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学术派从来不会广招门生,也不会拉着人入伙。
上官仪自任职京兆府尹以来,一直在主持建设关中事宜。
裴炎这个太府寺少卿想要兴修水利,需要得到上官仪这位京兆府尹的同意。
京兆府内,上官仪低声道:“朝中只允许你在关中的一处水道做改建,至于其他的地方还要看看之后的成效再作决定。”
裴炎行礼道:“可是治理黄河不是只改一处水道,就能起到作用的。”
上官仪放下手中的奏章,抚须道:“那你就选个最关键的位置。”
见裴炎还有些迟疑,上官仪耐心地劝道:“如今的朝堂不再是当初了,大唐已不会再有权臣了。”
“下官不解。”
“如果你有能力,内阁一定会帮你争取的,但现在朝中要看你的能力。”
裴炎躬身道:“下官明白了。”
等人离开了之后,上官仪又开始处理手中的卷宗,自从清查田亩之后,关中的田亩还是很富裕的。
各县摊开之后,关中田亩数量膨胀了两倍有余。
而朝中赋税恢复之后,去年的产粮所得赋税也很可观。
这也是在去年的时候,铜钱如此贬值的情况下,各类货物价格上涨,但粮食的价格还依旧在两钱上下起伏。
上官仪今天的心情还算是不错,至少任职京兆府尹之后,许多事正好落在了他擅长的领域。
有小吏匆匆来禀报道:“上官府尹,裴将军命人带话,说是今日去他府上饮酒。”
闻言,上官仪苦恼地扶着头,有时候实在喝不过裴行俭的酒量,便摇头道:“就说我今日身体不舒服。”
“喏。”
裴炎穿着太府寺少卿的官服,自小刻苦读书熟读经义与各类圣人典籍。
小时候读这些学识是为了明白道德与为人之本。
这也是科举必需的。
但自从接触了骊山学术院的学术之后,才知道那些知识才是有用的,其中的学识能够造福世人,也能够改变现在的关中。
骊山学术知识中的地理,物理与气象学,数术等各类学识都有人在继续专研。
翌日清晨,天刚亮。
裴炎从长安城一路走到了骊山的学术院。
骊山学术院有一个巨大的藏书阁,这里的书柜上放着众多的书籍。
技术院的院长李泰时常会在这里整理这些书,平日里这里的学子来往藏书阁,都不知道这个看守藏书阁又很严厉的管理员,就是这座技术院的院长。
今日裴炎又来了。
李泰正扫着地,笑道:“你这么早就来啦。”
裴炎点头走入藏书阁。
这是一个很好学的孩子,每一次都踩着藏书阁开门的时辰便来这里看书。
其他的学子都还未睡醒,又或者还要去做别的事。
这里一直都是很安静的,李泰也会将这里打扫得很干净。
书卷都是骊山的心血,是姐夫与皇姐闲来编写的也好,是袁道长自己领悟的也罢。
这里的书很宝贵。
骊山的学术底蕴很单薄,仅有的这些一定要好好保存。
哪一本书在什么位置,李泰心里都一清二楚。
又或者人多的时候,谁拿着什么书,谁看了什么书,就算是人再多,上百本书同时借阅。
李泰也能做到将这些书悉数收回。
现在朝中能够自己造纸了,关中的纸张也越来越多,从父皇得到了造纸术与活字印刷术,朝中便开始大规模的印刷。
也不知道父皇与现在的李承乾又在这上面投入了多少的人力与资源,总之纸张是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便宜了。
骊山藏书阁的书卷都是纸张的。
也有竹简抄录,因竹简能够保存更久。
裴炎看着一个书柜,低声道:“这位大哥,地理一类的书只有这些了吗?”
