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光与影

  “准备好了吗,小伙子们?”哈莫斯坐在汽车驾使座上,戴着副大墨镜,无不打趣地说道。

  死神和昭也没搭理他,只有祐德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地应了一声。

  “大姑娘们呢?”哈莫斯头转向副驾驶座上的耀晴。耀晴白了他一眼:“赶紧出发!敢情你不用上战场,得瑟了是吧?”

  “我这不是给他们减压嘛。我倒是想上战场;这不是不够格嘛!”

  “谁知道你当初怎么想的。”耀睛边说边系安全带,“当初让你去军队,你不去;让你来地球当领队,你不干,非要来干这档子差事!快点发车!要是耽误一分钟,我报到上级去,让你这辈子也应上不了战场!”耀晴严肃中也带着些俏皮。

  从苍狼县驱车到围防市,换飞机向西宁,又是一路无话。大家都知道,这一战分量之大、风险之大,一晚上心里都是沉甸甸、鼓鼓囊囊的,有的甚至一夜没睡。一上飞机,困意纷纷来袭,一路昏昏沉沉。

  到晚上八点,耀晴叫醒队员,更换作战服,检查作战武器。九点,飞机在西宁降落,一行人转乘直升机,继续向西进发。

  一直到晚九点四十,飞机在可可西里一处山麓降落。月上弦,只露了半脸,浅浅地笑着,早已升至中天。

  “大家对一下时间。比计划快了十六分钟。听好,我们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这其中包括了返回的时间。我的要求是:如果发现目标,必须在一点之前解决并返回这里;未发现目标,同样在一点之前返回,目标交由其他队或上级处理,不许耽误一秒钟!明白了吗

  “这里是目标大致活动的中心,大家呈放射状出发,找到目标立刻汇报。行动起来!”

  五人分向五个方向出发。

  冬天的可可西里,纯净而又神秘。冻结的草甸之上,铺着一层白色的雪晶。山峦起伏,纯洁的白色也跟着延展,通向纯黑的天际。中天微仄的上弦月,光芒柔和,又不太黯淡,正如同这覆雪的草甸一般。曼妙的光,轻轻将大地的纯洁交映出来,细腻地勾勒着山峦的剪影;流光却又静谧,不会将这里唤醒。

  上面对于这次目标的描述很少,只有简单、含糊的“难以定位”、“不算很强”几个词。别说目标是什么了,连它能不能飞都难以确定,实在让一队人没有头绪。队员们只好沿S型路线一点一点排查自己的区域。

  明华足踏月轮,在山峦之中穿行着。正当她飞上一道山脊时,忽然感到背后有异。明华抽刃回身,一刀横出,只听得响亮清脆的当的一声,的确是击中了什么东西。但明华手下却毫无吃力,似什么也没有击中;回过身来,也是空无一物。

  明华心生疑感,假意继续寻找,心中却多了份提防。明华在此处转了好几圈,却全无异样。正打算离开,背后又出现了异动。因为有了准备,这一次感受更仔细了,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虽然轻微,却能将自己的月之能力压制回来。明华不出手,身体侧转,左足轻点,右足立在月轮上,身体后倾,沿月轮向后滑行,避开了这一击。

  明华只见一个灰白色的身形,一掠而过,竟而消失在另一边的远方。因为速度快,看得并不真切,也没看到它用什么兵刃。

  她立刻连接耀睛:“报告队长,发现目标。”

  “好。是什么?”

  “不清楚。交了两次手。第二次我从侧面躲开,只看到一个灰白色身影;它未击中,消失在远处,找不到了。”

  “嗯。还有什么吗?”

  “就是,我感觉,它好像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

  “轻飘飘的……我大概知道了”,耀晴把作战系统的视野的一部分切到明华视角,静静地看着。这时,目标发起了它的第三次进攻。这一次不像前两次一样明显,只有一柄飞刃,从侧后方直欺过来。待明华发现,利刃早已近身,明华侧身相避,仍是不及。嚓的一声轻响,明华左臂被横划一道伤口,伤几近骨。

  明华头上,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

  一击未完,那个白色的身影顺着刃后的锁链飘行过来。这次看得真切了,这个身影如全身裹着灰白色的布料一般,五官是几道缝,一张大嘴上斜斜地布满了缝合的针脚,尤为瘆人。

  只见它顺着锁链握住剑刃,又向明华刺出;明华回刀横扫,又是当的一声,那个白色的身形被震出好远,又隐于夜幕与白雪之中。

  耀晴当然认出来了。“是暗夜幽灵,比较初等,不会什么法术,但有一个很利害的特性,叫无实体。”耀晴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

