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解散

  “动作都快点,马上到我们上场了。”

  王雁进入备战室,备战室有四个女生,其中三个在补妆,一个在看游戏录像。王雁走近那个看录像的。

  “君舞雩,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还有十分钟就开始比赛了,你怎么还在发呆?”

  女孩十五六岁,左手握拳放在腿上,眼帘低垂。“队长……那个……我……”

  王雁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眉头皱起。

  君舞雩低头看脚。

  “……我不会。“

  王雁呆了一下。

  她不敢置信。这年头小学女生都会打扮了吧,这孩子看着也快高中生了吧,不会?

  没办法,王雁只能自己动手。女孩像娃娃那样任她摆布。

  “完成!“王雁给她化了个三分钟淡妆,点点头,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看着镜子里的君舞雩,她忍不住默默赞叹。

  君舞雩摸着手里的小圆镜,仰头看王雁。

  “我们不是职业选手么,为什么非要打扮不可呢?“

  王雁一愣,第一反应是她在讽刺,但看到那双眼睛后,她立马不这么想。

  那双仰视自己的瞳孔,异于常人的浅蓝瞳色,清澈无比。

  她明白,那只是小孩子对世界的天真疑惑,没有一点恶意。

  这孩子真的只是在奇怪,职业选手不是只要赢就可以了么。

  然而,一时之间她答不上来。脑中浮现一天之前,教练墨凯的话。

  墨凯边签文件边说:

  “输赢无所谓,打的漂亮点。“

  “你们的对手战队,有几个是平台在推的主播,可以的话故意让他们单杀几次。你们打的势均力敌,观众会更有兴趣看。”

  这个男人语气平淡,好像他说的话是如此正确,毋庸置疑。

  王雁沉默以对。

  她们是职业选手,但是输还是赢,没有区别。

  观众看的开心就行了。

  王雁扭过头去。

  “上场吧,我们的比赛开始了。”

  像是逃避,王雁不想和君舞雩的眼睛对视,转而招呼其他队员们上场。

  -

  “都什么年代了,还在搞女队。“年轻人说。

  投影布上,出现王雁她们的镜头。

  居中座是个吊着眼的年轻人。会议室长桌坐满了人,他们都默默听着年轻人发牢骚。

  年轻人手背撑着脸,有意无意的扫了眼墨凯。“教练不上去bp,有这样的比赛?”

  他的语气满是嘲讽。

  助理提醒墨凯:“这人是斗牙直播的新高层,空降来的,来头不小。”

  墨凯面色如常:“虽然贵平台和我们有合作关系,但战队管理上我们自有安排。”

  ‘我们是合作关系,少指手画脚的意思么。’

  年轻人刚要冷哼,现场的欢呼声传了进来。

  他身后的投影布上,直播画面突然放出强烈的白光。

  “Firstblood。”

  第一滴血,这意味着比赛中的第一次击杀。

  会议室的人们纷纷转头。

  年轻人眉头一挑。

  “嗯?”

  墨凯眼神微凝,不动声色。

  “比赛才开始2分钟!”

  解说的声音传来。

  “2分11秒,第二波兵线刚到,KA女子战队的上路选手就完成了对位单杀!我们看一下回放……”

  破碎的峡谷大地,防御塔的废墟中,躺着战败者的身体。废墟之上,少女收剑回城。

  君舞雩使用的英雄是无双剑姬,游戏中后期,她在上路二塔带线,三名敌人抓她被她反杀。

  她表情专注,瞳孔微光闪烁,眼中只有比赛。

  一旁的王雁想提醒她什么,看到她的表情后,嘴边的话说不出来了。

  王雁额头上出现了冷汗。

  “坏了,这孩子杀上头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局势因为君舞雩一人变成了单方面碾压。

  现场,欢呼声起伏。

  她们是大优势,大到谁都看得出来不可能被翻。

  但是,王雁有种不好的预感。

  比赛一结束,王雁就在休息室看到了墨凯。“财务已经把你们的薪水发放了。“他说。

  王雁很奇怪,刚发过薪水,怎么又发一次。

  墨凯十指交叉,神色平静地宣布:

  “KA女子战队英雄联盟分部项目今后将无限期停滞,这是你们要签署的文件,拿去给你的队员们。”

  接过眼前这个正装男人手中的文件,王雁睁大了眼。

  这意思是,她们队解散了?

