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五章 大行

  “孤会去骊山的。”

  长孙无忌上前一步劝道:“殿下,不要去骊山。”

  “舅舅,那是孤的爷爷。”

  长孙无忌皱眉道:“殿下是储君,该在这个时候代为支持朝政,而不是私自去骊山。”

  “可是,孤想要陪着爷爷走完最后一段路。”

  “殿下若去了骊山是为孝心,但违背了陛下的嘱咐,才是不孝,万万不可前去,若要悼念可在城墙目送即可。”

  李承乾忽然回首看着长孙无忌,“舅舅早知孤会这么说?是要孤不孝吗?”

  “诸多皇子中,只有殿下能够守在长安城了。”

  李承乾摇头苦笑,“父皇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太子。”

  见太子不再说要去骊山,长孙无忌长出了一口气。

  近来,有关李渊要离开人世的消息传遍了朝野。

  这些年,李渊一直都在骊山颐养天年,正如温彦博,张公瑾他们这般会离开人世。

  骊山没有这么神奇,它只是一个相对富裕又安宁的地方。

  这些天,朝臣都很暴躁,知道那新罗的使者金春秋还留在长安城,李义府一边踹着他,将他赶出了长安城,命他即刻返回新罗。

  袁公瑜低声道:“李少卿,东夷人没一个好东西。”

  李义府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都是混账。”

  金春秋在新罗是大臣,统管着新罗的大小诸事,但在长安城过得特别狼狈,他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终于是带着余下的新罗人离开了。

  走回长安城的时候,袁公瑜问道:“李少卿,礼部从未有过要扶持新罗人的意思吧?”

  李义府回道:“当然没有。”

  “这金春秋现在还以为大唐要扶持新罗,成为东夷的强国。”

  李义府继续走着,低声道:“礼部从来没有这么许诺过了,他怎么想与我等无关,大唐建设了安东都护府,那就势必要一统东夷各地。”

  长安城的朱雀大街很拥挤,今天有一队官兵匆匆而过,朱雀大街的行人纷纷让开路。

  狄仁杰也看着这一幕,心情沉重,“他们是去骊山的。”

  张柬之正在给一个点头哈腰的伙计付着酒饭钱,狄仁杰与晋王实在是太能吃了,竟然吃了一百多钱。

  李治起声对身后的人道:“收拾收拾,本王去骊山。”

  公孙小娘重重点头,便先一步回去准备。

  贞观十六年三月,今天李渊的宅院内有不少人。

  李道宗与李孝恭磕着南瓜子,聊着当年的事。

  孙思邈安静地站在一旁。

  李玥与魏王妃带着孩子们,神色满是担忧。

  李泰,李治与李丽质,东阳,高阳等一群兄弟姐妹站在一起,目光看着眼前。

  在她们眼前,张阳正在给皇爷爷与父皇讲着一个故事。

  故事很荒诞,讲的是伯夷与叔齐的故事,俩人在周武王的境内养老,却因周武王伐纣,改国周朝。

  伯夷与叔齐是纣王的商朝臣子,俩人不食周朝俸禄,拒绝周朝俸养,后来他们饿死了。

  直到后人发现了他们的尸首,有个天真烂漫的姑娘说起了缘由,上苍见伯夷与叔齐可怜,送了一头鹿给他们,只要喝鹿奶,两位便可以为生。

  但伯夷与叔齐与贪心,他们喝了鹿奶还想吃鹿肉。

  鹿是一种很有灵性的生灵,察觉到了两人的杀意,便逃走了,再也不会靠近两人。

  他们这才饿死的。

  这个故事说完,张阳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碗。

  李渊最后看了一眼周围的儿孙,隐约间也见到了当年的亲人,之后缓缓闭上眼睛。

  带着暖意的风吹过,宅院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这位老人家身上。

  良久,太上皇手上的暖袋掉落了。

  王公公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李世民看着父皇久久不言语。

  长孙皇后捂着嘴许久没有说话。

  李渊就这么安静地离开人世,临走前他听完了这个故事。

  宗正寺的人快步走入,安排着接下来的后事。

  翌日,长安城内满城白布,天可汗的父皇离开人世了,正在骊山举行着丧礼。

  不断有人来到骊山村前跪拜。

  张阳轻拍媳妇的后背,看着她通红的双眼道:“谁都会有这么一天的,谁都会经历的。”

