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轻雨急大床摇,芙蓉账暖半春霄……
计千灵吹一吹跑偏的秀发,看一眼东方鱼肚白,一颗心终于真正归位。
大月相术,以月为媒。
十五之夜杀人是惯例,就是因为满月之夜才能将杀戮之力发挥到极致。
昨夜很危险。
但接下来的一个月是安全期。
小坏蛋是对的,现在我可以安心睡觉!
她睡了,带着饱满与充实。
林苏没有睡,静静地看着太阳升起……
昨夜之事,他与计千灵基本已经分析透了。
只是基本!
事实上,还有一件事情,林苏没办法跟她分析……
那就是整件事情的设局人。
四名紫气文朝的文道天骄突然出现,他们的出现,后面带着一个大月相术的刺杀。
初看是针对鹊桥会,细细分析才知道针对的是他。
这是一个局。
林苏已经说过,这个局很精巧。
那么,谁是这个设局人?
这个人必须清楚林苏的底牌。
他能猜到林苏会出现在鹊桥会。
他能想到林苏可以接下这四位紫气天骄临时出的狠招。
这个人知道临江仙、知道青玉案、知道圆周率的3.14,而且他还已经打入紫气文朝的高层。
否则,即便他对林苏无比了解,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设计,真正变成紫气文朝的行动。
还有一宗。
很诡异。
那就是:时至今日,林苏没有听到自己在大苍界那些经典名作,传入这方天地。
他开创的词牌,传进来了。
但只是载体,而不是具体的诗词。
假如林苏在这方天地突然听到自己曾经写下的经典传世青词、传世青诗,他会有一种很郁闷的感觉。
但是,没有!
那个人只是带来了词牌,没有带来那些经典诗词。
这很有韵味。
说明啥?
说明这个人并不图名,如果要图名,将大苍界、林苏写下的经典诗词逐一在这方天道之下展现,此人立马名动天下。
为何不图名?
只能是两种原因。
其一,不屑。其二,不敢。
不屑,缘于骄傲,此人如果是个骄傲的人,他是不屑于借林苏之诗词为自己镶金的,哪怕这方天地并不知道这些诗词出自另一方天道,但他依然不屑——因为他自己知道。
不敢,缘于他有故事!
他不敢让林苏知道他是谁——一旦他将林苏这些传世青诗青词在这方天道展现的话,他的名字、特征是不可能藏得住的。
为什么放弃这么容易得到的天下扬名?只能是一个原因:因为他有更大的图谋。
那么,这个目前隐藏于紫气文朝、甚至已经可以影响紫气文朝对外决策的人,到底是谁?
林苏不是神,他不知道。
但是,他头脑中还是滑过了几条人影……
是的,几条……
突然,林苏微微一惊。
窗户之外,一只白玉蝴蝶翩翩而来……
白玉蝴蝶!
他慢慢坐起,盯着外面的这只蝴蝶。
那只蝴蝶也盯着他。
外面脚步声起,有人敲门……
门一敲,计千灵眼睛猛地睁开,她的脸上一派红霞……
“计大人,鹤大人前来拜访。”
我的天啊,鹤排云!
计千灵唰地弹起,弹起的瞬间,全身衣服尽数上身,那官服昨天在情急之下扯破了,但是,这对于她这等修为的人根本不是事,算道流光一穿而过,补上了,而且连针脚都不留。
林苏轻轻一笑:“我就不见他了,不然,你我昨夜有点说不清,我撤!”
身形一起,消失。
计千灵丝毫没有怀疑相公有啥新的安排。
收拾起心头的慌乱,打开房门,用非常正统的官场礼节与鹤排云见面。
鹤排云微微鞠躬:“计大人,林大人回来了?”
他是为林苏而来。
原本他不知道林苏已经回了,整个西河都没人知道,但是,昨夜林苏从这里踏步而出,将四个紫气文朝文道天骄一脚踩下,所有人都知道了,昔日白玉文战一战封神的东域文道顶天梁林大宗师,回来了!
鹤排云与官场几位同僚当时就想来拜访,但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官员阻止了他们,言语虽然晦涩但很好懂,林大人青春年少,可不比我们这些老头子,明月当空,佳人在侧,不宜打扰。
于是就免了当天晚上的深夜拜访。
直到次日清晨,预计这位青春年少的林大人,要办什么事情应该已经办舒畅了,才来拜访。
计千灵轻轻点头:“昨夜回来的,跟下官谈了些事。”
鹤排云目光投向房屋里面,一无所得:“不知林大人下榻何处?”
“这个……这个下官可并不知情,莫若大人用官印联系下?”
