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周国子监,这个机构分为左右祭酒,各院先生,课业先生,以及各式各样管辖各个书房的房吏组成。

  可若是说起国子监的一把手,外人通常会认为是国子监的左右祭酒。

  而在国子监任职的各位官员则是知道,其实一把手乃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

  这位老人叫旬晦。从他进入国子监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了。

  而这六十多年来,这位曾经在年轻时任职过七院先生的老人,也曾在国子监亲手将一位位国士,一位位高官送出国子监,送入那朝堂之中。

  而今天的这位老人,突兀的出现在了高策的面前。

  高策行礼。在自己的脑海中,这位老人的位置可谓是举足轻重,先皇陛下见其需躬身行礼,自己的首辅老爹见到更是要以跪礼参拜。

  反倒是自己这个年轻的三院先生,只需轻轻躬身便可。

  这种特权自然是老人以前赋予高虑远的。

  “年轻人好,可你小子我记得也只是二十四岁吧!”

  高策始终躬身未曾起身。苏沐见到夫君如此,也顾不得数钱分钱了,赶紧起身来到了高策身边跪下。

  老人轻轻将苏沐扶起,随后抻着脖子看着书房内书案上摆放的银两故作怒意的说道:“臭小子!以公谋私,你这般大罪是要逐出国子监的你知道吗?”

  语气固然让人生畏,可其实高策并不如何害怕。

  在记忆里,这老不死的东西基本上每隔半个月就会敲诈一番高虑远,而高虑远每次也都故意被其敲诈。

  顶了天就是买上两壶京城之中那家“杜家酒铺”的下品酒水也就了事了。

  高策放下一只手,轻轻拉了拉自家娘子的衣裙!

  苏沐立马会意,赶紧回到书房中拿起了几粒碎银子出门行礼,告辞而去!

  老人会心的付须而笑,又抬起手,将高策拉到了一旁!

  “算了,算了,咱们国子监的日子过得是清苦了些,你爹虽然是当朝首辅,可毕竟为人太过耿直,你这小子能知道补贴家用,老头子我也就不再追纠了!”

  高策偷偷的瞥了老人一眼,有些鄙夷。

  老人立马察觉到年轻人的视线,瞬间变脸他说到:“臭小子!你刚才是什么眼神啊?莫说老夫喝你几杯酒,就算是天天到你家蹭饭你家那个小混蛋也不敢说什么!”

  小混蛋,自然是指的高策的父亲高争。

  当年,高争曾在这位老先生膝下做学问做了十年,随后被老人举荐进入了朝堂中书省。再之后,在朝中并无将领可以带兵防御南疆叛军之际,又是老人亲自上殿举荐高争为帅!

  而后来,高争做下那般丧心病狂的举动将南疆叛乱平定之后,朝中各部皆是上书奏请陛下将高争处死,已定天下人之心。又是老人,当着满朝文武和陛下的面将所有上书的大臣骂的是狗血淋头。

  高策的脑海中自然是有着这些事情的记忆的,所以他对这位老先生可谓是尊崇至极。

  “老爷子,您这么一大把岁数了,您还能来回走动哪!啧!这身子骨硬朗的,比起我爹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策一边躬身,一边陪着笑伸出一根大拇指!

  老人瞥了一眼高策,嗤笑一声。

  “得了,起来吧!你家娘子去买酒了,我看到她拿了不少的碎银子,等下你小子陪老头子我喝点!”

  高策哪敢违逆这位老爷子啊,便笑嘻嘻的起身,扶着老人进了书房。

  老人落座,高策在一旁侍奉着。

  老人笑意玩味的问道:“我听说,你和刘江两个人的赌约最后是平局!没看出来啊!你小子可以啊!”

  高策瞬间便慌了神。

  对于刘江,自己是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更别提劳什子赌约了。可既然老爷子提到了,想必这位名叫刘江的人一定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高策只能平稳了心神,随后笑道:“还好!还好!”

  老人没好气的瞥了一眼高策。

  “德行!”

