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阵法,向天地借力,是其最根本的理论根基。
但请注意,借的只是力。
而融合天道七法三百规的阵,借的可不仅仅是力,它借的还是规则,规则一借,借的就不仅仅是力了,而是将“发动机”一块儿借过来了。
这阵,演绎的是天道威能!
这是天道之阵!
师家兄妹已经一脚踏上了第一级台阶,崭新的,白木尚在滴油的那一级台阶。
这一级台阶一踏上,两人突然原地定位,僵硬不动。
他们似乎置身于一片空间乱流之中,四周空无一人,踏错一步就是身死道消,他们的脸色同时改变。
孙真也踏上了这一级台阶,她的脸色也变了。
纵然她此刻已是圣级战力,奈何终究没有入圣,面对高等级圣人营造的天道之阵,她一踏入就有一种天地倾覆、我为蝼蚁的感觉。
突然,一只手落在她的肩头……
耳畔传来林苏的声音:“阵祖想跟我单独谈谈,你们先在阁外稍候。”
声音一落,孙真、师家兄妹同时脱离空间法则,出现于阁外,目光抬起之际,他们看到了林苏的背影。
一步、两步、三步……
三人面面相觑,后背都有一种凉悠悠的感觉。
林苏的背影渐远,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整座凉阁刹那间似乎离他们无限遥远。
凉阁之内,那个老人眼睛慢慢睁开。
这一刻,眼甚亮。
他是一个看着只有六七十岁的人,面孔削瘦,皱纹不多,头发胡子半白,脸上的轮廓极其清晰,就象是一幅枯笔划,虽然画得甚为潦草,但每一笔,也极有风格。
林苏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淡若春风。
“三千年了,没有人能够未经允许,出现于老朽面前,你是第一位。”老人道。
“凡事都有第一回!不是吗?”林苏手轻轻一抬,一个字浮空浮现,这个字,就是“一”,“一”字轻轻一折,化为“回”,“回”字是一个很稳固的坐椅,林苏以“回”为椅,坐在阵祖面前。
“文道手段!”阵祖轻轻一笑:“《乾坤破阵图》与文道相结合,能够跳出《乾坤破阵图》本身的框架么?”
“即便能够跳出,也在前辈预料之中!”林苏道:“前辈不是安排郑心郑兄专心修习文道,言文道若成,阵道事半功倍么?晚辈恰好在践行前辈这条理论。前人探路,后人跟进践行,道之幸也!”
“前人探路,后人跟进践行!说得好,于探路者而言,有人跟进实是幸事。”阵祖轻轻点头。
林苏以指为礼:“晚辈于阵道所学,半数来源于前辈留下的《乾坤破阵图》,前辈于晚辈有半师之惠,晚辈叩谢。”
“半数!”阵祖道:“另有一半来源于何处?”
“天下之道,万象归形,道有缘于前人典籍之大成者,亦有缘于天地之启示也。”
阁门口轻轻一响,郑心手托一只托盘出现于阁楼之口,微笑着将托盘中的两杯茶放上茶几:“林兄,请用茶。”
林苏手叩桌面以谢。
郑心躬身而退,飘忽之态,尽显风流。
阵祖目光从郑心背上收回,移向林苏:“林公子今日前来拜访老朽,未知有何见教……”
林苏肚子一里肚皮的mmp。
这大概就是保留彼此体面的坏处了,我明知道那个郑心就是你的化身,我明知道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但还是得再炒一遍剩饭……
和盘托出。
阵祖听完,脸上似笑非笑:“林公子,这是拿老朽当棋子了。”
“天地悠悠俱是棋,人海茫茫皆是子,何人愿意为棋?何人又真的不为棋?”林苏道:“抱歉,前辈,这颗棋子你当定了。”
阵祖眼睛半眯:“哦?为何如此确定?”
林苏道:“你为一代阵祖,何为阵祖?方寸天地可为阵,心系苍生尊为祖!前辈若无意为人族守此方天地,有愧‘祖’之称号;若不敢对抗外敌,有愧‘阵’之称号,是故,阵祖二字,既为荣耀,亦是枷锁,枷锁之下,你避无可避。白赤山这份厚礼,你恐怕是非收不可!”
阵祖淡淡道:“阵祖二字,既为荣耀,亦是枷锁,妙也!如此奇妙的‘名声为兵’,莫非是文道上的‘兵道思维’?”
