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武皇后

  她叫武岳缘,是这已亡国的大寅的年轻皇后。

  要说武皇后这人本身瞧着是个柔美娇弱的,甚至二十多的年岁了,看着还显有一丝稚嫩,一国之母的威严气势她是一点都没有沾到身上,说她是哪家官宦人家娇养的千金大小姐,那都是信的。

  毕竟在入宫当这皇后之前,武岳缘也真的是千娇万宠,天真烂漫的长大的。

  她的爹爹武疆,原是大寅的诚王。靠得沙场征战数年,积累了赫赫军功,挣得先皇赏识,且深受器重,才得封赐这一个异姓王。

  封号为诚,是老皇帝对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为表率的嘉许,更是对他的警醒,要他一刻也不能忘自己要对大寅尽忠。

  帝王心思,自然是深如海。

  诚王生得有三子,都是长到几岁上便跟随父王沙场历练去了。虎父无犬子,武家的三个儿郎都继承了他们父王的衣钵,领兵打仗不在话下,兵法运用极为有神。几位少年将军,惊才绝艳,当年在皇城仗剑驰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等几个儿子都到了该要娶亲的年纪了,诚王才得了这么个幺女,养这个女儿那可是精细得紧。儿子习武,女儿习文,能怎么宠着就怎么来。还好武岳缘生来性子就是好的,身边人也都正直和气,三位哥哥待她亦是如父如兄疼爱的紧,所以她长成倾城少女之时,也是个不骄纵不任性的可爱女子。

  家学渊源之下,武岳缘兵书读得最多,不过那些兵法于闺阁女子来说甚是没用,她琴棋书画上的造诣尚可,就是女子的规矩差了些,一家子都是武将家的小姐,自然不像其他闺阁女子那般规矩繁重。

  毕竟她的母妃,位高权重的诚王之妻—诚王妃岳婵,都是由着她快活的成长便好,并没有拿一堆束缚来拘着她,别的人自然也不好再明着多说什么,不过背地里那些眼红的爱碎嘴的,还是会嚼嚼舌根罢了。

  这般家世容貌,性子又好,还有三个已经得力的兄长。皇城里门户相当的高门世家,早在武岳缘及笄前几年便相中了这女娃娃,时常趁着各种宴会之时和诚王妃套着近乎,或明或暗的说过有意为族中下一代家主求娶,虽然她容貌如此,可世家大族也不怕护不住她,岳婵每次都是一笑带过,并未应许下任何。

  皇家里面的人自然也是动了心思的,兵权在握一门四将的岳家那是何等的助力?武岳缘父王手握重兵,几个兄长具是能将,再加上她的容貌锦上添花。试问哪个意在储位志向江山的皇子会不心动?只是天子多疑,他们不敢明目张胆表露出来而已,暗地里也是使了些手段的。

  这偌大的皇城之内,只要眼睛还长得好好的人,都是看得出来的,诚王一家又怎么会晓不得其中之意?不过是女儿还小,还不想她看尽这充满算计的人性,让她觉着自己的婚姻大事,只不过是一桩为利争权而开道的丑恶之事罢。诚王夫妻自然是有为女儿做打算的,毕竟女儿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他们都只希望女儿能安稳度过一生,不要卷进那些算计是非,劳心伤神的过日子。

  几户清流世家是诚王夫妻早就看好的,没得那些纷乱后宅争斗,家里人口简单清明,重要的是清流不会看重依仗兵权,而武将亲家又可回护着他们,简直就是双赢的结果。最最重要的是在皇帝那里,这也是其最乐见其成的,不让皇帝心生忌惮,也就不会有兔死狗烹的悲惨下场。

  只是几位皇子和他们的母妃或背后的母族绝不会放过这等机会,那些心眼多得数不清的老狐狸,暗自做了多少盘算,又是如何权衡利弊的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其中五皇子嬴珏因着外祖家势大,他母妃又得宠,不管不顾的甚至对武岳缘有种志在必得之感。