  “身体没有重量,可以随意飘动;而且没有具体的形状,可随意变形,飘忽不定。像你这种善长格斗、不太用法术的,不好对付。“

  “那我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呢?对于刚学完基础知识的战士来说,几乎是一点法术都不会,拿这玩意根本没有办法。耀晴看了看位置图,离明华最近的就是她和昭了。昭一样帮不上什么忙。

  “撑住,等我来。”

  耀晴安排余下三人搜察其余的地方,自己则前往明华所在。但话虽如此,但两人相距数十公里,也并非一时半会能赶到的。

  明华从衣服上裁下一条布,简单包扎了下伤口。幸好伤的不是右臂。现在,虽然摸清了敌人的底细,但她仍然处于十分被动的状态。毕竟,这种环境太适合幽灵藏身了,很难将其与雪分别开来。

  怎么办?

  正想着,左后方又是一柄剑刃飞来。明华听见破空之声,身体回转,一刀横劈出,剑刃被格挡开。幽灵没有追进。算是一次试探。

  怎么办?

  耀晴这边也是心急如焚。说是一句简单的撑住,可哪有那么容易?明华已经负了伤,耀晴从作战系统中看得真切。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后面的行动就会很麻烦。

  于是她连线到明华:“明华,你听我说!这幽灵用的是链剑,收放自如;因为它身体没重量,它还可以从兵刃上借力。但是你记住,再虚无的敌人,都是通过能量向你发动攻击的;但凡动用了能量,就会有扰动,这与对方的体型质量等等无关。尤其是像幽灵这样的,它的无实体需要每时每刻汲取能量,用心感受,你能找到它的!”她将一半的视野切到明华角度,“沉住气,这场战斗,我陪着你。”

  明华深呼一口气,努力忘记左臂的疼痛,握刀的双手缓缓下坐,两腿弓步摆开。她大致已经记住了附近的地形,于是稍稍闭上双眼,屏住气。

  周围,本来的光暗斑驳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她尝试用心去感受;可怎么去感受呢?这本来就是一种全新的体感,有没有特定的器官——这就好像是,如果你想看,你可以睁大你的双眼;如果你想听,你可以竖起耳朵聆听;如果你想感知风或是感知冷热或是其他什么东西,你可以全心注意皮肤的感觉……但,能力,这种东西怎么感知呢?就算你用尽全部精力调动身体,也依然是没有什么作用,只能是空有气力无处施展罢了。她甚至感觉到自己这么做有点傻,这根本就无济于事嘛……不,等等!

  明华感觉到了什么。她闭着眼;但在周围非黑亦非亮的背景中,似乎有一团什么东西,在飘动,影绰绰的,看不真切。是什么呢?她调动身体的每一条肌肉,想要感知它。她逐渐感受到了它的外形和移动,一翕一张的,像水母一般,飘行在能量的海里。

  她看到了!她真切地看到了!

  当然,她肯定不是真的用眼睛看到的;只是,视觉是我们最为具象和直观的感觉了,这一新增的感觉便借用了视觉的呈现渠道,使得她似乎看到了能量的汪洋,和那个渺小的幽灵。

  她从未感觉到如此浩大无边的存在。辽阔无涯的能量充斥着四维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向四面八方涌动着。这些能量既不是暗的也不是亮的;光与暗只是视觉的感觉,而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反倒更像是……更像是无,是空,是无实物的存在。但在这能量之中又包含着有,包含着存在,包含着能量。她突然感觉一点也不紧张不害怕了。因为透过了能量,她与暗夜幽灵平等地站在了四维空间的角斗场上。在浩大的背景下,那只幽灵显得如此渺小。

  她深深吸了一口能量的气息,右手长刀横握,左足踏地,飞身直前,直取幽灵。

  那幽灵没想到她会主动地进攻,但仅仅身体一形变,便躲过了这一刀。

  这使明华又从发现新的感觉的兴奋与激动之中冷静下来——对啊,即使她能看到幽灵,那又怎样?幽灵无实体的特性还是摆在那里。

  她再次稳了稳心神。她想起,自己的刀是能够碰到幽灵的链剑的,只要幽灵没有武器,就不容易对自己造成威胁。她睁开双目。幽灵虽可入虚无之中,但刀剑毕竟有形,此时明华正在幽灵的周遭,一眼便发现了那把映着月光的链剑。她回转一刀,直接击飞了链剑;剑发出清脆的一声,拖着锁链飞出好远。幽灵迅速向武器的方向飘行。

  明华没有跟进,而是闭上双眼,再次感受能量的世界。幽灵潜伏了起来,没有异动,但她不着急。突然,身后左侧,一股射流般的能量扰动出现,这是链剑穿破空间的行迹。明华足踏地,向后翻跃,空中回转,向下甩出一刀,将链剑直钉在地中。此时,幽灵无实体的弊端就显出来了——它似乎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将剑从地中拔出来。明华顿时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干的漂亮!”耀晴说道,“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的月光斩带着些能量法术,你不妨试试,或许有效果。”