“不好意思,还真是!”林苏托起茶杯,悠然回应。
阵祖道:“林公子之兵道思维在这无心海上,怕是难以无往而不利。需要知道,并非所有人都受名声之累,并非所有人都跳不出名声之桎梏。”
这是要跳出的节奏啊。
林苏慢慢抬头:“是啊,名声桎梏也并非绝对不容打破,然而,如若我给你另一重大礼却又如何?”
“何种大礼?”
“道宗所有阵道资源!包括阵道奇材,亦包括他们的阵道秘籍。”
阵祖笑了:“你送我阵道资源,不仅仅是白赤山的那些阵道材料?还包括道宗积累数千年的阵道资源?”
“是!”
阵祖道:“你送我?你其实是道宗宗主?”
这声音无比的讥讽。
林苏叹口气:“前辈,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你踏出第一步,然后在白赤山静观云起风飞,一月之内,你若看不到道宗覆灭的迹象,我输!我代你取了白赤山,送到青螺山庄,你干脆利落地从这个烂泥潭中脱身,不必承担任何名声之累。反之,如果这一月之内,你看到了道宗覆灭的迹象,就会相信,我有手段能让你拥有道宗所有的阵道资源。接下来,你就得与我同行!”
“一月?”阵祖目光慢慢抬起。
“一月!”
“哈哈哈哈……”阵祖仰天大笑,笑声陡然一收:“好久没玩这么有意思的游戏了,老朽玩上这一局!”
林苏站起:“前辈请!”
阵祖手轻轻一挥,阁外的四人一齐入阁。
阁外的场景陡然转换,似乎一瞬间穿过了时空乱流,下一刻,风吹过,阁外已然大变。
一座山峰,赤黄为基,通体无植被。
白赤山!
这就是白赤山!
远在万里外的北部白赤山!
万里路途,就在阁门一关一启之间。
白赤山上,三名长老霍然抬头,吃惊地盯着山头之上突然出现的这座凉阁。
“何人胆敢山头立阁?”其中一名长老脸色一沉。
师千河眼中寒光大盛:“道宗长老!全是准圣之境。”
阵祖手指轻轻一弹。
一颗小小的石子从窗台上飞出。
仅仅是一颗石子,无质无光,就只是一颗寻常的石子。
然而,这颗石子一出,一层奇异的波涛宛若大浪翻滚。
初出十丈,瞬息之间万丈……
轰!
地动山摇!
三名长老被大浪卷起,一个瞬间已在万丈之外。
纵然他们全是准圣之境,跺跺脚山川改道,但是,在这颗小小的石子之下,竟然没有丝毫抗拒之能。
“阵祖!”最中间的长老脸色阴沉欲滴。
“转告贵宗宗主陈天宗,天师谷已将白赤山赠与本祖,任何人非请勿入!”
声音绝不响亮,但如流水一般覆盖千里之地,流水化波,在这轻描淡写、绝不霸气的声波中,将道宗三位准圣级别的长老,再向外推了三千里,直达天街城。
天街城,号称天街,自然是人流如织。
此刻,丝竹飘飘的一座阁楼之中,丝竹突然静音。
正在乐前献舞的一名舞姬身躯舞到劲急处,似乎一口气岔了,就此停顿了片刻。
一个小包间里,一名俊逸文人霍然抬头,吃惊地盯着天空。
他对面,一名美女也霍然抬头:“阵祖?”
“正是!”俊逸文人喃喃道:“将白赤山赠与阵祖,借阵祖之力来对冲道宗!这借势的手段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还真是他的手笔。”
美女眼睛猛然大亮:“公子,你判定真的是他出的手?”
“那是自然!”俊逸文人托起酒杯:“昨日夜间,凌风阁内,一首妙词伴随着天师谷解惑而出世,宣告他就此入局,而今日,天师谷之危,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打开,当然是他的开局!”
美女眉头慢慢皱起:“公子,我们……怕是不能跟他见面。”
“那是自然!”俊逸公子道:“虽然踏入无心海,与那一边所有的联系都已中断,理论上他不至于表露明显的敌意,更谈不上敌对,然而,我这个遁去的‘一’,不让他知晓才是那个‘一’,是故,我们得先他一步入仙域。”
他,赫然就是洛无心。
而他身边的那个美女,自然是君悦。
君悦,在洛无心底牌掀开之后,有过犹豫。
但是,她终究还是选择了与他同行。
因为她,不可能亲手斩断自己选择的这条路,这一斩,会让她的前半生完全成为一个笑话。
还因为她原本就是在风波诡谲之乱世家族成长起来的,她的心中,又何曾有过真正的圣道?
更因为,洛无心给她描绘了一条新的路,这条路上,有她想要的一切东西……
洛无心,在圣殿白阁清查中,给了一个明确的定位:必杀!