李泰挠头道:“只有这些了,很多都是当年礼部借括地志完善的,你要看关中水土的话,还需看看气象学,这里面也有不少对水土的记录,是当年骊山县侯任职太府寺卿所编写的。”
说着话,在裴炎讶异的目光下,李泰从书柜上拿下一卷卷书,解释道:“其中编写得有点零散,气象学是一门很生涩的学问,如不了解世界地理,很难理解。”
说着话,李泰又从书柜的顶层拿出一卷图,“这是早年前袁天罡道长所作的图,后来经骊山县侯改过,只不过对这份世界地图朝中还有诸多异议,要说你用来借鉴的话,对理解还是有用的。”
这位看管藏书阁的大哥好似通晓这里的所有书籍。
裴炎问道:“大哥,你看过的书真多。”
李泰又拿起扫把,回道:“我就是院的,平日里闲着就看书罢了。”
裴炎行礼道:“想来大哥在这里很久了吧。”
“很久了……”李泰叹息道:“从贞观六年就开始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看着骊山一步步走出来,看着这些学识一点点编撰成册,便特别有体会。”
裴炎点头,打开手中的图,入眼是一片的蓝色的油画,蓝色的是海洋,海洋很广阔。
这张图上有不少的标注,裴炎第一次看到了陆地的全貌。
完全打开这张图,需要将几张桌子合在一起,如此一来便占了好几个座位,这在骊山的藏书阁规矩来说是不礼貌。
见到裴炎的局促,李泰朝着门外看了看,“现在还早,他们也都过了晌午下课才来这里看书,你先看吧。”
“多谢大哥。”裴炎盘腿坐下来,拿出自己的小册子一边看着标注与气象记录,写着笔记。
李泰坐在藏书阁外,给自己倒上一碗茶水,拿出一张饼放在炉子边,等着饼烤热。
先是喝下一口水,舒坦地看着眼前的风光。
教学楼很高,足足有五层,三幢教学楼收纳了两千个学子。
“这大唐真是越来越好了。”李泰低声说了一句,已闻到了饼香,饼已经烤好了。
便用茶水配着饼喝。
其实孙神医说过,早起就喝浓茶对身体不好。
可李泰很享受早上来一碗浓茶来提神,再有一张饼一顿早饭就应付过去了。
以前喜欢吃各种美食,后来沉迷上了做美食,便吃得少了。
现在李泰不喜欢那些味道美好的食物,他喜欢这种馕饼,丁溜做了一辈子的厨子。
他最擅长的还是做饼,他做出来的馕饼依旧是最好吃的。
回归了生活的本质,不再追求那些虚浮之后,李泰的生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一个身影走入了藏书阁,李泰笑道:“你怎么来了?”
张阳在一旁坐下,“来你这里找会儿清闲。”
李泰将手中的馕饼掰了一半递上,“吃了?”
“没有。”张阳拿过饼便吃了起来,低声道:“家里准备好了,再往这个书院投入五万贯银钱,女儿在家里闹着呢。”
李泰笑道:“清清向来是个很固执的孩子,跟皇姐一样,再说了她赚来的银钱,被用来投入书院,一定不高兴。”
张阳坐在椅子上,享受着此刻的安宁,“金春秋将倭奴杀绝了?”
李泰嘴里嚼着饼道:“好像是的。”
岁月还是在张阳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的,他的气质更内敛了,就像是个乡间的大哥,丝毫看不出他就是这骊山最尊贵的人物。
张阳回头看了眼在藏书阁内正用功看书的裴炎,笑道:“就是这个孩子吗?”