鹤排云犹豫片刻:“本官也只是前来致谢,感谢大人昨夜临危出手而已,既然林大人另有他事,那也就不打扰了,计大人代本官转达下西河官场对他的敬意即可。”
“下官如若先大人一步见到他,一定转达!”
一番不咸不淡的官场会面结束,鹤排云告辞而去。
而林苏,此刻可不是在躲避鹤排云,更不是刻意回避他与计千灵同处一房的尴尬。
他只是跟着一只白玉蝴蝶,踏西河之波,来到一座兰舟。
兰舟在西河飘荡,看似普通。
但林苏一步踏上舟头,就感受到了不普通。
这兰舟之内,别有洞天。
亭台楼阁,与当日朱雀巷内的那柔丝苑一般无二。
一个美女坐于亭中,望着他嫣然一笑,虽然面孔已非朱丹的模样,但这一笑,还是依稀有旧日风情。
她,当然是白玉京八公主季月池。
“你我曾经有约,西河一会!”季月池轻轻一笑:“你可能忘了,我可没忘。”
林苏一步踏上红亭:“谁说我忘了?我昨日还在轮回宗,就是因为记得与你之约,才星夜前来。”
“轮回宗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惟有感叹林郎出手,无事不成!”季月池轻轻一笑:“今日请你前来,一为践约,二为一事。”
她的手轻轻抬起,给林苏倒了一杯茶,正是她在白玉京碾转数十座山头,亲手炒制的家乡茶。
“何事?”
“兄长想与你聊聊!”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的湖水之上,一人漫步而来,白衣如雪,俊逸风流,正是白玉京七京子季素。
季素踏上兰舟,笑了:“兄弟,我没想打扰你跟妹子的相会,我原本在那边摆好了茶具,打算喝上一上午的茶的。”
季月池横她兄长一眼:“兄长,你是来喝茶谈事的,还是来乱嚼舌根子的?”
“我喝茶谈事!喝茶谈事还不行吗?”季素在林苏对面坐下:“兄弟,我家妹子一般情况下很温柔的,也就是在至亲面前,才放得比较开。”
这话一出,季月池脸蛋上突然浮现了一丝红霞,至亲!兄弟!这些言语点滴,都有着很羞人的韵味。
林苏笑了:“季兄,坐吧,今日我们畅所欲言。”
季素目光抬起,盯着兰舟之上挂的一串风铃。
这串风铃,在风中轻轻一荡,留下一缕清脆的清音。
似乎还有一串看不到的涟漪。
林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神里也有几许波澜。
“这串风铃,名‘隐天铃’,白玉京专属,隔绝一切探测,适用于你我之间畅所欲言。”季素道。
林苏轻轻点头:“季兄想谈什么?”
季素道:“昨夜之事,折射出一个危险信号,紫气文朝已经开始反击了,兄弟你当然看得清楚明白。”
“是!”
季素道:“白玉京内部,亦是势力纷杂,外部力量渗透乃是父京最头疼之事,兄弟乃是棋盘博弈之高手,为兄想向兄弟求一策,如何解之?”
林苏眉头微微皱起:“季兄这件难题……兄弟我怕是难以开口,我于白玉京,一无所知。”
“有两个办法。”季素道:“第一个办法,就是为兄将白玉京所有隐秘信息和盘托出,告之于兄弟你,兄弟你在这些混乱线条之中,帮我理顺理顺。”
林苏笑了:“季兄之赤诚,小弟心领,但我想,这不是一个好办法。”
白玉京内部之事,求解,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将这些矛盾摆出来,将所有线条梳理出来,但是,这么一摆,这么一梳,白玉京最深的隐秘,就多了一个知情人。
这样的隐秘,连白玉京内部高层都未必尽知,你让一个京外之人全盘尽知,这是任何一方势力都不可能踏出的一步。
季素笑了:“如果兄弟觉得内部剥茧抽丝不可行,那只有另一个办法了,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林苏微微一怔。
这个成语在这方世界已经诞生了吗?
季素点头:“白玉京内部渗透的势力,无非两股,一是青莲宗,二是无间门,只要在外围,将这两股势力予以清除,白玉京内部的这些势力,立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也就不足为患!”
这,就是釜底抽薪!
林苏眼睛大亮。
季素静静地看着他,慢慢托起茶杯……
林苏轻轻叹口气:“季兄,这真是为你白玉京解决难题吗?”
季素也是一笑:“你觉得不是?”
林苏道:“为何我觉得是反过来的?是你白玉京为我解决难题?”
“哈哈哈哈……”季素放声大笑:“所谓谈判,对应两方需求,实现合作共赢才是最高境界不是吗?解决你的难题,同时解决白玉京的难题,难道就不行?”
