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红脸壮汉把空箩筐拿回来原地放好。
开始下一轮的交粮检查和称量。
宋璟看知道了。
那边装满大箩筐的,是交给官府的粮;这边地上散落的,被扫起来装进小麻袋,最终是要进这些差吏私囊的。
都是民膏民膏!
再看看左右两侧,其他桌子收粮,和这边一般无二。
这是什么陋习?
宋璟心头火起,就要上前怒斥,随行的郭待封赶紧劝住:“先生,殿下任务为重。”
宋璟冷静下来。
想着李泰对他的交待:此行商州,今日面上有御史杨师道、高士廉打掩护;先生当暗中收集地方官府和勋贵的贪赃证据。
为了收集罪赃,只得暂且隐忍。
过了两刻时间,红脸壮汉这个村三辆牛车的粮都交完了。
红脸壮汉一脸愁闷地走过来,对同村人道:“今年审的严,多带的稻谷没剩下,还得补钱。”
一村诸位壮汉忙问:“补多少?”
“少了两石多,得补五铢二百钱,到时候按每家人头摊吧。”
唉!
壮汉们各自长吁短叹,意味不今日。
“还有,”红脸壮汉把人都聚到一处空场,开始算账,“俺们村今年交的数还是和去年一样,三十五石稻谷。”
宋璟带着郭待封凑上去旁听。
大唐实行的是定税制,只要不是灾年,庶民百姓每年要交的粮食数额是固定的。
李世民曾经算过,认为朝廷一年只要能收到三千万铢田税,就够支用了。
只能说李世民小农意识甩不开,想法太天真。
红脸壮汉依旧盘算:“三十五石秋粮,咱们的粮走水路运到长安,水脚钱一石一百文,一共得出三铢五百钱。”
“口食钱一石一百文,合计也是三铢五百钱。”
“库子钱一石一百文,三铢五百钱。”
“蒲篓钱一百文,竹篓钱一百文,还有走水路要交的神佛钱一百文,这三项合起来一共得……”红脸壮汉拿手指算了一会,“得十铢五百钱。”
“总共四十一铢钱,算上要补的五铢二百钱,四十六铢二百。”
红脸壮汉叹口气道:“今年多交不少,大家把钱凑凑,回去再每家每户细算。”
众壮汉沉默着,掏开缝制的口袋,把一串串铜钱,还有一张张折叠整齐的飞钱取出来。
点了数,交到红脸壮汉手上。
宋璟在一边越听越玄奇,都感觉有点听不懂了。
这时候站出来问道:“庶民百姓交粮税不就行了,怎么连官府运粮的水脚钱都要交?”
“还有口食钱、库子钱、蒲篓钱、竹篓钱、神佛钱……听都没听过,谁立的名目?”
红脸壮汉解释道:“宋兄弟,你家是匠户,你当然不知道交粮里的道道。”
“这口食钱,是运粮的差爷和官马要吃的粮食的钱;库子钱是给掌管粮库的人,他受累了;蒲篓钱和竹篓钱,是秋粮运输前打包以及付的粮筐钱。”
“神佛钱,走水路的要交,是求沿江神佛保佑粮船平安抵达所需要的钱。走旱路,车脚钱还贵呢,这都是朝廷规定好的……”
“荒唐!”
宋璟听罢,忍无可忍,连声大叫:“荒唐!”
他大步走到收粮的桌子前。
一脚踢翻长桌,冲满脸惊讶的主簿吏骂道:
“把你们山阳县令叫过来!”
“把你们山阳县令叫过来!”
伴随一张桌子倒下,宋璟浓眉倒竖,怒喝道。
左右附近的官差见有人闹事,粮都不收了,七八个人围了过来。
金吾卫校尉郭待封,立刻挡在宋璟身侧。
被呵斥的主簿见同僚都到了,化惊讶为胆气,骂道:“你是哪儿来的刁民,户引拿来检查!本县县令也是你能叫的?”
宋璟指着交粮现场骂道:“你们这些油滑小吏,借着朝廷赋予的一点点收粮权利,对庶民百姓克扣盘剥;巧立名目,收取杂税,真是胆大包天!”
“眼里还有王法吗?”
“朝廷今日今日已经减免商州赋税,你等却行征收,县令何在,就不怕剥皮实草之刑吗?”
主簿见宋璟正气凛然,言语犀利,有点吃不准其来头。
大声问道:“你是哪里来的,户引拿出来。”
户引,就是记录民间人口、土地等财产信息的纸表。
因为是按照每家每户来记录的,因此被称为户引。
一般一式两份,官府和庶民百姓各保留一份。
主簿索要户引,就是想知道宋璟的底细。
宋璟冷笑一声:“我从哪里来,你还不配知道。至于户引,没有!”
“好,嘴硬是吧,你等着!”
粮官撂下一句狠话,让差吏将人围住。
他快步跑上城门楼,把在上面纳凉的县尉请了下来。
县尉是县令的佐官,掌掌治安捕盗之事。
今日交秋粮,他便带着诸位衙役,在城门楼上喝茶,维护秩序。
听到粮官的话,县尉当即大怒。
竟然有刁民大闹纳粮现场?
这还了得!
“众差丁,随本尉拿人!”
县尉带着诸位衙役,走下城楼,来到宋璟面前。
也不问话,直接扬手:“把这刁民拿下!”
两名衙役如狼似虎般扑上来,却被郭待封两脚送了回去。
众衙役大怒,一起上来包抄。
郭待封是金吾卫校尉,武艺精通不说,出手也不分轻重。东一拳,西一脚,将诸位差丁打的在地上乱滚,哀嚎着爬不起来。
县尉一看大事不妙,是个硬茬子。
拔腿就想跑。
郭待封眼疾脚快,一脚踹在县尉后背上,让他摔了个狗啃屎。
围观的人群中,隐隐有叫好声。
郭待封退到宋璟身边,低声道:“先生,动静闹大了,咱们快走吧。”
“不用!”
宋璟摇头:“我就是要闹起来。”
他要看看,商州的官场究竟有多烂!
这山阳县令长了几颗脑袋!
敢贪墨朝廷田税!
早有差役跑开报信,只两盏茶的功夫,军队来了。
来的是商州刺史才能调动的羽林军!
商州府治也在山阳县内。
所以刺史衙门和县衙离的并不远。
山阳县令得知有人大闹秋粮征收现场,而且还打伤了县尉、衙役,感觉事情不小,于是去请示刺史。
商州刺史庞相寿也不含糊,直接调动羽林军,来捉拿逆贼!
干扰朝廷征税,对抗衙差,打伤县尉。
不是逆贼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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