可惜,林苏已经入了无心海,正如洛无心所言,踏入无心海,天道与那方天道不再相同,很多规则都已经改变,他不可能收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息。
纵然圣人,也不可能跨越这种天道规则。
林苏不知道洛无心的真实底细,他也根本不可能想到,在这片天地间,他竟然也有不少的熟人……
天师谷内,已然轰然震动。
震动他们的不是白赤山的异变。
而是出自阵祖这句话后面传来的玄机……
谷主长身而起,迎面撞上破空而来的大长老,两人虚空而定,眼中尽是光芒浮动……
“将白赤山送与阵祖!千河我儿竟有如此谋略!”谷主的声音满是惊喜。
这计策本不高深,即便一开始起步阶段匪夷所思,但知道了结果再去反思,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明白这条计策的关键点,一明白,就会又惊又喜。
大长老道:“圣子本身就是智谋超群,这一妙策,真正是天马行空,高妙无匹也。”
空中一个声音传来:“大长老谬赞也,如此妙计,千河可想不出来,这是林公子之妙计……”
伴随着这道声音,四条人影落地。
正是师千河兄妹,外加林苏与孙真。
林苏和孙真同时鞠躬:“见过谷主、见过大长老……”
一番介绍,一番热络……
一番感激,一番致酒接风……
夕阳西下,林苏和孙真被送入客房。
客房富丽堂皇之中,还带着几许风雅气息。
富丽是其本色,白色为墙,敢不富丽?
风雅则是其外衣,窗外杨柳依依,一湾碧水。
因其富丽而侍贵宾,因其雅致而对应这位林公子。
这只是小节,但天师谷在小节之处都体现了对他的看重。
小窗边,孙真手轻轻一点,点在面前的茶壶上,已经烧开的水,滋滋倒入旁边的白玉茶杯,清幽的茶香瞬间弥醉了秋天的夕阳。
她的眼睛在这夕阳下,也带上了几许神秘。
“有个问题,刚才不太方便问及,现在大概可以问上一问了。”
林苏托起茶杯:“问吧。”
孙真也慢慢托起茶杯:“你真的能以阵道与阵祖抗衡?”
林苏轻轻一笑:“看出来了?”
孙真轻轻点头:“昔日九国十三州传言,林苏阵道出神入化,闻者莫不惊疑,而真正的情况远比这传言更加狂野,你的阵道,岂止出神入化?你能与阵祖抗衡?”
林苏的阵法造诣,师家兄妹未能看出来,她看出来了。
她知道郑心是阵祖的化身,她知道阵祖其实没有改变态度,他一门心思是回避捆绑的,长廊浮现,其实不是阵祖干的,而是他。
踏上九曲长廊,面前的阵道玄机重重,也是他一步步踏出,凭自己的阵道硬生生与阵祖抗衡。
最终才真正见到了阵祖的本体,到了这个环节,才是跟阵祖正式谈判的开端。
这个开端,很神奇,很让人难以想象。
林苏道:“只因为我有几个不错的老师。”
“老师?阵祖本人也是你的老师,至少你的《乾坤破阵图》出自他手!”
“是!”
孙真道:“你说的是几个老师,除了他之外呢?还有谁?”
“这就多了……”
“多?”孙真很吃惊:“象他这样的阵道天才,数千年也才出那么一个,你竟然可以找到他人,甚至还很多?”
林苏笑道:“天地万道,但有启发俱为师,这个师,可不仅仅是人。天地玄机可为师,过往经历,同样可以为师。”
孙真目光亮晶晶:“过往经历,从你口中说出来,格外有玄机,你指的是哪段经历?”
“天外天,绝道山!”林苏道:“我曾上过绝道山,绝道山乃是天道之伤,七道伤痕至今犹在,这七道伤痕,与今日他那座凉亭的打造方式异曲同工。”
孙真眼睛大亮:“天道七法!”
“宝贝你果然好见识,就是天道七法。”
孙真深深叹息:“其实世间处处都有天道的启发,只是寻常之人无法看到,非天才不足以感悟,非成祖成家者不足以融入自身之道,进行全新演绎。”
“正是如此!”林苏道:“绝道山上的天道七伤,演绎的是天道禁忌,而阵祖,以阵法融入天道七法,推开了阵道上的另一扇门,单凭这一理念,他阵祖之名,实至名归。”
孙真斜目而视:“你口口声声称赞他,却建立在你欺师灭祖镇压他的事实之上,所以,你这称赞,本质上是嘚瑟,是吗?”
