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搜查

  身处黑船之下,紧贴着船壁,竟有一种坠落受困于深渊之底的感觉。一侧是湿冷,满溢着水气,抬头望不见顶的黑硬船身,一侧是滚滚而来汹涌不息的氓江波涛,置身小船之上随浪浮沉,大有一种天地之广大,却独我此生飘零无依的渺茫绝望之感,倒是十分贴合嬴玺如今的的境况。

  摆子小船缓缓贴向靠近船首的一处位置。嬴玺这才发现摆子船的一端连着两条如儿臂粗的铁链,正是从此处的头顶方向垂下来,怪不得这一叶扁舟在氓江湍急水流之中还能平稳而行,不被冲散,原是有这铁索牵引以稳固小船的缘故。

  见摆子船已停靠到位,船上的护卫之一,便拿起挂在胸前的一枚纹样特殊的黄铜制小哨,朝着上方急三声慢一声拖一声的吹响起来。哨声响过没多久,便见着又有两根铁链从摆子船另一端的顶上缓缓垂放下来,两护卫等铁链放完,在摆子船这端伏下身,一边一个,从船身下的水里捞出两根大铁钩来,铁钩之上有扣锁,看起来相当牢固。两护卫将铁钩挂在垂下来的铁链圆环之上,而后将扣锁锁回,再在某个位置上一旋一拧,那铁链竟都变成了硬直状,如此摆弄一番,这摆子船便如一个大吊篮,稳稳的挂在四条铁链之上。

  那护卫又响了一声长哨,伴随着铁链的“咔咔”响声,摆子船便平稳缓慢地向上升去。

  胡婆婆神色惊慌地紧拥着嬴玺,那样子看着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像是生怕她们会栽进江里去。岳发财见状直说这摆子船现在稳得很,不用害怕,只要不往下跳都没事,才算稳住了胡婆婆的心神。

  嬴玺看着逐渐向下沉去的江面,隐隐有一种漂浮于天空之感,再仰起头看向已然日光眩目的天空,任由铁链带上来的江水被风吹散,点点洒落在那好看的小脸上。嬴玺此刻只觉得,这一切都有一种飘然于尘世之外的极为不真切之感,比那远处丫河村渡口即将远去的人事物还要不真切。待上了这黑帆大船,便要于船上一路行向西北,离开这片生养她的土地了。而下一次踏上陆地,会是在她从未踏足过的真正的大戊的领土。

  此去故国远,天涯何处是归期……

  立于茫茫氓江的中心,嬴玺这小小的人儿,见远处连绵青山,见脚下奔腾大江,见天地之广阔,心头忽有一股压不住的悲怆感蹿了上来。饶是早慧,又因什么都看得太开太明白,而性子看起来就深沉凉薄如嬴玺,也需承受这离别之苦,终究是逃不过……只因人在风中,聚散不由我!

  不愿再沉溺在这种无用的伤怀之中,嬴玺闭了闭眼,转过头来,不再去看那片土地。眼前最要紧的是活下去,谨慎行路,求学若渴,往后才有资格说那要回来的话。一味悲伤难过,什么用都没有,只会让人陷于颓丧难以振作。

  岳发财看着嬴玺这闭着眼埋在胡婆婆身上的样子,以为她也是吓着了,就有些心疼,忙地开口催促上面的人,让快些把船拉上去。

  “咔嘣”一声,摆子船便平稳的停在了黑帆大船的甲板之上,硬直的铁链通过滑轮的孔洞就又变成松开的铁环,层层盘叠在甲板之上。这起吊小船的机栝真是十足的巧思细致,一看就是能匠大师的手笔。岳家的财力实力,从这些细微之处便足以见大。

  这处放置机栝的甲板上,此时旁边站着两排护卫,看那身行头应该是岳家的家养护卫,他们齐齐地给岳发财行过礼,便笔直的站着不再动,看着倒像是军营里训练有素的将士。

  两排护卫的那一头还站着三个神情倨傲,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老者。为首那个面皮白净无须,身材矮小,一双被那老皱得下垂的皮盖成的三角眼,散发出与他这把岁数不符的,毫不浑浊的精光来,这老者浑身还透着一股子阴柔狠戾,让人看着都觉得每个毛孔都不舒服。左边那个蓄着一把白山羊须,身形瘦高,用枯瘦的两指捻着那把胡子,紧锁眉头眯着眼打量着前面的嬴玺祖孙两,看起来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右边的看着面相倒是和善,人也矮胖,就那双比铜铃还大的牛眼瞪着,加之不修边幅的花白拉碴胡子,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滑稽。三人都穿着同样的黑色织银暗纹的圆领袍,站在那黑黢黢的一团,像那索命恶鬼似的。

