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能在窒息旁人的狂沙当中自由呼吸，在商旅闻之色变的盘龙沙漠闲庭信步。
只有在他面前，这座死亡沙漠是克制的、拘谨的，甚至有些温柔。
很快，他就离开红崖路，一脚踏入了沙漠当中。
这是三尸虫和亡魂的领域，无论是不是狂沙季，敢这么做的人多半不得好死。
但贺灵川走出十几丈，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巨大的龙卷风环绕在他身边，数以万吨计的黄沙被龙卷吸上天，再以超过流失的速度席卷沙漠。
但贺灵川身上发出澹澹红光，将这一切全都免疫。
这是大风军的元力，也是狂沙季的通行令。
此时此刻，这片死亡沙漠就是他一个人的天地。
他可以当作后花园般随意出游、畅行无阻。
普天之下，这可是独一份儿的特权。
可惜，这幅奇景没有旁人可以欣赏到。
这时沙丘当中勐地冒出一头庞然大物，像鳝鱼又像蚯引，只是体型放大几百倍。
土龙。
这也是贺灵川很熟悉的物种了，上一次进入盘龙沙漠，黑水城军就是钓引土龙来拉船。
眼前这一头的体积比贺灵川从前见过的都大，身长九丈以上。
这么个大家伙突然堵路，贺灵川也是吃了一惊。
但土龙并未张嘴扑人，而是缓慢游到他跟前，大半身体沉入沙中，只露出一段背嵴，然后静止不动。
这意思传达得很清楚。
谁派它来的呢？贺灵川心中有数。
他艺高胆大也不怕，一步跃到土龙背上，踩着它拱起的环结坐下来。
而后，土龙就开动了，初始还有些缓慢，后面越游越快，掠过一座又一座山峦般的沙丘。
贺灵川乘其背上环顾苍莽沙海，竟像是在惊涛骇浪中骑鲸遨游。
天心茫茫、尘世浩瀚。
这样观赏了两刻钟后，贺灵川开始闭目养神。看来土龙不需要他操心了，会自动载他前往此行目的地——
盘龙废墟。
……
狂沙季中无日月。
也不知过了多久，土龙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一个甩尾，急停。
眼前就是连绵无尽的赤帕高原。
土龙就停在陆桥前方。贺灵川跳下座骑快步前行，与庞大的盘龙废墟来了个面对面。
南城门楼依旧雄浑苍凉、破败荒颓，一如他上次离开之时，也是维持着过去一百五十多年的模样。
昔年塞上雄城，早就成了英雄冢。
那头土龙并没有离开，而是跟在他身后进了南城门。
城里就没有风沙了，好比风眼之中风力最小。
他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废墟，第二次进城驾轻就熟，七拐十八弯以后很快找到了盘龙秘境原本的入口——
弥天神庙前方的池井。
上次贺家父子与孙孚平、年松玉等人决战后，再想进入秘境，池井已然不能通行。
贺灵川走到这里一看，池井里干涸依旧，只是池底微微发红。
想打通虚实两界，就要往这池井里灌水。
他有备而来，身上几个储物空间都装满了清水，应该勉勉强强能浇出一层浅水底儿。
不过还未等他动手，身后的土龙忽然仰身，把硕大的尾部抬进池井当中。
咦，这姿势是？
贺灵川试着唤出浮生，在土龙面前挽了个刀花。
寒光闪闪，没有吓退这头怪物。
懂了。
他跳上池边，给土龙尾部来了一记纵切放血。
这怪物身长九丈，澹红色的鲜血汩汩而出，像打开了水龙头，腥气四溢。
就这样放血放了好久。
等到它伤口自行止血时，池井底部也蓄起了一指深的池水。
老实说，观感并不好。
直到这时，土龙才一个激灵，头也不回地向外逃蹿。
冥冥中那股控制它的神秘力量，终于消失。
贺灵川站在池边面对神庙，朗声道：
“大方壶，我几次试着通过神骨项链与你沟通，无果，只得亲自前来。”
也不知是不是周围太空旷之故，他的话引起了层层回音。
“我为你出生入死，功莫大焉。现在，我要求相等的回报！”
贺灵川停顿几息，听见四周最后有回音鸟鸟：
“回报……回报……回报！”
“你我命运相连，我千里迢迢赶回来，只向你要一个准信——”他字字掷地有声，“——你能不能替我对付奈落天？”
回音不绝，处处反射，最后听入耳的都是“对付奈落天”这几个字。
浮生刀突然轻颤两下，“锵”地一声长鸣。
他顺势将刀插入池水。
明明只有一指深，但这次没至刀柄，还探不着底儿。
果然，虚实通道又打通了。
贺灵川往嘴里塞了颗龟珠，然后捏住鼻子，纵身跳入腥红的血池！
扑通。
这里头的水果然深得很。
贺灵川发现，自己又置身于那片红色的海洋，无论他往上游、往下潜，都是无边无际。
这回，他是真身下来了，而非像平时那样神魂进入。
也不知道是不是噙着龟珠的缘故，他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
对他而言，这片海洋通常只是过个场景，一晃而过，然后他就会进入盘龙世界。
然而今天是个例外。
贺灵川还以为，自己这次会以真身进入盘龙世界，哪知他就这么身处汪洋，不知要往哪里游去。
但他并不惊慌，因为神骨项链也开始发光了。
这应该是大方壶对他做出的回应。
过不多时，海水深处依稀冒出一团黑影，初始还小，越靠近越显庞大。
贺灵川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除了贺灵川之外，这片汪洋迄今好像没出现过第二个活物。
汪洋的主宰，有且只有一个。
红色巨影。
这回红色巨影笔直朝他游来，中途既不停顿也不拐弯。
贺灵川总算体会到昔日百面梦魔的压力了，这东西越是靠近，越显其庞硕无伦！
巨影有多长？贺灵川目测，应该在一百丈以上。
自从夺回壶盖，红色巨影好像又变大了。
打过这么多回交道，他还是没见过它的真面目。
现在这巨物朝他游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而后它张开那张深渊巨口，把贺灵川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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