  明华会意,凝神蓄力,一步跨出,右手持刀竖于下,自下而上,越过头顶,直画至身后,霎时间,刀映月,刃生华,光华流转,铺散开来,一时竟照亮了一小片山麓,一招标准的月光斩自然流出,威力惊人。

  幽灵再也不敢不躲,瞬身向右侧飘去。

  明华见幽灵没有用无实体来躲避,心中暗喜,知此式有用,于是跟进。

  从普通的刃击道月光斩,似乎差别不大,但实则有本质的区别。月光斩,实际上是将凝与刃上的能量释放开来,实际上取代了刀刃;因为能量的外放,攻击的范围更大、穿透性更强,但同时对施用者的要求也更高、消耗也更大。

  明华追进,空中回转,横出一刀,又是一招月光斩。其实真正用起来之后,招式的形式就不再重要了——月光斩也不必囿于从身前向上斩至身后的形式,而是加持于一招一式之中。明华回转横出,月光就以明华为中心,平着向四处绽开,如星环一般。

  明华一招招月光斩接连而出,越用越熟,开始时,每招之间还需要略略凝神蓄力,到后面打出感觉来了,清虚不断地翻转环绕,月光也横斜接着直出,一条接一条地绽放。一时间,明华周遭刀光流转,能量涌动。那幽灵躲得狼狈不堪,四方乱窜,以求生存。

  明华步步紧逼,出刀越发地快,似乎是胜局已定了。

  耀晴自始至终一直是边飞行边用作战系统观战着的,此时却是越看越心惊,不由得加快了飞行的速度。耀晴心知,虽然看上去明华已经掌控战局,但若是以这样的频率连续使用能量,就连耀晴自己也撑不了多久。她害怕明华会因能量耗尽而休克。

  终于,明华听到耀晴大喊:“后撤!”顿时收刀,向后一跃;紧接着,通的一声爆响,一道明亮的闪光贯穿一道山麓射来,将幽灵整个吞没,霎时间竟将山脉映得如同白昼一般。

  幽灵自然是灰飞烟灭了。

  明华长出一口气:“队长,你可算来了。”

  耀晴笑笑:“没有我,你不也做得挺好的嘛。”说着,取出插在地上的那一柄链剑,向队员们说道:“目标已解决。返回!”

  她回顾到:“明华,走。”明华点点头,“嗯。”

  耀晴双翼刚展开,正离地,忽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耀晴赶忙回过头,只见明华已是摔倒在地。

  耀晴急忙抢上去,明华挣扎着想站起来,“我没事,队长。”,用右臂撑起身体,可又胳膊一软,瘫倒在地。

  耀晴抱起明华。她简单检查了下明华的伤口,并无大碍。

  “队长,我这是……怎么了?我是要死了吗?”明华问道。

  “胡说什么呢!”耀晴倒是松了一口气,“都怪你刚才出招太急,那一招月光斩,能量释放好不大,哪有你这个用法的?你这是瞬时能量使用过度,虚脱了,需要休息。”

  “啊?!不行,后面还有任务呢,我得站起来……”说完,又挣扎着想坐起来。

  “你这样,还说什么任务啊。你已经解决了一个目标了。你现在必须要休息,否则只能是对全体队员的不负责。听话。这时候不能任性。”

  明华已经冷静下来了,于是没再说什么。

  一队人各自赶回出发点。其余三人依次都到了;耀晴因为抱着明华,飞得慢一点,稍后也到了。

  一看见明华出了事,昭首先扑上去,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哪里伤到了?”看到明华负伤的左臂,又问道:“是中了毒刃吗?”

  耀晴喘口气,“没事,不用担心,只是使用能量过度,虚脱了而已。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耀晴抱着明华飞到哈莫斯车旁,将明华放在车的后座上。“明华就交给你了,不能有闪失。还有这个。”她拿出那柄链剑,一并交给了哈莫斯。

  她将全队集合起来。“对一下时间。现在是二月十一日凌晨二十六分,比计划时间快了三十四分钟。现在,原地修整半个小时。接下来还有大段的路要走呢。”

  于是,一队人坐在可可西里山麓铺满白雪的山脊上,望着起伏的洁白与黑暗,看着交错斑驳的光与影,看着这静谧的一切。他们看着这一切,月亮也看着他们。上弦月已然落至西天,在大地上洒下一片余华,也更拉长了斑驳的阴影。白的圣洁与黑的沉寂笼罩着天地。谁都没有说话。

  时间就在这无言中慢慢流逝。

  耀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拿好装备,带上水,准备出发。”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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