  老皇帝看在眼里,其他人也都在观望。帝王的态度不明,他们也不好多做动作。

  嬴珏也是老皇帝的老来子,不管是因着他的母妃,还是他的外祖,还是他是幺子,他都在老皇帝面前十分得宠。

  后来不知道是老皇帝真的爱护幼子之心强烈,还是有什么内情?这老皇帝竟然退了位,把他的五皇儿扶上了龙位,让他如愿以偿娶得了武岳缘做皇后。

  帝王一令,诚王夫妻自然不可抗旨,武岳缘也突然就从天真少女成为了一国之母。既然是老皇帝的意思,他们也别无其它担忧,最多是怕那宫闱内的争斗自家女儿吃不消。哪知新帝直接大手一挥就遣散了后宫,不顾众臣反对阻挠只专宠着自己女儿一人,那他们这做岳丈岳母的就连这点担忧都没了,那些文臣言官爱骂就骂吧,不过大多是一群眼红分不到羹的跳脚狐狸罢了,女儿过得好才是最紧要的,之后就更是一家子为国效力尽忠死而后已了。

  老皇帝对新帝的执政那是毫不干涉,哪怕他刚登基那阵做出的荒唐之事,震动了朝纲也完全充耳不闻。这位太上皇仿佛修禅一般的度过了新帝在位的头两年,还看到了他最爱的儿子也喜得了女儿,那小孙女儿真真是长得好,一切好像都是一幅美满幸福的景象。

  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举世震惊的一场血雨腥风,整个大寅朝廷动荡不安,人人自危。待到那血流成河的噩梦尘埃落定后,老皇帝似乎是安心了一般,于嘉煦三年夏,崩。

  武岳缘的人生本是万事顺遂,阳光明媚的。自小有父母的宠溺,兄长的疼爱,长大成人后这天下第一的婚事依然美满,夫君一心一意的爱着宠着,哪怕在这宫廷之内也是由她过得如在家当姑娘时一样无拘无束,再后来生得个女儿,也是集了全天下最美好的一切在身上的,看得她都叫人喜爱不已。她本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在圆满中度过,哪知道变故来得又快又急!

  嘉煦二年,孟夏。

  武皇后的盛大生辰之后。

  诚王携诚王妃启程去边疆巡查,顺便领略下皇城女子不曾见过的边关风光。

  此时武皇后已有三月的身孕,胎已坐稳,可算安心了。诚王夫妻打算着去趟边关,赶在女儿生产前回皇城便好。

  武皇后也是极力赞成的。她的母妃,夫君和儿子大半生都在戍边卫国,母妃作为妻子和娘亲,最是应当去看看这一家男子,以血汗替自己守卫的,是何种风光!

  诚王夫妻从皇城出发,三个儿子在边关等着接应。三个儿媳及不大的孙子孙女都留在皇城,交由武岳缘照看着。

  嘉煦二年,孟冬。

  原本已该启程返回皇城的诚王夫妻,却修书一封给皇帝嬴珏。提及边关有小股敌人来犯,将近年关为保安定,奏请延迟回朝。并另附家书一封给武皇后,嘱咐她安心待产,一家人一定会赶回去。

  嘉煦二年,季冬。

  武岳缘诞下女儿,皇帝大喜过望,直接封为公主,赐号诸福,取诸天福气,全于一身之意。

  此刻的诚王一家,却因为边关战事吃紧还未回朝。武皇后深知边防之重,只书信往来告知近况,多是叮嘱诚王夫妻和兄长们要仔细身子的。武皇后沉浸在喜得女儿的欢欣之中,也并未过多担忧,毕竟她的父兄都是将才,母妃也在他们身边,最是稳妥。

  嘉煦三年,孟夏。

  武皇后的生辰刚过不久,随后便是小诸福的百日宴。本该是喜事连连的一段时日,朝堂上近日却是阴霾密布。

  皇帝在朝上脸色阴沉的似要滴出墨来,文武百官则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言一个字,生怕一不留神就波及自身乃至家族。皇城内也是波涛汹涌,不时就在大动干戈,也不知是哪些人家遭了殃?

