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周王朝,自中秋佳节过后开起朝会的第一天,朝中就有了些许的流言蜚语。

  原因是皇帝陛下竟然安排了门下省的游官前往南疆,且这些游官绝大多数,甚至可以说是全部都是江南各地仕子以及贵族出身。

  当然了,为了让这些游官平息心中不快,更要让朝廷显得十分亲昵这些游官,自然是给了一套说辞。

  而其中,就例如说什么“啊,江南与南疆相邻,你们去了南疆其实与回乡并无区别!”如此一类的慰人言语。

  当然了,傻子才信。

  可毕竟是陛下亲自颁发的旨意,若是不去,那就是要背负抗旨不尊,且浪费了陛下的疼惜,这等罪名,不是那么好背负的。

  若是只是因为这个消息,朝中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第二条圣旨,是让整个朝中所有文官皆是背脊发凉。

  若是漕运不利,甚至是说若是南疆将士百姓过冬都成了燃眉之急,则可以在一定数量上退入江南诸城。

  这道圣旨一出,原本那些个想着蒙混过关的江南游官们便再无异议。

  一定数量?什么数量是一定数量?

  南疆总人口现如今是一百三十余万,那是不是一定数量就是这一百三十余万?

  而且,据传线报。

  南疆王双胞弟弟逍遥王刘昊霖再度出现在江南王府,且身边带着一位被其称之为师弟的白衣少年。

  至于那位白衣少年,江湖中多有揣度。

  有人说,是白衣宗又接纳的一位吕家天才。

  也有人否决,说是白衣宗接纳吕家天才向来都是由白衣宗内的黑袍一门接纳。而那位白衣少年分明身着白衣。

  江湖上一时间议论纷纷。

  而京城之中,也开始了风起云涌。

  有人猜测,此次逍遥王回到京都,十有八九是要留在京城,与当今天子刘昊武手足相残,要争一争那至尊之位。

  也有人说,逍遥王刘昊霖向来喜欢风月,不喜朝政以及武事。即便是回到了京城,想必也不会在京城待上太久。

  而京城各府,宅,衙门都已经开始了对于逍遥王刘昊霖一旦入京之后开始早做筹谋。

  国子监。

  今天有高策的一堂课,而自从上次的那次课堂之后,高策便被国子监左祭酒邓文邓大人好一通劝解,商量。

  说是别再因为一些个小事让学生不得踏入国子监了,也别再惹得那么大的事端了。

  高策故作疑惑,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沉声称是以后不会了。

  这今天的课程,高策并无提前的安排,而上此课之人,也都是儒院弟子,法家一脉的弟子今日并未前来参加。

  并不是不想来,而是高策头疼若是人太多课堂这边无法安排。便提前三天给其余听从自己的二院仕子们各自留下了一些课业,要求三天之内上缴。

  于是,儒院这边就有了如此清闲的一课。

  高策盘腿坐在自己的坐垫之上,双手拢袖,笑着望向台下的莘莘学子们。

  而台下的学子们则是一个个正襟危坐,面容也好,表情也罢皆是如出一辙。只是这天气日渐转寒,再加上中秋之前下过几场不大不小的雨水,以至于现在已经有些微寒了。

  再加上千年之前,圣人传道之时云:吾等悟道,当以身体发肤抛之脑后!

  所以现在的仕子们在课堂之上绝大多数穿着都是一身薄如蝉翼的粗布衣衫。

  高策看着他们的脸色,始终是笑而不言。而台下的仕子经过一段时间的正襟危坐,有些已经开始牙齿打颤,面色也由红润转为苍白。

  高策这才开口笑道:“你说你们,这又是何苦呢?”

  于是,台下的众仕子们接连开始了揉搓身上寒冷的地方,有人不好意思的笑,有人低头哈气!

  高策吩咐人,去往各自的学舍取来秋衣,以此御寒。

  起初,众仕子皆是不肯,而高策则是说若是在如此地方读书,即便是记住了,听懂了,也难免在之后忘记。

  与其如此,倒不如大家伙舒舒服服的上课。

  于是,开始有仕子纷纷回到学舍,帮着自己和同处一室的同窗拿来了秋衣。

  待到所有人穿着完毕,高策笑道:“今天大家伙,想听什么?或者说是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尽可以说出口,问出口!”

