条斯理向高新华道:“小许的话你都听到了?”
高新华点了点头,他当然清楚顾厚义比谁都不想让这件事传出去,笑道:“顾院,那咱们得成全这孩子,您还真是有福之人啊,突然就好了。”
顾厚义的唇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轻声道:“这孩子是可棵好苗子,证明当初我力排众议,让他进入长兴是对的。”
“顾院高瞻远瞩,我要是能有您一半的眼光就好了。”高新华嘴上恭维着,心中却想,老顾啊老顾,你这是明抢啊,当初把许纯良弄进长兴的是我,我才是他的伯乐。
顾厚义没有耽误这次的见面,他本身并没有任何的经济的问题,他承认曾红文是妻子的外甥女,但是他并未从美容中心牟取任何的私利。
其实大家也都明白,在曾红文承包美容中心的过程中,肯定顾厚义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但是在招标的过程中并未发现有任何的漏洞。这也很正常,就算他不说,别人知道曾红文跟他的关系,也会主动照顾。
尽管如此,长兴医院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已经决定开工的二期扩建工程被临时叫停,上级需要重新审核,要确保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没有问题才能继续启动,这就证明顾厚义向来清廉的官声受到了质疑。
长兴医院的负面新闻还影响到了银行,银行方面也提出重新审核他们贷款的材料,原定在近期发放的贷款也随之推迟。
原本顾厚义的任期要到明年五月底,可是因为医美中心的事情,上级领导建议他下个月去市科协担任主任,算是平调。
顾厚义意识到,在他的任期内二期扩建工程已经无法启动了,这一现实对顾厚义的打击很大,他本想在长兴退下来,现在看来已经彻底没希望了。
虽然上头暗示他可以办理延迟退休手续,但是科协那个单位退与不退还不是一样,被大家戏称为长老院,里面混日子的副处级干部一抓一大把。
屈指一算,距离去科协工作只剩下半个月了,上头给他半个月的过渡期,一是为了保全他的颜面,二是让新院长有个适应过程。
顾厚义亲手提携的严回意根本不在领导的考虑范围内,即将入主长兴的领导非常年轻,还不到四十岁。
顾厚义在纪检部门谈话之后回到了医院,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直到一盒烟全都抽完,这才起身离开。
没让司机送他,本来家住得也不远,和医院的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
处暑已经过了三天了,天气还是那么热,顾厚义的内心却有些说不出的凄凉,站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望着已经落伍于时代的病房大楼,这座大楼已经在闹市尘烟中屹立了二十二年,当时他还是长兴年轻的副院长,老院长让他主抓基建,是自己亲手建起了这座二十一层高的大楼。
二十一层意味着面向二十一世纪,大楼建成的时候,在东州的五大综合医院中可谓是鹤立鸡群,这座大楼也象征着长兴最后的荣光。
进入二十一世纪,长兴在方方面面都被其他的兄弟医院超越,长兴的建设仿佛被画上了休止符,所有的荣光都凝固在大楼封顶的刹那。
顾厚义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围挡,长兴医院的西南角,困扰他多年的棚户区已经被夷为平地,这里是他亲手勾画的蓝图,再过几年,一栋现代化的病房大楼就会拔地而起,长兴医院也会迎来二次腾飞。
他早已清楚自己无法在任期内完成大楼的建设,他只想亲手为二期工程奠基,现在已经成为奢望。
下个月去市科协,留给他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一切都来不及了,六年的规划和努力,所有的心血全都付诸东流。
顾厚义望着院子里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精心准备的一切都留给了继任,新来者顺理成章地继承了这一切,为他人作嫁衣裳。
想到这里,顾厚义一阵心痛,他将长兴看得太重,看成了自己的另外一个家。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医美中心的这场风波对他的影响比预想中更大。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沉思,神经科主任赵永胜打来了电话,询问他目前的身体状况,顾厚义表示自己没事。
肝火太盛,其实就在他前去说明情况的时候,心头还憋着一团火,他想把最后的热情和能量留在长兴,可现实终究是现实,认清现实的那一刻,那团火瞬间熄灭了。
天空中飘起了零星的雨点,顾厚义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医院,虽然他明天还会来长兴,可这一刻他已经意识到长兴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从现在开始他和长兴渐行渐远。
走出医院的大门,夜幕已经降临,回望病房大楼亮起的灯火,仿若看到一艘黑夜中的巨轮。
顾厚义就这样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站着,恍惚间那巨轮离自己渐渐远去,他就像一个年迈的船长,望着远航的巨轮无能为力,剩下得只有苦涩和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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