  其实老人十分看好高策。只是在其他的学生中,只有这位高争的儿子,才会让自己喝酒,也从来又是言语无忌讳。

  曾经有一次,高争来国子监看望老先生。

  当时的高策正陪着老先生喝酒论道,当时高争闻到了酒气便大发雷霆,当场训斥了一番高策。

  老爷子自然是要给这位徒孙说好话的。可老人却没料到,高策竟然不卑不亢的说了一句话。

  “老爷子如今都八十岁了,能活几年?父亲大人是觉得让老爷子快快乐乐的走完最后的一段时光好,还是闷闷不乐的多过几年有意思?”

  当时老人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开怀大笑。

  而高争却一脸的愤恨,指着自己儿子的鼻子就是一通教训!

  当然了,最后的结果就是高争只要来了国子监,必然不会到高策的书房中来。眼不见心不烦嘛。

  跟老人聊天,基本上就是老人说,年轻人答应着。

  就算是这位地位高不可攀的老人也是一样。

  老人念叨着年轻时的事情,说着高争年轻时的糗事,以及那位名叫刘江,现如今被世人称之为“夫子”的一些个惊艳之谈。

  高策一一记下,尤其是那位名叫刘江的男子。

  既然自己曾经与这位“夫子”有过赌约,那想必自己穿越到了这里,也和这位“夫子”有着些许的关系!

  很快,苏沐的酒就买了回来。

  一老一少两人举杯相望,老人眯着眼一脸享受的“滋溜”了一小口,随即又是一脸享受的闭着眼睛,回味着嘴里酒水的香气。

  “啊!当真是喝一口少一口喽!”

  老人不由自主的感叹,高策则是笑着言语不忌的说道:“多喝一口,就多赚一口!老爷子,咱们走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老人面色红润眼神迷离的望着高策,一脸的喜悦。

  老人一生致力于学问以及朝堂中事,无儿无女。唯一能让自己有些念想的事情一共就两件。

  第一件,是认识了先皇,得了先皇的信任。

  第二件嘛,便是教出了两位好学生,一位在朝,一位在野。

  但是老了老了,老爷子发现自己还有第三件事,那就是高争有如此让自己喜欢的儿子!当真是喜上加喜。

  老人醉着,说着话。

  “你小子成亲也两年了吧,就算是之前作为活死人在家中睡了一年半,那这顿时间怎么你家小苏的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啊?你要是躺的久了身体有问题,没关系!老夫这有当年医家圣人的方子!保管药到病除!”

  高策嘴角抽搐,瞥了一眼身边默不作声却脸蛋子通红的娘子,无奈苦笑。

  “这么快要孩子作甚啊,我家娘子现在才十九岁,不着急!再说了老爷子您看我这身体会是那种房中事不济的样子嘛?不能够!”

  高策也有些醉了。

  老爷子表情玩味,嗤笑一声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

  高策也跟着喝光了碗中酒水,老人惆怅道:“唉!你和刘江两个,虽说差这辈分,但是你小子也当真是了不得了。江南游官下南疆这件事,你小子还有后手吧!或者说,江南那边是不是已经掉进你的圈套了?”

  高策先是一愣,随后爽朗大笑。

  “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唯有老先生也!”

  老人不以为意的冷哼一声说道:“还有太子爷!南疆白衣宗以及南疆边军已经在南疆北境上放出消息了,说是江南王与那几家亲近,有意打压另外几家没偷偷换人的氏族。”

  高策接过自家娘子倒满的酒水,笑着和对面的老爷子说道:“要是那个混蛋不知道我是何用意,我还如何帮帮他!还不得累死小子我?到时候有老先生哭得!”

  老人忍俊不禁,他拍了拍盘着的双腿,眼神浑浊的说道:“可对于老夫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高策默然。

  两人又沉默的喝了一会,酒坛子中的酒水已经空了。

  老人满脸倦意的起身,笑骂了一声臭小子,大踏步离去。

  高策起身向送,老人却伸出手摇了摇,示意不必松了。可当老人走出了书房门外的时候,说了一句让高策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有人选择了绝路以求未来光明,也有人,选择了以万年骂名来换取世代太平。虑远啊,你还年轻,比起他们二人你的未来要远得多。所以,千万别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高策神情凝重,默不作声。

  东宫书房,刘昊文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堂下站着的,依旧是那位名叫郑若海的年轻人,年轻人手中握着一本看不清表皮的书籍。

  想来是翻阅极多。

  “殿下,‘鸩’在江南的部署已经到位了,江南那边都流传着一件事,那就是关于吕家当代天才的事情!”

