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尚未继位,已为盐引的事,与两宫太后闹得不愉快,大臣们也有看法,朱厚照夹在两头受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行皇帝龙驭宾天,送终事体重大,寻找陵地风水理论十分微妙,择吉穴乃重中之重。
孝宗陵寝修建,礼部择定的人员有,礼部左侍郎李杰,钦天监倪谦,还有一个就是秉笔太监戴义。
如果形容谁家才人辈出,或是谁家发达了,一定会说谁家祖坟上冒青烟,当然这是迷信,不可全信。历史上雄才霸略的伟人,大多相信迷信,而又表示自己不信迷信。
皇室历来重视风水,比如,穆宗宾天,择吉地一事,大学士张居正全权负责,亲历亲为,具体事务有礼部尚书与工部尚书共同负责。
吉地关乎子孙后代兴旺发达,对于礼部择定人选,太子是放心的。李侍郎,倪谦,戴义都精于地理,极妥当的人,各自带了徒弟,一行人马出发了。
朱明皇室自成祖始,迁都北京,辟昌平山一隅为陵地,此后,历朝帝王均葬于此。李侍郎一行人,爬山涉水,翻山越岭,经历数日,终于相中一块吉地,位于笔架山茂陵之西,一个叫施家台的地方,这里山势延绵,山环水抱,是个风水宝地。
俗话说,三个风水定不下一个坨,这一遭,同行风水大师,左看右看,是一块吉地,前看后看,风水绝佳,一致通过了。当下,李侍郎命人画了图册,写了个节略,奏报上去。
风水一说,玄虚渺茫,说有则有,说无则无,学问深了去了,太子不喜读书,更不会关心风水,要说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精于风水,这怕说不通。
太子既不懂,风水大师说好就好,因敕命内阁会同礼部,详勘奏来。
这时,工科有个给事中,名叫许天锡,字启衷,号叫洞江,福建福州人,专攻易学的,见任工科给事中,感于择吉事重,当即上了一本,写的是;
如有疑,亟移文江西等地,广求术士,博访名山,务得主势之强,风气之聚,水土之深,穴法之正,力量之全,如宋儒朱熹所云者,庶可安奉神灵,为国家祈天永命之助。
武宗览奏,很以为然,觉得这话说得明白,敕谕内阁速选定官员复勘。
刘健,谢迁,李东阳,会同礼部尚书张昇集议,敲定礼部右侍郎王华,会同主事李兴复勘。
王华,浙江会稽人,成化年间状元,学问好得不得了,又且精于堪舆。由王侍郎覆勘,再是放心不过。
浙江余姚人常说;王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先是出了个状元郎,继而出了个圣人。这话不是空穴来风,非但王家祖坟好,便是江浙一隅,风水就很好,文人辈出。
李兴是个小官,名气没有王华大,李兴也是个有名的大风水,精于易学,替别人看地方,效果如何,这个不清楚。
李兴祖坟风水就很好,何以见得,李兴的子孙后辈,很出了些进士,秀才举人之类,更是车载斗量,文人辈出。
临行,宫里指派一人随同,是个太监,名叫扶安,扶安风水也好,这一干人马,都是风水大师,阵容强大,办事是放心的。
复勘不同于择地,就是覆一覆,相度有妨无妨。几个风水大师一行人,坐的是骡车,不日到了施家台,吃盏热茶,养足精神,开始相度。
施家台背靠笔架山,龙脉是好的,这个没有异议,然后定盘子,过来个小太监,拿出一匹绸缎衬了,衬稳罗盘,王大师扯开一根红线,眯了一只眼,左看看,没有问题的,右看看,毛病没有的,任务完成了。
然后是跟班相度,太监扶风相度,都说龙脉是好的,没有问题的,达成一致意见。数日后回来,王侍郎给出答案;果是吉穴。
当下由新宁伯谭祐,工部侍郎李鐩全权负责,礼吏部主事杨子器一同前往。宫里指定的是太监李兴监工,征聘匠佐,发京军万余人供役。
这时候,问题出来了,修建皇陵,乃是大工程,很费银子的,比如,修建昭陵,就曾用银五十万。
弘治中兴后,朝廷用度日贫,国库匮乏,替孝宗修建陵寝,朝廷拿不出银子,太监李兴监工,材料费没有着落,工部推户部,户部推内库,各自扯皮。
太监李兴屡屡催讨,东宫太子很着急,大臣却不急,一推了之,推卸责任。
工部拿不出银子,户部没有银子,大臣们想出的办法是;预支。地方财政预支一些,再赊一些,总算糊弄过去了。历经数月,皇陵修成,定名泰陵。
然而,就在大功告成,开挖玄宫金井时,井下有泉水涌出,水孔如巨杯,仰喷不止。
民间也有个说法,叫受水,就是不好的意思。帝王家万年基业,墓地漏水,大约也是不好的,主凶。
相传,风水大师廖均卿,替明成祖相中一块吉壤,位于黄土山,后来朱棣赐名天寿山,陵寝修成,点穴时,有泉水涌出,大臣们以为不祥,弹劾廖均卿欺君之罪。
朱棣大怒,欲加罪。廖均卿辩解;地下洪水滚滚,乃龙脉之气聚处,穴法无偏,圣主帝星驾临,涌泉即止。
廖均卿说的玄乎,朱棣也感兴趣,率文武亲临,视之,涌泉如故。朱棣大怒,责问;你曾保证,朕亲自验看,涌泉即止,如何。
朱棣是个暴脾气,杀人如麻的,弄不好性命不保。
廖均卿从容回奏;容臣喝山,涌水即止。