“哈哈……”林苏笑了,甚是得意。
孙真横他一眼:“这一点我看得出来,阵祖显然也看得出来,他内心之恼怒想必不是你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消除的,是吗?”
“当然是。”
“可他为什么就乖乖地钻了你的圈套?真的放不下头顶的那荣耀与枷锁同在的‘阵祖’头衔?”
这就是问题的本质所在了。
无心海上漂着的人,尤其是漂了几千年的人,家国认同感几乎为零,个人荣耀感看得虽重,但这虚幻的玩意儿有太多的办法去引导。
如果阵祖本人不愿意钻这个圈套,事实上,没有人能逼他。
此刻阵祖没玩任何花样,乖乖地上了套,反而给了她一个不太好的联想,她担心中了这老头的圈套,如果说别的圣人会玩圈套,她可能还不太信,但阵祖之名声摆在那里,贪得无厌的人,你别指望他有太多正能量。
林苏道:“荣耀与枷锁同在的头衔,的确是很多人的桎梏,但是,这桎梏很抽象很容易破解,仅凭这个,不足以真正锁定一个人。”
“所以你还有其他的锁定方式。”
“是!我答应他,给他道宗所有的阵道资源。”
孙真全身一震:“阵道资源?道宗的?”
“是!”
“他听到这个,竟然答应了?”
“是!因为阵道到了他这种境界,唯有这种顶级宗门的阵道资源,才能让他更上层楼。”
孙真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身边悠闲喝茶的帅哥,长长吐口气:“你拿道宗的东西跟他做交易,他竟然屁颠屁颠地真信了,到底是你疯了还是他疯了?”
“他觉得我疯了!”林苏道:“所以我告诉他,一个月之内,我让他看到道宗覆灭的迹象。”
孙真点点头:“不仅仅是他觉得你疯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林苏斜目而视,对她的状态不是很满意……
孙真目光慢慢抬起,眼神有几分闪烁:“也许你也没疯,你其实要的只是这一个月时间作缓冲对吗?”
这是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可能性。
如果自家这个小相公真的没疯的话。
这就是唯一的可能。
他要的原本就是一个月时间作缓冲。
这一个月的赌注期,阵祖真身来到天师谷,暂时性地斩断道宗伸向白赤山的黑手。
不管这一个月后情况会如何,至少这一个月的时间,他争取到了。
然而,林苏摇头了:“我要的是道宗覆灭,是真的覆灭!”
孙真眼睛慢慢睁大,很想深层次地探讨下,但是,她最终还是轻轻摇头:“好吧,说说看,我们怎么做?”
“不是我们!这趟行程,风险之大无与伦比,我心疼我家媳妇,所以,你不能去!”林苏盯着她的眼睛,很深情地告诉她。
夜风吹过,孙真眼神有点乱了,嗅着他的呼吸轻轻呢喃:“你一个人去历险?而且是风险大得无与伦比的那种?”
“不是!不是一个人,而是半个!”
孙真呼吸陡然停下。
不是一个人,而是半个!
人,竟然还有半个?
何意?
林苏神秘的目光移向窗外,窗外一只蝴蝶突然振翅而起,划过一道曼妙的轨迹,飞出天师谷。
孙真久久地盯着这只蝴蝶,很久很久都没有呼吸……
良久,她一缕声音悄悄钻入林苏的识海:“分神术,是吗?”
“宝贝你是识货的。”林苏声音回传。
孙真内心一片狂乱……
一般人看不出这只蝴蝶是分神的产物。
她不是一般人,看得出来。
一般人或许一时半会也不可能透过一只蝴蝶,捕捉到蝴蝶振翅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她可以,因为她知道,当前的局势有多复杂。
无心海,无数的势力,经数千年博弈,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大棋盘,这样的棋盘,理论上任何人一脚踏进来,都无可争议地化为劫灰或者叫炮灰,但理论只是理论,现实是:如果有一个兵道天骄,以绝对精准的掌控力,撼动一个基点,就会产生无人能测的连锁反应。
现在这只蝴蝶飞出去了。
如果无心海有大变将生的话,这只翩然出谷的午夜蝴蝶,就是大变的真正起点。
千方百计汇成一句话:“这只蝴蝶出谷,会变成谁?”
“我!”
孙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林苏。
她曾经是一个纯朴的村姑,如果是曾经的她,林苏怎么说她怎么听,反正不懂也就不装懂。
但今日的她岂是当日的村姑?
九世轮回,即便是头猪,在九世历练之中,大概也会变成一个超脱者。
何谓超脱者,看过世事轮回,知晓世间隐秘,明了人心鬼域,清楚计谋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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