  刘昊文放下手中笔,神情凝重的望着郑若海,有些疑虑的说道:“是‘夫子’将这件事情告知上官城的?”

  郑若海神情平淡的摇了摇头说道:“以“夫子”的性格,吕少侠的性命与他的赌约息息相关,想必他不会如此行事!”

  刘昊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又转而笑之说道:“难不成,还真的让上官城瞎猫撞见死耗子了?传令下去,让‘鸩’尽快查到这批消息的第一手,顺带着,监控江北一切江湖势力以及山中境以及以上的高手入境信息。”

  郑若海躬身称是。

  刘昊文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准备离去的郑若海。

  “对了,你去告诉陈山,最近别再逍遥王府呆着了,与裴剑一同去往江北边境,如果我没猜错,那位‘天下第一’要坐不住了!”

  “是!”

  “还有。”刘昊文想了想,继续说道:“传消息给白衣宗,不管隐藏的好不好,凡入山境之上的高手,一律从江南腹地北上,去往江南北侧边城!既然南疆摆出了八万边军在南境,上官城就算是想要硬碰硬,也该考虑一番了。”

  郑若海答应之后,转身离去。

  刘昊文背靠着椅背,闭着眼一只手揉着自己的眉心,嘴角翘起自言自语道:“说你是天下第一,还真的当自己是天下第一了?”

  休息一番,刘昊文再度开始批阅奏折。

  当他看到了一本上书弹劾首辅大人的奏折之后,便猛然拍了一下大腿,一脸的不耐烦。

  “这个苏受!当真是烦得要死!”

  皇宫东墙的宅院中,吕少宁依旧带着黑衣少女练剑。一旁的吕毅昌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口。

  少年少女相互的喂招。而向来占据上风的吕少宁不知为何,今日竟然频频被少女压制。

  少女有些得意忘形。

  自从那日看到自己“三哥”与大哥被先生一顿胖揍之后,对于三哥的恐惧已经渐渐消散了。而对于三哥师弟的吕少宁,下手也愈发的凶狠了起来。

  吕少宁丝毫不在意,虽说被频频压制却并无一点落败的痕迹。

  反正就是拖着,等少女换气的时候再一招制敌也就结束了。

  吕毅昌并不担心这位自家后辈会打伤自己的徒弟,反倒是担心起了之前刘江对刘昊武所说的那句话。

  其实吕毅昌并不怕刘江突然的杀到京城,可是自己的徒弟若是以后一个人行走江湖,那要是遇上了那位丧心病狂的夫子,会不会惨遭毒手?

  吕毅昌越想越觉得不安。

  此时的少女已经将自己一番的攻势尽数打完,刚准备换气,便看到忍了整整三十几招的吕少宁突然发难。

  少女不由分说立马一跃而起,一脚踏在了吕少宁抬起的手臂上,随即飘然退去。

  可吕少宁就好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般,与少女始终保持着四尺左右的距离。

  最后,少女落地,而吕少宁手中的崭新木剑也架在了少女的脖颈之上。

  “好好好,你赢了,你又赢了,你总能赢!”

  少女没好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扭着头生着闷气。

  吕少宁依旧是冷若冰霜,他说道:“你习武的问题太多了,就不说别的,方才你可以扭转一口真气,但是你为了让自己的攻势不停下而强行将那口气吊着,这样会有很大问题的!”

  少女依旧板着脸,不去看那位冷峻少年!

  少年不再说话,收起木剑之后来到了石桌旁,自顾自的倒了两杯水,走到少女身前,递给少女一杯,自己则是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

  “休息三刻钟,等下继续!”

  吕毅昌自然是不会去管少年少女的别扭,而是看着门外。

  高策推门而入,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女,以及站在少女边上的少年,并不在意,而是小跑着来到了吕毅昌的面前。

  “先生近日来,可是有事情想问?”

  高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能忍住,他问道:“前辈,你知道‘夫子’刘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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