  众仕子此刻脸色也大多数反而红润,便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高策站起身,昂首挺胸,双手负后,他笑道:“我说是说书上的东西,想来你们听也听腻了,看也看过了,甚至有些人倒背如流。所以啊,你们有什么疑惑的,对什么事情有什么见解,大可以开怀畅谈!至于对错,我们一同论道便可!”

  言语落地,课堂之中只是经历了短暂的安静,便开始了一阵阵的嘈杂。

  “先生,可否为学生讲述一下,为何都说当年的秦朝暴政,却又以秦朝之法治国?”

  “先生,可否为学生解惑,何为‘百姓不解,我等非是不解?’”

  “先生,......。”

  高策瞬间是一个头两个大!他苦笑着坐回原位,食指轻柔着自己的眉心开口道:“一个个来!”

  高策望向台下仕子,想起了方才自己第一个听到的问题。

  “为何都说秦朝暴政,却又以秦朝之法治国!”

  高策清了清嗓子,将方才提出此问的仕子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先生学生相对而坐,高策开口问道:“你方才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很好。我呢,先不说我的见解,你先聊聊你的!”

  那位学生眼神炙热,神采飞扬的说了一通,说是无法不得成国,刁民暴虐当以刑法严治,等等在书上都能看到的语句。

  高策一边听,一边点头。

  当那位仕子说完,高策开口道:“你之所言,倒也不能说是错!但是你想过没有,大秦王朝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那位仕子低头思虑了一番,抬头开口道:“四百年前了!”

  高策点头,随口说道:“四百年前!四百年有很多事情都会改变,有人不喜始皇帝所作所为,便买通史官说其暴虐,这种事情,你们可想过?”

  台下仕子面面相觑,似有所悟,却又不知高策此言何解!

  “来来来,既然聊到了这个,那大家伙都说说,秦朝的暴政都有哪些!”

  高策站起身,等着众仕子的“刁难!”

  起初,这些个仕子皆是埋头苦想,直到有一人的言语从课堂之外传来。

  “先生,学生张涛认为,始皇帝使民修筑长城便为第一暴政!”

  张涛气喘吁吁的站在课堂门前。

  在国子监,迟到可是大过。

  若是当场的课程先生过于古板,轻则挨板子。重则是会被驱逐出国子监下放学子监的。

  而高策似乎对于张涛的迟到不以为意,他笑着伸手点了点张涛说道:“你啊你,京城就这么大点的地方,那还那么显眼,这都能迷路!”

  张涛挠了挠后脑勺,憨笑了几声。

  高策点了点头,开口道:“嗯,修筑长城算是暴政,那我先问问诸君,大家可知为何我燕京之地亦属于北线,为何从来都没有北方蛮夷部落的大举入侵?”

  众人恍然。

  高策又说:“修筑长城,在当时的秦朝来说一定是会有些劳民伤财的。可秦朝立国之时处于何地?西凉之地,苦寒之地啊!可即便是西凉那般的苦寒之地却也常年饱受北方游牧民族的游猎!更别说我中原大地了!”

  “至于修筑长城是否是暴政,大家伙看过史书的可否发现秦朝修筑长城之时绝大多数的劳工都是自愿前往!甚至有些都是提着酒肉找当地官员报名前往啊?”

  众仕子再度面面相觑,只不过这一次只是一部分,因为还有一部分人在书中看过原因。

  高策朗声道:“凡北上修筑长城者,可分发年钱千余!免赋税四成。我问问你们,你们是愿意一家出一个去干活赚钱顺带着减免家中赋税啊?还是说置于家中每天为温饱发愁啊?”

  众人笑了笑。

  而随之而来的,又是门口。

  只是这一次并非是张涛以及刚刚赶来,同样憨笑着的李响。而是一位所有人都以为被国子监除名的一位仕子。

  田景文。

  田景文走到门前,满脸的兴奋他躬身说道:“先生,焚书坑儒可是暴政?”

