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前在治安所虽然没接触过像格雷这个级别的「医生」,但他周围做过大型肢体改造的治安官可不少,因此陆对于人体改造医生这个行业略有了解。
如果说非要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找出个职业永远不失业,那这个职业大概率是医生。
和平年代,太平盛世的时候,人总想着要活得久点,多享点福。像是古来之帝王,在万人之上坐久了,总得求长生不老。君不见亚历山大大帝,饶是征战四方的王者,在野史里也要去找传说中的不老泉。更别说秦始皇嬴政之流,也要守着丹炉炼那长生不老药,大剂量的重金属想也不想都往肚里吞。
古人渐渐也学聪明了,从炼丹这样毫无根据的求长寿,渐渐变成了求医生。即使是没办法永垂不朽,但凡大小病症也都生怕折损了自己的寿命。
那战时呢?
战时更是对医生的诉求极大了。缺胳膊少腿这样的事儿小,重伤的时候,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愿意倾尽自己终身积蓄,只求得能苟延残喘一阵子,再呼吸呼吸人间的空气。
当今虽然医疗行业已经很先进了,基础设施和人类的平均寿命都比前几个世纪进步了不少,但像是高质量的医疗服务也都是只有富人才能承担得起的——而在这样的“高级医疗”中,最昂贵的莫过于人体改造。
在第一次外星生物入侵后,原本在地球上独大的人类突然意识到,在浩瀚无垠的宇宙里,自己是多么渺小的生物。外地当前之下,危机感一上去,社会从上世纪的尚文逐渐转化为尚武的文化,在阶级早已基本固化的情况下,想要出人头地,想要获得更多的资源,你必须要比别人都强大。
应运而生的,便是各式各样的人体改造,因此这个方向的医生的收费也跟着水涨船高。
按照L所说格雷的身份,联系上外星人不停看时间,要到时间之后立刻准备离开的动作,陆大概也猜得到这位顶尖的主刀医生每小时光是咨询的收费标准肯定也是天价。虽然他最终没决定接受改造,但他怀着与此人交接之意,还是尽地主之谊,亲自下楼去恭送人家。
和L目送那个戴着兜帽,穿着斗篷的身影走远,陆推开公寓的大门,给L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进去。虽然每家每户都有独立的高速电梯,直达公寓的内部,但两人回去的路还是要经过大厅。
公寓大厅的一楼设有专门服务住户的物管和安保人员,两人才进去就听见大厅内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陆和L都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原本想径直去私有电梯上楼,却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被推倒在两人面前。
L睁着那双冷冰冰的狼眼睛,打算越过那女子直接上楼。陆原本也不想掺和到别人的麻烦里,却下意识地伸伸手,扶了那女子一把。
女人穿着件贴身的裙子,留着及腰的黑色长发,背影窈窕,隐隐和陆幼时记忆里母亲穿着旗袍,披着长发的背影重合起来——女人的手冰冰凉凉,陆摸到她的手的瞬间就意识到对方应该是改造人或者义人的身份。
女人抬起头,唯唯诺诺地道了声谢。
窗外阳光灿烂。
柔软的金黄色的光镀在女人的脸上,深邃又不失柔美的五官,丰密的黑色长发,都像是刷了层蜂蜜似的。女人垂着头,借着他的力站起来,微微弓着背,含着胸。
“……你知道你洗坏的衣服多少钱吗?”
身后响起陆进门时听见的尖利的神经质的女人的声音。公寓的管理人员继续劝着那个穿着浮夸的中年妇人,可妇人还是不依不饶地举着手里动物皮毛做成的皮草举到女子的脸上。
“实在对不起……”
女人继续蜷着身子道歉,阳光照着她深色的眼睛,眼眶里闪着泪光。
“对不起?你知道我丈夫是谁吗?你几个月的工资可能都赔不起我的皮草。”妇人依旧不依不饶。
L见陆停了下来,便也停下来朝这边看去。
妇人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微胖,脸上画着精致的妆,但也还是掩盖不住眼角和脖颈上的细纹。走到离她大概十米远的距离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儿——L虽然自己不用香水,但哥哥的女朋友们用的那些昂贵的香水她倒是没少闻过,倒也分辨得出这是那种大牌最出名的款式。她全身上下的衣服就没有看不见牌子的标识的,恨不得全身都印着极大的标识,连价码都放大了贴在身上。
L看着那妇人,金发的头发,又白又胖,还穿得花里胡哨的,越看越像个巨大的河豚,差点没笑出声来。
妇人眼珠子转了转,把扶那女人起来的陆从头到脚打量了打量。
陆因为没复职,今日没穿制服,只穿着半旧的体恤衫,短裤和拖鞋就下楼来了。妇人见少年年纪轻轻,且他穿得极为朴素,倒也没收敛的意思,甚至没为给他添麻烦道歉。
时值春末,天气逐渐有转热的迹象。
陆心事重重的,原本心头就有些烦躁,听着那妇人尖利的声音只觉得更烦躁了几分,但出于对方是个长辈,倒也没怎么发作。他看着那女子在自己身边不停地赔不是的软弱样子,觉得又可怜又窝囊,和记忆里即使在最狼狈的时候也昂首挺胸,带着微笑的妈妈简直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仔细打量之下,之前觉得和母亲的旗袍相似的裙子也并不特别相似。女人身上的裙子细节的剪裁并不贴身,显然和母亲自己一针一线缝制出来量体裁衣的传统服饰不同,只是量产的女仆的裙子。
陆记忆里的妈妈,走路的时候摇曳生姿,穿着旗袍婷婷站在那里,犹如书上的青花瓷。
“您少说几句话,我帮她赔就是了。”
陆揉揉太阳穴,颇为头疼地说。
少年虽然穿着朴素,语气沉静,眼神干净但并不显怯懦。妇人再次打量了他几眼,这衣着看起来如此寒酸,猜他应该是低楼层的租户,叉着腰撇了撇嘴。
“你赔得起?这一件衣服可是大牌的定制……”
L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看笑话。
她即使走过来站在陆身边,也故意把自己的半边脸隐藏在陆的身后,脖子上的拉链拉的高高的,不让别人看出她和凯撒的相似来。
陆挠挠头,转向物管人员。
“带她去前台,麻烦记到我的房间账上就行。”
巴别塔二期的物业管理费用之类的都从用户指定的账户里付,为了方便也都存了用户的账户信息。此言一出,陆就懒得和那妇人和女人再多说任何话,转身就走。
妇人还欲说话,见陆走到私人电梯前摁了指纹认证,想说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的丈夫在大型企业任职,所居住的也不过是巴别塔的普通楼层,还是贷款才买下的。而这个衣着朴素到衣角都有些磨损,脚上穿着廉价的塑料拖鞋的清俊少年,年龄不过十五六岁,竟然住在整栋楼最贵的penthouse(顶层公寓)。
电梯门关上之前,被揪着的那个女仆还对着陆连声道谢,陆看也没看,脸色平静地任由电梯门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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