  李玥点着头,收了收眼泪。

  李世民一直坐在父皇的灵柩边,这位大唐的皇帝两鬓又多了几缕白发。

  三天之后,李渊的灵柩被送走了,送行的队伍很长。

  张阳走在队伍中,目光看着被抬着的灵柩,李渊经历了漫长的一生,从晋阳起兵,进入长安,扼守崤关平定中原。

  他的一生经历过悲痛,也经历过骄傲。

  李世民给了一个隆重的葬礼。

  众人的队伍出了渭南就停下了,张阳给了媳妇一个安心的目光,再看周遭众人,都是外戚和宗室中人。

  李君羡安排众人在这里扎营。

  夫妻俩走入一个营帐中,要在这里守夜,等着李渊的葬礼结束。

  张阳对她道:“孩子们有两位婶婶看着,你可放心。”

  李玥低声道:“皇爷爷过世了,清清一定是最难过的。”

  “是呀,他老人家在的时候很宠溺这孩子。”

  她擦了擦眼泪,又道:“孩子总要长大的,她也该明白其中道理,她若不懂我会慢慢教她,直到她懂得为止。”

  “县侯,赵国公相见。”

  听到营帐外,王公公的话语声,张阳先让李玥休息,走到营帐外,见到了同样一脸愁容的长孙无忌。

  当朝两个权势最大的外戚见面,自然会引来周遭人的目光。

  “赵国公,他们都在看。”

  “那就让他们看着吧。”长孙无忌正色道:“太子当初说要给太上皇送行,老夫将他劝住了。”

  张阳回道:“太子确实应该留在长安城,孝是一回事,能否听从陛下的安排又是另外一回事。”

  “太子问老夫,陛下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太子。”

  张阳反问道:“赵国公觉得呢?”

  长孙无忌抚须回道:“大唐的社稷磕磕绊绊至今,该有个守成的皇帝。”

  “在下与赵国公的想法不同。”

  “老夫愿闻其详。”

  “正如赵国公所言,大唐社稷磕磕绊绊能有如今不易,大唐的下一个皇帝应该是守成治理的皇帝。”

  张阳双手背负又道:“但赵国公疏忽的一件事,自汉以来这中原大地故步自封已很久了,而中原沉淀多年,该是要一个进取的皇帝,勇于开拓,一味地保持原样,对社稷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长孙无忌转身看着他,皱眉道:“在这件事上,老夫难以苟同。”

  张阳又道:“我还是坚持保留自己的意见。”

  “你与老夫的道不同,但在对现在陛下的态度上,还能够保持一致。”

  “我与赵国公的想法是一样的,陛下的晚年不该是疯狂的。”

  长孙无忌终于点头。

  张阳与他又说了不少话,周遭的人纷纷沉默不语,想要听到这两位外戚究竟在这种时候商量着什么。

  可也不敢靠得太近,话语声听得不清楚。

  就差探听他们两个外戚是不是要联手造反。

  张阳感受到周围的目光变得不太友善了。

  外戚毕竟是外戚,与他们这些宗室中人有别,甚至还是手握大权的外戚。

  赵国公离开,张阳这才走回营帐内。

  李玥已然入睡,关中的这个季节夜风很大,呼呼的冷风吹得营帐有些晃动。

  张阳坐在火盆边,从包裹中拿出卷中是阎立本对铁路铺设的各项设计理论。

  其中有不少错误的地方需要纠正。

  一夜过去,李玥醒来的时候,见夫君还坐在火盆边,天色还未亮,她坐起身道:“一夜没睡吗?”

  “嗯,睡不着就想着规划一些铁路建造。”

  “家里带了一些干粮。”李玥将家里带来的一些麦饼放在火盆边。

  营帐外静悄悄的,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麦饼搭配着白开水,勉强应付了一顿。

  张阳走到营帐外的时候,发现昨日密布的营帐今日显得稀疏,看来昨晚走了不少人。

  早晨的风还有些冷,张阳收紧自己的衣衫,看向道路尽头站着不少的官兵,道路的尽头先出现的一片白布,紧接着是一队人影。

  李道宗与李孝恭率先回来了。

  张阳向着两位长辈行礼。

  “回去吧,陛下已回宫,一切从简。”

  “您是回骊山还是打算在长安城留一段时日?”