  武皇后所在的后宫倒是平静如水,承凤宫内时常欢声笑语不断。太上皇偶尔也会来享天伦之乐,看上去真是好一派慈孝景象。

  及至仲夏,诸般事已尘埃落定。武皇后突然得到惊天消息。

  季冬的时候,她的大哥和二哥叛国投敌,父王和三哥前去阻截,不幸丧生于埋伏之下。而她母妃因连日打击过大,大怒大悲交加,一病不起,不多时便撒手人寰。

  从事情发生到消息传回来,时间已经来到季春。皇帝严令不许任何消息透给后宫知晓,还将伺候的宫人都换了一批。上朝时皇帝将文武百官骂了个遍,但终究还是纳了他们的上奏,给武家定了罪。

  “武缨武钺谋反叛国,敢悖天常,宜准法籍没家产,并从妻儿流放。”

  “武疆武戟失察,父承子过,并处夺爵。弟承兄过,贬为庶人,其子宜修禅普灵寺,不得出。”

  武缨武钺很快被抄了家,妻儿流放至夔山。武皇后大嫂二嫂的娘家很是得力,可去皇帝面前求情的,都一并被狠狠责罚了,牵连家族,也只得忍痛作罢。不多久便传来噩耗,那往夔山去的武家罪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因受不住流放路上的痛苦折磨,死了!

  武戟的妻子被送回娘家,须得日日诵经念佛不得出。唯一的儿子舞勺之年给送去了普灵寺,剃发成了和尚,禁足于寺中修习佛法诵经度日,以还恶债!

  风光无限前途大好的武家,就只留存这一个男丁了,还是个和尚!

  武皇后在这一连串重击下,直接昏死了过去。一日后醒转过来,又是连着两日茶饭不沾的困坐于榻上。

  直到嬴珏来看她,帝后二人单独在殿内不知是说了些什么。外面的宫人只依稀听得武皇后嘶吼出的:

  “荒诞,猜忌,瞎了眼,可笑”

  等字眼。

  皇帝摔门而出,候着的宫人连气都不敢吸一口。

  而后,承凤宫改名凤囿宫,武皇后被限了足,无重要事宜出不得后宫。对公主的教导她也时常是懒惫,或是冷言相对,恶语相向。可皇帝安排在武皇后身边的右姑姑都不说什么,宫人们就更不敢多嘴了。

  自那后武岳缘在后宫便日日恍若虚度,似在蹉跎岁月,又似在和皇帝赌气。仿佛彻底变成了一个只会以色媚主的无用妖姬。

  百官眼里的嬴珏,依然是深爱武皇后,抑或是被她迷惑的那个皇帝。一国天子,并不因父兄之过而迁怒于她,真倒是个痴情种子。

  不过在知情人看来,嬴珏倒是像变了个人,以往至多是行事荒诞,如今的他多是透着残暴狠戾!

  因着朝臣们里里外外的,总是提武岳缘一丝皇后的样子都没,不多久就碍了嬴珏的耳了。

  嬴珏下了旨意,强令要给武皇后妆扮得威势逼人,办不到就要将凤囿宫阂宫的下人都处死。这宫人们哪有敢抗旨不尊的,劝着哄着求着,武皇后也是被逼无奈,怜惜这好几十条人命,好歹让宫人们把自己妆扮上了,给她这娇媚的人儿平添了几分庄重威仪,总算合了嬴珏的意,才不至于一群宫人枉死。

  可这凤囿宫的宫人总是不时就会换一批,金银珠宝又如流水般送进来,武皇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嬴珏不会让她有亲信,不会让她和外面有一丝联系。他要她有如这笼中的金丝雀,在富贵荣华中做一只被拘泥于凤囿宫的凤凰,囚禁一生。

  武岳缘怎能不恨?

  恨他从前情真意切的对她好,那几年让她以为她必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骗得她武家人一颗颗真心相付!恨他把她捧上天宫,再狠狠的将她踏入泥里肆意践踏,断她手足绝她念想,将她武家人的心又残忍撕碎!

  几年时光,武岳缘都在被过去的美好情感,和如今的血海深仇狠狠折磨。她的整颗心早已千疮百孔,但她大仇未报她还不能死,这一切爱恨纠葛都让她几近疯癫……

  太上皇崩后孝满三年,爱主心切的左公公背着嬴珏,告诉了武岳缘整个事情的真相,唯愿帝后能重修旧好。

  可武皇后听后,怔愣了很久,接着便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折腾了一天,听得宫人们都瘆得慌。不见里面的武皇后,紧握双拳两眼通红的低语:

  “终有一日,我要大仇得报,将这爱恨情仇一笔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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