林苏也笑了……
青莲宗,已经是他的敌人。
因为他斩断了青莲宗伸向昊元宗的魔爪。
还因为他斩断了青莲宗伸向真凰一族的魔爪。
他在青莲宗已经是挂了号的该铲除之人。
只要青莲不除,林苏在仙域大世界,将是举步维艰。
而无间门呢?
伴随着轮回宗的改弦更张,他大概也已经上了无间门的黑名单。
更何况,这两大权谋之宗,是大苍界最大的威胁。
那些很早就渗透进大苍界的越界之人,至少有一半,身上带着这两大宗门的影子,所以,在林苏的字典中,这两大宗门是必须要除的。
而他,孤掌难鸣。
现在白玉京伸出了手,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找的理由并不是助他,而是请他帮忙,用釜底抽薪的策略,斩断这两大宗门伸向白玉京的黑手。
理由呢,很正统。
白玉京的确也遭到了这两大宗门的渗透。
但是,是不是到了非清除不可的程度?
是不是关系到白玉京的生死存亡,却也未必。
不管如何,林苏都必须合作!
他也必须得懂白玉京的这一番善意。
一枚玉佩递到林苏手中,林苏指尖一点,他大脑中就多了一枚树叶。
这块玉佩里,是白玉京收集到的青莲宗以及无间门各种信息,信息极其丰富,林苏一接触到这些资料,与他原先从文渊书阁、次神高手元神之中解读的信息相印证,快速交融。
季素道:“青莲宗的信息稍微完整些,无间门的信息就太难搜集了,更关键的是,这两大宗门极度隐秘,青莲宗总部有一个大概的地方,无间门总部完全没有,要想除之,恐怕还得兄弟你大费周章。”
“如果查到他们总部所在,有没有什么办法将他们一网打尽?”林苏道。
“不能!”季素道:“即便查到他们总部,当世之中,也没有哪支力量能够将他们直接一网打尽,但是,可以给他们制造相当大的麻烦,他们麻烦一起,再无余力扩张,对外的手段也就会软弱无力。”
这就是这方天地的博弈思维。
你想真正灭掉某个超级势力,是非常艰难的,能做的事情,其实也就是削弱,削弱对手,强大自身。
到了对方无力对你形成致命伤害的时候,你的战略目的其实已经达到。
也只有林苏这样的二楞子,才会一连几次上演灭门灭族的戏码。
这样的戏码在东域仙朝或许还有实施的空间,在域外完全不可能。
青莲宗和无间门可都不是东域仙朝的势力。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无间门到底在哪里,但大家习惯性地不将这邪恶势力视为本域的势力……
林苏目光慢慢抬起:“季兄,你说过咱们畅所欲言,小弟能否问一句真正敏感的话题?”
“问吧!”
林苏道:“白玉京,有多少至象?”
季素道:“与此刻的东域仙朝刚好等同。”
东域仙朝原有至象七人,到目前李轮回已死,剩下六人,那么白玉京也刚好六名至象。
跟林苏的估计差不多。
白玉京目前的高端战力,与一个皇朝不相上下。
林苏第二问:“有无至象之上?”
季素笑了:“看来此方世界,亦有兄弟未曾涉足之地……否则,你该知道,至象之上的那一微步,乃是禁域。”
“至象之上乃是禁域?”林苏心头微微一跳。
“正是!至象,万象之极致也,向上一微步,即是禁域,称为‘微步天堑’,此乃是天道之禁,任何人胆敢踏入半步,立遭天诛!是故,整个世界,没有这一步,至象境,即为天道容允之极,也是所有修行人所能触摸的天板,为何会如此?兄弟身在朝堂,以仙皇陛下为例,就可以很清楚地解释这个原因……”
林苏心头大浪翻滚,他终于知道了这方世界一个大秘密。
关于修行顶峰的大秘密。
万象境,洞悉天道万象,演绎天道万象,到了至高层次至象境,几乎已经是低配版的天道,掌控部分天道威能。
但他们还能再上一层么?
不能!
为何?
因为你已经是低配版天道了,你还想上一层,意思是低配版的天道你还不满足,你想高配?
天道怎么想?
天道能容许第二个天道存在?
自然会灭了你!
这跟仙朝皇权一个道理。
仙皇陛下招贤纳才,招的是他能用的人才,是臣服于他的人才,在他能够掌控的范围之内,他愿意看到你创造无数奇迹,愿意看到你无边惊艳,无边强大。
但是,到了你的强大开始威胁到帝位之时,你瞧瞧他会如何处置于你!
那是无所不用其极!