  岳发财看着这几个老东西臭不要脸的,做出这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来唬人,怕是又该把嬴玺她们给吓坏了。岳发财轻皱了皱眉头,大跨几步上前,朝着为首的那个矮小老者揖了一礼。

  “刁公公,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得劳烦您老人家亲自来啊?这甲板上江风大着呢,万一把您老吹着凉了可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这面皮白净的老者确是一个太监,看样子这船上的小祖宗定是皇室中人了。刁公公看了眼战战兢兢的胡婆婆祖孙两,心里深感满意,这才转过头来看岳发财。

  “岳家小子,这是咱家分内应尽之事,万万不可懈怠,怎么会怕这点子凉风?”

  “你们两个,去把她们带来的东西拿过来仔细搜清楚。还有你们两个,去搜她们身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物!”

  刁公公指使了几个护卫,就要动手,岳发财急着拦了下来。让这几个大男人去搜身,嬴玺不得给气死?抱她上船都不让,更别提还要搜身了,这小丫头虽然年岁小,可奈何太聪明,是不能以孩童那样对待的。岳发财差了护卫去叫了几个侍女来,将胡婆婆和嬴玺带到一旁去搜身。刁公公几个也没多加为难,刚才确是他们思虑不周,就由着他去了。

  待得全部搜查完毕,侍女过来回话,说这祖孙二人身上没有那不妥之物,护卫搜的那堆包袱行囊里也只是些衣物吃食。唯一特别点的就是有一个小布包里装着些药瓶,护卫便拿过来给山羊须老者一一查验。山羊须老者把药瓶都打开放在鼻底轻轻嗅过,闻着都是些寻常药物,没什么异常,便朝刁公公点了点头,交给护卫给她们还了回去。

  刁公公又问有没有路引,胡婆婆紧张得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包,打开拿出路引递给岳发财,让他交给刁公公过目。

  看过路引也没有问题,刁公公那原本阴鸷的表情突然就跟变脸似的,换成了一副笑脸,连同旁边的山羊须和矮胖老者都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小娃娃不要怕,刚才爷爷们是吓唬你和婆婆的呢。爷爷们有要紧事务在身,不得不仔细些。如今都查看过了,你们便安下心来吧,我们不会再难为你们的。”

  刁公公笑得那三角眼都不见了,语气尽量和善的望着嬴玺说。天知道他可稀罕这好看的小女娃了,要不是职责在身,他刚才都舍不得伙同山羊须和矮胖子一起来吓唬她的。不过楼上那小祖宗的安危才是第一的,只要是上了这船的,那都不得不查个清清楚楚。只希望这小女娃别记恨他们几个才好,他们几个可喜欢小娃娃得很,那日岳家人来说岳小子要带个好看得紧的小女娃一路,他们都盼着好几日了呢!现下看着这女娃娃是真好,长得好,被吓到了也不哭不闹很是乖巧。

  嬴玺也是头一遭遇到他们三这种变脸法的,真还给这变脸给唬得稍愣了一下,随后也乖巧的点点头,看得几个老家伙登时就开心起来。

  岳发财看这几个老家伙跟唱戏似的演了一出,总算这也是过了他们这一关。待送走了三个老家伙,岳发财便招呼着侍女过来,看要如何安置好胡婆婆她们。

  胡婆婆状似如蒙大赦般,深深的舒了口气,跟替她们拿包袱的侍女和护卫道了谢,便拉着嬴玺跟在岳发财身后往前面行去。早在登上摆子船之前,胡婆婆就已收敛了全身的气息,任他什么高手来现下也察觉不出,只会觉得这就是个乡野老妇罢了。那包袱里的药瓶胡婆婆也都用了东西掩盖,闻起来就是那普通药铺通常卖的那些,山羊须老者闻不出也是正常,毕竟胡婆婆本事比他大。刚这一阵能演的都演了,须瞒的也都瞒过了,如今应是已无大碍,胡婆婆和嬴玺都把心放了下来,这船上能待得了。

  看着甲板上的那一行人走入了船楼里面,船楼上不同楼里的好几双眼睛,这才收回了视线。

  只不知又是谁在紧盯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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