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鬼提了提袍子,在院子角落里在葱绿色的大槐树下坐下。
槐树尚还没到开花的季节,繁茂的枝叶如流云似的延展开来,尖尖的嫩绿的叶像是纸鸢的翅膀,在风中漂浮着,无需依仗。
陆依稀记得,民间觉得这种树的名字不吉利,一个木,一个鬼,可她坐在这树的树荫下,倒挺悠然自得。
死神手里那柄数米高的巨大镰刀看起来很重,手一松,却像是幻影似的,在落地之前消失在空气中。
庭院里传来婉转的,不知名的鸟鸣。
雪白的狮虎兽踏着草木的疏影,懒洋洋地信步走来,卧在主人的脚边。
陆尚还没开口多问什么,只见不远处黑无常吹着口哨,拖着个什么东西走来,边走边和他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来啦。”
陆和他也挥挥手,只见他转头对幽鬼说到,“又死了一个。”
“埋到那边吧。”幽鬼随意地指了指庭院里一个尚还没种树的角落,仿佛只是让无常去倒了个垃圾,而不是毁尸灭迹。
待无常走近,陆看着那尸身干瘦到皮包骨头的样子,大概也猜到了这又是个沉浸在“醉生”的梦境里,忘记了饥饿和醒来的人。
无常拿着锄头熟练地挖土,边挖边哼起不知名的小曲。
他和幽鬼都乐于见到这里来寻死的客人真的没了。
陆本也不是什么黑白分明的人,没那个闲心去给别人贴上善与恶的标签,只是看着也就完了。
对“醉生”上瘾到深度的人,往往为了获取药物什么合同都愿意签,基本看都不看细节条款。因此大多数殒命于这里的人,死后的财产都会合法转让到一个在中立星球注册的,“死神”名下的账户。
这世上本就有能救和不能救的人,也有值得救和不值得救的人。
放任自己沉湎于虚幻里,以至于忘记了真实,这样的人或许对于他们来说,生和死本也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按照“死神”的话说,他们也只是看着那些站在悬崖上,半只脚踏出去的人,顺手推了一把罢了。
……当然也顺手打了个劫。
陆那位素未谋面的二哥,即是这里的稀客,又是这里的股东之一——不过黎家的二子似乎瘾并不很大,陆来这里期间还没和他碰上面。
“你说吧,回去练习得怎么样?”
幽鬼悠闲地从包里摸出根长长的烟管子,指尖燃起金红色的火焰,点起烟来。那根烟管似乎有些年纪了,她那烟管里装着的并不是“醉生”,也不是什么烟丝,而是一种灰色的粉末。天光是暖的,火光是暖的,树荫里女人的脸在光里在烟雾里,唯独此刻仿佛有了点虚假的生气。
陆点点头,伸出手,感受到温热的力量从心脏处延伸开来,直到手掌和手心。随着他意识的集中,树叶簌簌的响声密集了起来,风夹杂着水气灌注到他的手心里,出现个白色的,大约有拳头大小的冰团。
那冰比正常的自然形成的冰更清澈些,仔细看的话其中暗流涌动,似乎还没有形成很稳定的晶体结构。这纯粹是他通过人为的“力”施以高压产生的晶体,其中蕴含的能量和坚硬程度也远超自然状态下的冰晶。
幽鬼所说的,万物皆有灵,有灵即可用,某种意义上指的是万物都是原子和分子组成。因此对于某些有特殊的“场”的人,可以学会通过操纵自身周围的磁场和力场去吸引特定结构的物质——比如可以用水分子,组成水的晶体。
精通此道的高手,深知如何通过不同的力去筛选和吸引自己所需的物质,甚至能在虚空中操纵物质形成自己想要的武器。
比如幽鬼,就能在虚空中“凭空造出”她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神镰刀,细到刀锋的锋利程度,物质什么时候消失都能极为精准。
这种“神之力”,陆因缘巧合之下通过那黄金面具所得,其名为“神创之物”。
从黑市回家陆再次使用了“虚空之境”。
和上次相比,出口离家大约近了数十米,陆的动作还算很轻,并没有惊动出口处正在吃饭的那家人。
少年往那家人的餐桌上看去,微微有些怅然。
胖胖的爸爸神态有些疲惫,却依旧正襟危坐。相貌普通,穿着朴素的妈妈正忙着给孩子们布菜,听着孩子们叽叽喳喳说着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他像是穿行在暗夜里的年轻神明,看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却总不能参与。
他突然想起L来接他那次喃喃说的,如果出生在普通家庭,会是什么感觉呢?会不会每次回家,都不是孤灯相映呢?
可从没有过的东西,让他如何去缅怀和体会呢?
陆遥遥望着那其乐融融的寻常家宴,突然有些理解,那些总想着放弃永生,从神仙和妖怪,渴望变成人的生灵——但那种羡慕的感情也只是一瞬,他无意识地轻叹一声,随着他目光的转移,少年的眼睛再次变得清冷起来。
“哥哥,刚刚你是不是也听到了好像有人叹了口气?”
眼睛明亮的小女孩儿脸边沾着菜汁,鼓着满是食物的腮帮子,拉拉小男孩的袖子道。
“你听错了吧?”
男孩毫不在意地说,有些不耐烦地又开始说起自己今天在学校学了些什么。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但是”了好几次,逐渐淹没在家人的闲聊中。圆圆的眼睛扫过里屋的黑暗,却什么也没看见。
陆单手拉着自己全身的重量,吊在那家人的窗台上,深吸口气,松开手。
大城市可居住地区的人口很密集,这样普通的小楼像是仓库里叠着的罐头山似的,每一层里都塞满了人,这么堆堆叠叠,茫然地耸立在这颗星球上。
小屋的这扇窗户下是黝黑曲折的小巷,巷尾摆着两个巨大的居民垃圾桶,一个写着可回收垃圾,一个写着不可回收垃圾。随着他高速的下坠,眼前楼里小小的窗户明明暗暗,每扇窗户里都装着一家寻常人家,忙于柴米油盐的小事儿乐此不疲,谁也不知道黑夜里蕴藏着的世界和秘密。
少年脚步轻盈地落地,连尘埃也没惊起。
他的披风像黑色的蝙蝠之翼,面具上两只深紫色的眼睛暗光流动,如冥河水面,令人遗忘前世的涟漪里映照着的灯影。
陆的心情随着那一跃似乎也好了不少。虽然刚刚和无常过招总赢不了让他颇有些愤懑,但想想晚上和艾丝蒂的饭约,少年打斗后极度酸胀的身体仿佛都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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