人间帝位与天道异曲同工。
人间帝君忌惮强大的臣子,灭之而后快。
天道也忌惮至象之上的那一小步,只要你敢踏这一小步,你就是跟天道争权,你就成为天道的对立面,天道杀你没商量!
季素讲了这则天道禁忌“微步天堑”,托起茶杯品上一口茶:“兄弟似乎对白玉京的实力有些许失望。”
“岂敢!白玉京一京之地,顶层战力与整个皇朝相抗衡,小弟岂敢失望?”林苏道:“只是……只是文渊书阁曾经记载过一个传言,这片天地,三千年前,两大支柱,南有时空神殿,北有白玉京,相对于白玉京全盛之时,今日之京,似乎有些许凋蔽。”
“又岂止是有些许凋蔽?”季素一声长叹:“白玉京最强盛之时,至象三百七十四人,真象数以万计,相对于那个时候,白玉京实力不过百中存一也!”
林苏大惊:“这是为何?”
他内心有一个隐隐的猜测,难道说,白玉京也象时空神殿一样,事实上也遭到了各大仙朝、各大超级宗门围攻?只不过,未在外界流下这段历史的印记?
要不然,怎么可能三百多名至象,数以万计的真象,就这样下滑到如今这步田地?
季素道:“这是一起惨案,我们称之为‘月湖惨案’,这起惨案跟当年时空神殿密切相关……”
一千四百多年前,各大皇朝,无数仙宗围攻时空神殿。
白玉京内部分为两个派系,一个派系要救援时空神殿,言素有“南殿bj”之说,时空神殿与白玉京该当同气连枝,岂能任由这下三滥的势力围而歼之?
但另一派系却认为,时空神殿一灭,两强相峙,变成一强独大,对白玉京最为有利。
这两大派系人数相当,力量相当,矛盾愈演愈烈,最终竟然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内战,这场内战爆发,顶层人士全部参与,整个月湖完全打烂。
三百七十四个至象,死了三百七十。
只留下四个至象。
真象层次在那场大战中,只是炮灰,数量更是从上万人,变成只有三百余人。
那一战之后,白玉京从鼎盛时期直接打落谷底,足有四百年时间封闭京门,斩断外界的一切通道,直到千年前,父京突破至象,母后也紧随其后突然至象,族中真象重新来到五百余人,白玉京才算恢复了一点点元气,重新开启了白玉京与外界的联络。
林苏目瞪口呆……
内战!
只是一场内战!
一场内战导致跟时空神殿并肩的白玉京,从超然大势力下滑到如今只能与一座皇朝抗衡的超级势力。
这是没有记入文渊书阁的东西。
这也是没有流传外界的东西。
季素道:“那场惨案,虽然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但在族人心中,却是最大的一块伤疤,是故,无人愿意提及。不过,父京曾说过四个字,也是意味深长。”
“四个字?哪四个字?”林苏道。
“安知非福!”
安知非福!
林苏目光慢慢抬起,遥望苍穹,他的眼中,有一丝神秘的波澜……
安知非福?
或许是无奈事实之下的释然,或许白玉京主真是这么想的,或许在历史长河之中,一个种族的存亡,真的就是这般难以定论。
一场内战,白玉京战损之重,史无前例。
怎么说都是一场悲剧。
然而,换一个角度去看,却安知非福?
因为白玉京实力快速下滑,他不再是高悬于各大仙朝、各大仙宗头顶的神剑,它掉落了神坛,它也失去了掌控天下的本钱,也就不必成为各大仙朝、各大仙宗的眼中钉、肉中刺。
是故,它留下了!
而时空神殿呢?
它没有内战,它据说还蛮团结,最终的结果呢?
神殿消亡,神殿以及他的九大附属全部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时至今日,除了一个时空神殿特使无,偶尔驾着他的破船漂流于时空长河之上,再无余孽。
这么一比较,你说那场内战是终结了白玉京的辉煌,还是间接挽救了白玉京的覆灭?
季素站起身,微微一笑:“今日借八妹之兰舟,与兄弟一会,其实也就是这件事情,公事已了,为兄告辞也!”
踏空而起,消失于西河之上。
林苏站起相送,直到他的身影完全隐没。
“你想不想看看鹊桥会,进展到了什么程度?”耳边传来季月池的声音。
他与季素谈话的整个过程中,季月池一言未发,只是静静地倾听。
现在,她兄长离去了,她开口了,林苏敏感地捕捉到,她的声音略有一点点颤音……
他目光一落,看到了她脸上还没来处消散的一点余霞。
“你想看吗?”
“嗯,主要是我三姐,我三姐似乎对剑无双有些兴趣,我们悄悄地看一看……”
剑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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