朱棣同意了。廖均卿对著大山一通大喝,将罗经地下一照,神奇出现了,汩汩不断的涌泉,瞬时辄止。
当然,这是个传说,不足为凭。
但有一点,朱棣纲乾独断,大臣们也赶著奉承,修个陵寝,文武大臣倾巢出动,强著拍马屁。
朱祐樘无为而治,身后事谁还上心,派出几个风水相度,已是很对得起故主了。
杨子器,浙江慈溪人,一个口碑很好的地方小官,一年前晋升礼部主事,很有责任心,学问好,风水也精。发现了问题,亲自察看了,当即找到负责人李侍郎。
李侍郎时年六十岁,河南汤阴人,也是一个极稳重的人,不慌不乱,四平八稳,就是耳朵有些背,听不清。
杨子器说;‘皇帝吉穴事关国运,大意不得,玄宫漏水,主凶,万万不能用。’由于焦急,杨主事说话声音大了些,李侍郎没听见。
再说一遍,李侍郎还是没听见。
杨主事来见太监李兴,重申自己的意思。李兴是个跋扈的太监,那里将杨子器放在眼里,大骂一通。
杨子器见不是事,心内焦急,当下奏了一本,说明情况。在杨子器以为;皇陵庇佑子孙延绵万世,既然有问题,朝廷重臣为社稷著想,必然另择山陵。
万料不到,李太监抢先一步派人进京,诋毁杨子器‘诽谤狂妄。’大约,李侍郎也做了手脚,预先活动了。
宰辅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受先帝知遇之恩,表示要肝脑涂地,誓死图报的。恩主山陵出了问题,板子落在了杨子器身上,意思之间,朝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要大功告成,你杨子器横插一杠子,什么意思。
这时,武宗还被蒙在鼓里,一丝消息也无。
结果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杨子器好心没好报,被锦衣卫下在大狱,泰陵工程如期进行。
无巧不巧,这时,有个来京候选知县,名叫邱泰,也懂些风水,觉得有问题,题了一本,写的是;
‘杨子器所奏,大有裨益,泰陵有水,通国皆云,此时不言,葬后再言,开棺则泄气,不开,则抱恨终身。’
哎,邱知县这本奏疏,起了作用,谁也不敢隐瞒,直达天庭,武宗览奏,大惊,大行皇帝吉穴,岂可儿戏。为了慎重,武宗命太监萧敬,监押杨子器前往勘验。
宫里的太监,要么如正德八虎,死心塌地效忠皇帝,要么,就是些老滑头。这个萧敬,七八十岁了,偏偏就是个滑头,不负责任的。
杨子器受命重勘,心知李兴等人,早已堵上漏水的地方,处理干净了,此行必死无疑,因赋诗一首,籍此明志,诗曰;
禁鼓元声晓色迟,午门西畔立多时。
楚人抱璞云何泣,杞国忧天竟是痴。
群议已公须首实,众言不发但心知。
殷勤为问山陵使,谁与朝廷决大疑。
杨子器判知自己必死无疑,却也未必。
当下,萧敬监押杨子器来到泰陵,果不出所料,漏水地方被处理的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无。
太监李兴,怒不可遏,指著杨子器的鼻子,大骂;水之有无,视之立见,何必如此。
杨子器抱定必死决心,说了一句话;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查看回来,萧敬‘如实上报了’,武宗很生气,愤恨骂道;‘杨子器这厮,无礼太甚。’命有司治罪。
内阁元老,专职是负责拟旨,有个约定俗成的惯例,就是在天子发怒,治臣之罪时,上疏论救。拯救忠臣,是阁臣的长项。
比如,李梦阳弹劾张鹤龄获罪,文坛主盟李东阳,就曾袖手旁观,不发一言,任由金夫人撒泼,孝宗急得不行。
关键时刻,刘健说了话。刘健是个理学家,理学家与文学家是不对付的,文人相轻。也就是说,理学家看不起文学家,这个是实话;最无用处是文人。
孝宗要开脱李梦阳,李梦阳是个臭脾气,谁也不怕,又不知道阿谀人,不符合官场恭谦卑顺的个性,人缘很差,历史上口碑很好。
刘健说的话是;狂妄的文人。这就足够了,但凡阁臣开口,孝宗就放人,巴不得一声。
杨子器就没有李梦阳的好运气,朝中无人开脱。
危难之际,太皇太后说了话,传懿旨;无水则已,何必罪人。哎,武宗听了话,没有为难杨子器,无罪开释了。
说句题外话,关于泰陵,后世评论也多,崇祯朝进士梁份,著有【帝陵图说】一书,关于泰陵,
是这样描述的;山颠巨石,土山杂之,淆然杂乱,地气不正,穴结无情,非可为弓箭之所地也。
谈迁在【国榷】一书,也说;识者知其地之不吉矣。
现在的风水大师,相度了地形,大骂此说为无稽之谈,并拍照解说,盛赞其地。
泰陵风水如何,这个且不论,影响到子孙后辈,秦可卿命殒天香楼,贾珍哭著说;可见长房灭绝无后了。朱厚照英年早逝,死于豹房,无后,真正长房灭绝无人了。
迷信之说,渺茫玄虚,杨子器既已相度为不吉之地,满朝文武百官,竟无一人相信其言,宁不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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