李泰点头,“他是目前为止最满意的,好好培养,将来一定也是位人才。”
张阳退休之后,家里添了两位妾室,小儿子秋儿正是最会哭的年纪,徐慧刚生个儿子,她的孩子也爱哭。
家里与骊山的事务,都是媳妇和小武在忙碌。
说来把小武娶为妾室之后,武士彟也开始赋闲养老了。
张阳从在怀中摸索了良久,拿出一个物件,放在桌上,道:“这是六分仪”
“六分仪?做什么用的。”
张阳拿着六分仪一边给他解释着用法。
“以前媳妇与我时常看星辰,也会丈量天体与地平线的距离。”
李泰颔首道:“然后你就做出了摆钟。”
张阳摇头道:“摆钟只不过是过程中所得,我们一直在想如何在不同环境下,测量天体与地平线之间的距离,得知高度角之后如何减少误差。”
李泰又道:“误差是不可避免的,这世间万物构成都是有误差,至少做不到没有误差的事,误差是万物循环中的必然,就像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其中是有一些联系。”
“也不知道老子他老人家当年是何境界,或许早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只不过那时的世人一直无法参悟。”
六分仪是个扇形的物件,它是由一些金属结构拼凑起来的。
等张阳离开之后,李泰将六分仪放入一个盒子中,而后继续坐在藏书阁前,闭眼享受着阳光。
裴炎到了傍晚时分才从藏书阁内。
李泰在这位院长闲来无事,就会坐在藏书阁,看着从长安城送来的书卷,如果他觉得论述有理,便会将书收入进藏书阁内。
占地两千亩的学术院还没彻底完工,往后还要开设各类研究院。
这都是为了建设西北与中原所必需的。
见人出来了,李泰笑问道:“看完了?”
裴炎道:“藏书阁也该关门了,学生就出来了。”
李泰手拿书卷站起身,道:“等着骊山将电线与灯泡做好了,往后在夜里也能看书了。”
裴炎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说罢,李泰转身走入藏书阁内,便开始收拾。
裴炎注目看了良久,自当初来到学术院开始,这位大哥便看管着这里,他将这里的书籍当作珍宝。
这是一个学识很渊博的大哥,凡有不懂的,只要问他,他都能回答上一两句。
天色就要入夜了,吹来的风越来越冷,裴炎匆匆走出了学术院。
这年的六月,关中正值夏季,酷热的阳光好似要嗮死这世间的万物。
关中的退耕还林建设还在继续,崇德坊的学子们纷纷提议,应该让突厥人控制放牧,关中不得再有大规模的放牧,河西走廊应该控制放牧的数量。
过度的放牧会导致草地被破坏,会让更多的草地变成荒地。
信奉骊山学术派的学子一天比一天多。
裴行俭站在一处楼台上,笑道:“骊山县侯曾经说过,真理是越辩越明。”
薛仁贵迟疑道:“如果这个提议被朝中准许了,突厥,回鹘人说不定会作乱。”
“不见得会作乱,也不用一概否决,朝中只要决定放牧的大季与小季即可,该放牧的时节可以放牧,不敢大肆放牧的时节限制牧民,甚至可以制定出大年与小年,因形势而变,确保草场不成荒漠。”
听到旁人的话语,裴行俭侧目看去,是个年方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便问道:“敢问当面如何称呼。”
对方行礼道:“在下郭正一,如今在李少卿的鸿胪寺任职。”
裴行俭看向薛仁贵。
薛仁贵点头,表示是自己多虑了。
半月之后,正如郭正一所言,朝中给关中河西走廊,乃至突厥与回鹘人都设置了放牧的时限,命关中各地,河西走廊四郡在特定的时节,限制放牧。
骊山的学术派又一次胜利了,他们的提议被朝中采纳了。
这个新起的学派似有着无穷尽的生命力,不断吸纳着年轻人,甚至有不少坚持黄老之学的老人家也开始专研骊山的学术。
一辆火车从骊山出发,它正在往洛阳而去。
火车上装着的是关中货物,将洛阳与长安城连成一片是前无古人的壮举。
皇帝再也没有说过迁都,也再没有朝臣进谏迁都洛阳。
因为不需要了,当关中与洛阳连成一片,物资流转,关中不再是个被潼关与崤山隔绝的地带。
而大西北的兴建就要开始了,植树造林的人越来越多,骊山制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从学术院毕业的学子都要去河西走廊种十棵树,并且每年都去看自己的树木是否长好了。
如果种下去的树死了,那就要重新栽种。
学子有了默契,夏季刚结束的时候,就有三五百年轻人走了出来,他们是今年刚毕业了,在加入关中生产之前,他们还要走一趟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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