  她赶紧躬身,双手交叠,以示恭敬。

  “教练,非常抱歉,是我管理不当,没有按您的意思来,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的手微微颤抖。

  看着紧张到闭眼,不断道歉的王雁,墨凯淡淡的说。“这不是你的错。”

  “请再给我们,不,请再给她们一次机会,我们去年是全国亚军,今年只要继续努……”

  “早就已经没有全国性的女子赛了。”墨凯说:“实际上,各个俱乐部的女子分部都在陆陆续续解散,你们已经是最后几支。”

  王雁无言以对。她知道的,往年如火如荼的各大女子赛事,今年像被一盆冰水浇了,哗的一下全熄了,全黑了。

  从17年低开始,她们已经找不到比赛打了。她们参加的这次的比赛,还是斗牙直播的主播对抗赛,男女不限。

  她们是全国亚军,却也时刻面临着被解散的命运。

  墨凯又拿出一份文件。

  “如果你们有人今后还想做直播,这里有一份斗牙平台的合同,别加什么工会,免得给人骗。”

  KA女子战队训练室。

  拿着文件,王雁不知道该怎么跟队员们开口。

  “队长,老皱着眉头可不好看。”

  反而是一个女生看出了王雁的纠结,主动打招呼。她叫秦凯旋,长相甜美,今年二十三,比王雁小一岁。

  女子战队中基本上都是这个年龄,只有君舞雩是特例,她刚十五岁。

  看着笑得傻傻的秦凯旋,王雁心中叹气,复述了一遍墨凯的原话。

  女生们面面相觑,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君舞雩,其他三人都一副平静的表情。

  她们也早料到了。

  秦凯旋摆了摆手:“唉,这也没办法,毕竟我们的关注度还不如不知名小主播嘞,可惜我已经跟熊旗直播签约了,不能再在斗牙播了。”

  “竟然偷偷找好下家啦,旋旋真机灵!”一位女生开玩笑说:“真好,我听说直播挺赚钱的。”“肯定比我们现在四五千强。”“话说墨凯教练人其实还不错的吧?”“啊~你犯花痴。”

  看着女生们嬉笑着打骂,王雁脸上也有了笑容。

  她是队长,也是KA建队最初的队员。她对这个队伍的感情最深。她决定请一直陪伴她的队员们一顿好的散伙饭。

  然而,王雁注意到角落里的君舞雩,这孩子神色异常。

  “都是我的错。”君舞雩噌的一下站起来:“我去跟教练说。”

  女生们见状都笑起来:“小舞雩,干啥呢,这事不怪你。”“你游戏打的这么好,要是男孩子我就爱上你啦。不,女孩也可以。”“就是就是,这么可爱的脸,不要一直绷着。”

  君舞雩因为年龄最小,大家都很照顾她。

  君舞雩轻咬下唇,眼神凝重。

  她一声不吭,走出了训练室。王雁没有阻止,有些复杂地看着她。

  君舞雩在英雄联盟分部的训练室找到了墨凯。他正在听分析师的数据汇报。

  正在等待游戏队列的男生们看到突然闯进来的少女,不禁侧目。

  “墨凯教练!”君舞雩盯着他。

  “我也正好要找你。”墨凯打断了她,“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对于未成年的签署需要监护人陪同。明天叫你母亲到俱乐部来一下。”

  说完,他转头示意分析师继续。分析师尴尬地看着君舞雩,因为她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墨凯教练,请不要解散KA。”

  她继续说。

  “我们会更努力训练,变的比现在更强……所以,请不要解散KA。”

  训练室一下子静了。

  “我知道了,”墨凯点点头,目光却还在数据上,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明天来俱乐部找我。”

  ‘只是在打发这女孩吧。’

  男选手们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她。君舞雩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其实有点怕被人注视,但她更怕队伍解散。

  俱乐部娱乐室。

  “君舞雩那孩子很难缠吧?”

