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田税腐败。
根子就在于官府各种巧立名目的杂税、徭役摊派。
大唐的赋税相对复杂:田赋以粮为主,银绢为辅,夏秋两季征收;丁赋,则通过户丁征集,庶民百姓要承担各种徭役。
除此之外,还有方物和土贡的额外加派。
譬如舒州的徽墨、吴都的刺绣,都可以算朝廷要征收的方物。
而蜀中的贝母药材、岭南的荔枝、九峰的茶,都是土贡。要像交税一样,每年向朝廷进贡。
商州官府便利用大唐赋税的种类多样性和征收标准的灵活性,来肆意增加摊派。
田赋本来按照田亩数量来征收,种几亩田,交几分粮。
但官府借“土贡”之名,可以向庶民百姓额外征收棉花税、药材税、茶税,甚至瓜果税等等。
种了棉花、贡品瓜果的庶民百姓要交税,没有种的也要交。
反正只要你有土地,就得交这些名目的税。
最后这些加征的“税”,都进了商州官吏的私囊!
然后是按照户丁多寡,来编征的丁赋徭役,经常加派。
有些庶民百姓,疲于应付官府的徭差。
都没法种自家的地。
久而久之,绝大部分庶民百姓,无法承受官府的盘剥,只得把自家的土地贱卖给士绅和勋贵。
这样,他就不需要再交纳田赋。
甚至徭役,都因没有田地而减少很多。
而对于士绅和勋贵来说,名下田产的增加,并不会给他们带来田税的负担。
因为大唐有规定,士绅享有一定的减税田地额度;而勋贵于国家有功,完全不用纳税。
这就造成了第二个严重问题:土地吞并!
士绅的减税额度有限,这还好说。
而商州勋贵们,就全无顾忌了。
田产对他们来说,那是多多益善。
勋贵们恨不得把所有的田地,都从庶民百姓手中贱买或直接强抢过来。
让庶民百姓全部变成无地的佃农,世世代代为他们种地。
只需要每年给庶民百姓一点糊口的粮食就够了。
因此,商州勋贵中书侍郎于志、永兴县公虞世南等人,便和当地官吏勾结,利用官府对有地的庶民百姓胡乱摊派各种名目的赋税;并且增加徭役,逼迫庶民百姓放弃持有土地。
到贞观四十三年,商州还拥有田地的庶民百姓,已经十不存一!
全府四县,及下辖五州十三县,九成的耕地已经尽为勋贵所有。
勋贵不交税。
全府只有十分之一的持地庶民百姓交税,因此商州府田税大减!
直接没法完成朝廷分派的税收定额。
商州刺史庞相寿,因此连年以蝗灾为名,向朝廷申请减税。
而李世民体恤商州老乡,连续五年都同意减税。
但令人气愤的是,庞相寿对上申请减税,对下却是依旧苛索!
商州庶民百姓的田税,是一点没少交。
全被庞相寿等官吏贪墨了。
朝廷没收到税,庶民百姓遭受盘剥,最后民膏民膏都肥了贪官和勋贵!
“唉,田赋不均,胡乱摊派;贫民失业,民苦于吞并!”
宋璟看罢所有资料,不由发出叹息。
商州的贪官可以撤掉,重换一批。
但现有的田税制度不改变,给官吏们留摊派、腐败的空子,很快又会造就一批贪官出来。
受苦的还是庶民百姓。
但如何改革田税制度,既能合理高效的征税,又能杜绝地方官吏欺上瞒下地的贪墨。
宋璟一时没有头绪。
还有土地吞并问题。
商州勋贵都是和圣上一起打天下的功臣。
他们侵占了商州府九成的耕地,如何处理他们?
让他们把侵吞的耕地吐出来,不现实;但不把这些土地还给庶民百姓,又解决不了商州的民生问题,田税更是无处征收。
宋璟想了一整晚,头发都愁白了。
最后只能将查出来的商州田税腐败及土地吞并情况,一一写在急报中,快马呈送长安,请李泰定夺。
宋璟在商州府,安排快马给李泰递送急报。
另一边,国子监侍读许敬宗派到商州的人,用金钱收买了商州府书吏,窃得赋税案的第一手资料。
在宋璟写急报的时候,许敬宗的人就已经动身,飞马赶回长安。
……
皇城,东宫。
许敬宗拿着一卷文书,匆忙入宫,拜见李治。
“殿下,商州急报已到。”
李治闻言大喜,赶紧上前接过文书查看。
“殿下,这商州刺史庞相寿、县令卢祖尚等人,实在是胆大妄为。”
许敬宗在一边说道:“圣上已经下旨,免去商州府赋税,他们竟敢私自征税,饱己私囊,这是杀头的大罪啊!”
“更严重的是,商州府五州十三县官吏,几乎都与勋贵士绅勾结,非法吞并庶民百姓土地,这让圣上知道了……”
李治查看文书,也是越看越心惊。
商州府的事不小!
“来人,速请郝处俊、李义府入宫!”
李治感觉自己搞不定这事,立刻让人去请郝处俊等国子监官吏入宫献策。
半个小时后,国子监学士郝处俊、国子监编撰李义府联袂而至。
郝处俊看了文书之后,没有先发表意见,而是问道:“殿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庞相寿等人?”
“商州勋贵如中书侍郎于志、永兴县公虞世南等人,是跟着圣上打天下的功臣。他们侵占了商州府九成的民田,殿下觉得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一连两问。
李治精神顿时一振。
他知道,眼前这位大儒,国子监之首,是在考校他。
“先生,李治以为,”李治只略一思索,便答道,“对于庞相寿、卢祖尚等贪官,应依大唐律,严惩不贷!商州官吏,担任主要职事者,全部撤换。”
“至于中书侍郎、永兴县公等开国勋臣大肆侵占民田,他们位高权重,贸然处理恐生动荡;但若是不处理他们,庶民百姓的怨气又难以消解……”
“侵占民田的问题,也无法解决。”
李治眉头皱起:“学生实在想不出妥善的解决办法。”
许敬宗在一边附和道:“商州勋贵们当年和圣上一起打天下,功勋很大,大唐立国后,圣上给他们封公封侯,皆是位尊权贵之辈。”
“处理他们,确实得稳妥!”
郝处俊看着而今才十六岁的李治,欣慰地点头道:“殿下能想到这些,已经很可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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