  李孝恭望了眼长安城方向,回道:“回骊山吧。”

  不多时,弟弟妹妹也回来了。

  一家人回了骊山。

  生活与往常一样,李玥坐在华清池低声道:“高阳,东阳还有清河打算在宫里陪母后一段时日。”

  “嗯,发生了这种事,皇后身边确实要有孩子陪着。”

  李玥忽然笑道:“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

  张阳接道:“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晏殊的采桑子念起来十分动人。

  或许现在的李世民也觉得寂寥,齐州之乱给了这位自傲的天可汗一个沉重的打击。

  李渊的过世,又给他的心头沉重一击。

  张阳又道:“我更喜欢天若有情天亦老。”

  “泪滴春衫酒易醒,也很好。”

  李玥双手捧着茶杯低声道。

  张心安有些担忧地看着姐姐,担心姐姐真会在这个时候去炸了长安城。

  不过看姐姐还认真地做题,又放心下来。

  时光又过了一个月,骊山交给了朝中一百门火炮,也仅有一百门。

  皇帝想要很多火炮,这火炮自然是越多越好。

  但骊山一直以生产力有限的由头来抗旨。

  正逢大唐的第一位皇帝过世,坊间认为,骊山少了一大靠山。

  想来往后天可汗对骊山的要求会更多

  这天,长孙无忌匆匆走入承天门,一路走到了太液池边,“陛下,不可再造大明宫。”

  太液池的装点比以前更华贵了,站在水榭中就能一眼看尽这里的风景。

  李世民沉声道:“辅机,以往这些事,你不会多言的。”

  长孙无忌回道:“陛下,郑公几次告诫应当简朴,若陛下贪图华贵坊间亦会效仿之,挥霍无度,民风便会奢靡,此风不可长。”

  李世民正色道:“你现在越来越像郑公了,还以为你能与朕如当年那般交心。”

  闻言,长孙无忌低着头,又道:“陛下,郑公如今病重,若他知晓,势必会拖着病体,前来进谏。”

  “你是臣子你该进谏,其实不用你说,张阳已在做了。”

  “张阳?”

  “嗯。”李世民沉声道:“又有不少的关中民夫前往骊山,修建铁路,他建立工程队,你可知他的工程队有多少人?”

  “臣倒是没有问过。”

  “有三千余人,分十六个队伍,其中队长一名,副队三名,技术能手数十人,再分各个小队,一众民夫跟着划分小队行事,而这些人的总领便是阎立本。”

  听陛下这么说,张阳手中的工程队好像是一支大军,还有各个小队。

  “就算是朕有心想要建设大明宫,也没有民夫可用了,骊山只要一句话,各县就会将招工之事告知乡民,他们甚至可以提前做好规划,甚至能招揽多少民夫,关中有多少青壮劳力骊山都一清二楚。”

  “这是朝堂不如骊山之处,骊山的号召力未免太大了。”

  长孙无忌眼神狐疑,骊山确有这等本事,当初张阳设立的人力资源,当人力成了资源,成了骊山的卷宗之后,骊山便开始控制关中的民力。

  而且这势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只要有人想要劳作就去骊山村外的一处官邸,递上自己的名字与籍贯,骊山确认之后三日内便可以给人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其效率令人发指,恰恰也导致了长安城各个坊市要用人,都要看骊山的脸色。

  骊山一边掌握着工坊的生产,一边掌握着人力的调配。

  偏偏是陛下起了要营造大明宫的苗头,骊山就先一步抢走了民夫,让陛下无法开工建设。

  长孙无忌感到压力小了很多,张阳确实在按照约定办事,压制着陛下奢靡之心。

  在陛下安度晚年的这段年月,长孙无忌可以一直放任着骊山,直到不需要放任为止。

  李世民颔首道:“辅机觉得这骊山该不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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