  王雁幸灾乐祸地说。

  “你最好别把她当一般人来对待,墨凯教练。”

  墨凯抿了口咖啡,问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王雁一愣,拂了下耳边的头发:“还能咋办,我打算去应聘一下腾竞官方,就算是做幕后工作也好。毕竟,我会的,感兴趣的也只有电竞。”

  “是么。”

  王雁看着墨凯,突然问道:“你觉得她,君舞雩,她能打职业么?”

  “你们现在不就是在打?”

  “不是。”王雁笑着,“我比谁都清楚,我们根本称不上是职业选手。实际上,当今电子竞技的世界里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女子职业选手。我三年前进入KA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哦,那时你还没退役,还没做教练。你知道,KA招人面试的经理怎么问我的么?”

  “他应该先问的是段位,我记得当年的要求很低,男选手只要一区300点以上,女选手只要一区钻石以上就行,这些都是借口,说白了就是不够强……”墨凯说。

  “他问了我的身材数据,三围。”

  墨凯不再说话。

  王雁说:“初试通过后,还要上传三张生活照。在你来之前,KA女子战队只收成年女生。而男选手却反过来,只收16岁以下的。”

  王雁笑着撑起脸,眼神飘到远方。

  “我啊,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和隔壁的男生们不一样。即使我们有着同样的训练安排,用着同样的设备,但比赛还没开始,我们就不一样了。或者说,我们玩的,其实就不是一个游戏规则?呵。”

  王雁突然一顿,嘴边的戏谑变为认真。她伸出手,面向墨凯。

  “但是,那孩子是不一样的。她跟你们玩的是同一个‘规则’。”

  -

  舞雩回去的时候家里没人,母亲不在,其他家人也不在。她决定帮母亲做一下家务。

  打扫到哥哥的房间时她犹豫了一下,她记得哥哥不喜欢她进他房间,但想到母亲平时都是进去打扫的,她进去也没事吧?

  做完家务她看了眼时间:下午2点。她拿出试卷做了会儿题,正好5点时停止学习。她放下笔,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舞雩按下女武神的开机键,电脑还没开机,上面传来急促的踩踏声。

  “你刚才进我房间干什么!”

  是哥哥。

  舞雩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我,刚才在打扫卫生……”

  哥哥看到坐在电脑前的她,脸突然一抽,想起了那件事,原本要说的话改口了:“……算了,真烦,以后我的房间不要打扫。”

  哥哥离开后,舞雩还不时回头看楼梯,心里害怕他又回来。确认他不再下来后,她才点开战网,进入星际争霸2。

  光标悬在‘开始排位’上,久久没有落下。

  聊天框亮了。

  “上线这么久却不打游戏,这不像你。”

  战网好友,id是‘光月yuki。’

  “发生啥了?小家伙。”光月yuki说。

  舞雩指尖一顿,把队伍解散的事说了。

  “哦,所以,你很沮丧?很难过?难过到游戏都不想打了?”

  “嗯。”舞雩打字:“如果去年我再努力一点,拿到冠军,也许就不会被解散了。”

  光月yuki许久没有回复。

  聊天框,小竖线一闪一闪。

  终于,回复来了。

  “你白痴啊?”

  舞雩眨了眨眼。

  舞雩不明白,为什么她要骂人,在她印象里,光月yuki虽然粗鲁,但不会无端骂人。

  她很聪明,立马想到,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

  “请问,我哪里做错了呢?对不起,我会改。”舞雩的字还没打完,就接到对战邀请。

  “生气!来打一场,bo7!”光月yuki就这一句。

  星海之下,茫茫虫海吞掉了虫巢。

  光月yuki无奈打出gg,这也是她第四次打出gg。(goodgame缩写,败者打出,以示敬意。意为‘打得不错我认输’)

  “就会欺负老年人。跟前辈打要放点水,我没教过你么?”光月yuki骂道。“本来还想教训一下你出出气,结果更郁闷了,现在的年轻人真狠。”

  舞雩心想,您三十都不到,说是中年都勉强。而且,您也没教过我这个呀……

  “我说丫头,你多少也关注一下游戏以外的事。”光月yuki说。

  舞雩愣住了。

  小竖线一闪一闪。

  光月yuki的头像变为黑白,她下线了。

  舞雩要发出的话,停在对话框。

  游戏以外的事?

  她蜷起身子,抱着腿,茫然地看着屏幕。

  我该怎么办才好?

  网络浩瀚,不知这话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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