  课堂内百余名仕子皆是望向了门口所站之人,所有人无不惊愕。

  高策笑着也点了点田景文,说道:“不让人去接,你就不知道来对吧?好,既然你问出了这个问题,那我有一问!”

  高策这句话用到了那天的“我有一问”。

  田景文面色如常,站直身子等候着高策的下文。

  高策笑道:“焚书坑儒,嗯,的确。那我之前也将儒家典籍分为九品,其余不入品的,我自然是烧了!那敢问,我是否也是焚书坑儒啊?”

  田景文眼睛在眼眶之中转了转,随即说道:“先生所为,是为了让我们这些读书人少走弯路,自然是不算的!”

  读书人,此刻的田景文是以读书人自居。

  高策先是点了点头,立马又摇了摇头,故作惊慌道:“你这马屁拍的实在是高啊,可这句话要是让陛下听了去免不了开罪与我。到时候我就那你开刀!行了,进来坐着听!”

  高策招了招手,三人一同进屋,寻了一处还算是有阳光照射的地方落座。

  高策清了清嗓子,笑着开口道:“大家伙学习一下啊,田景文这马屁功夫属实上等,仅仅一句话竟然把先生我夸赞到了比始皇帝还要高!”

  哄堂大笑!

  高策接着说道:“秦灭六国,统一钱币,从而天下一统。可大家想过没有,钱币易通,可学识以及心中所念未必。”

  “且不说秦国之中的读书人,咱们就单说秦国之外的读书人,哪一个不是以儒家大儒自称?而又哪一个以儒家的本心自处?儒家学说,忠君爱民。他们只是知道忠君二字,却不知忠君到底为何?”

  高策扫了一眼众仕子,接着说道:“忠君,乃是忠君之策不与他思,说的乃是替君解忧出谋划策,而不论君与己是否有嫌隙。而君是什么君?亡国之君?亡国之君固然可思,可并不是我们儒家所讲的君!”

  “君者,君子也!何人能称之为君子啊?天下百姓于心,则为君子!明是非,为君子!那我问问你们,在当初六国刚刚覆灭的时候,那些个所谓的大儒们所忠的是何君?”

  众人沉思不语,高策笑言道:“要忠于此时之君啊!当然,这句话并非是说如果我们读书人一旦灭国,便要被敌国压断脊梁,成为其附属之臣!可大家伙想过没有,若是我们这等读书人都无法将一个倾轧在即的国家救回来!那是不是我们的过失啊?”

  “换句话说,国以灭,我们读书人却还要追忆故国之亡君,以心中愤懑来教导世人,使本就愚昧的世人更为愚昧,甚至升起战乱之心,何人之过啊?”

  “这就是为何,这就是为何始皇帝要焚书坑儒,却依旧让儒家一脉得以幸存!焚书坑儒,焚的是那些个误国误民之酸儒之书。坑的,也是误国误民之酸儒!”

  “读书人很厉害啊!读书人可以凭一己之词让周边数位,数十位乃至于数万百姓听之任之。可若是读书人迂腐了呢?”

  课堂众人皆是哑口无言,一个个开始了扪心自问。

  课堂之外,辽东郡主刘诗霞带着公主刘诗涵姐妹二人蹲在门外细细听着,虽然刘诗涵听不懂,却感觉到了策哥身上的某些气势。

  她轻声和自己堂姐说道:“姐!策哥是不是要观山境了?”

  刘诗霞疑惑不解的回道:“不知道啊,我也不习武啊!”

  而就在两人在课堂外听得模糊的时候,一位身着一身丹青长衫的年轻公子哥与屋顶之上一跃而起,在国子监最深处消逝不见。

  国子监深处,一处竹林之中有一座竹楼。

  太子殿下此刻正与一位老者对弈,双方是一子不让杀得是有来有回。

  丹青长衫公子哥落在了竹楼之外,将方才高策所讲的话对两人叙述了一便。

  老人惊愕,刘昊文却丝毫并不意外。

  “如此读书人,可谓国士!”

  太子殿下充耳不闻,笑着将棋盘上一处厮杀正欢的棋子提起,放回了老人的旗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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