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子时已经过去,京城之中从热闹变为安静。
大周京城的皇宫之中,在这样的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中,皇帝刘延将皇后吕毅馨哄睡着之后便独自一人来到了一处并未挂着牌匾的大殿之中。
大殿空无一物,只有几根柱子以及干净到了可以看到人倒影的地面。
刘延双手附后望着外面的月色,表情平淡。
忽然,一道隐藏在月色的银色刀光骤然冲击向了刘延的喉咙,刘延默不作声向后退去一步,刚好躲开那一柄足以让天下所有山巅境以及山巅境以下的人感到胆寒的匕首。
随后,第二击再度来临。皇帝陛下再度向后一步,只是左脚依旧留在方才的位置,双拳摆开了一个拳架。
“叮!”
一声金石相击的声音响起,刘延以自己的拳头硬生生接下了那一记匕首。
一位黑衣人出现在大殿之上,他手握着匕首单膝跪地。
“陛下雄风不减当年啊!”
刘延白了眼前的这个黑衣人一眼,轻笑一声说道:“曲笙,以后咱们见面能不能别一上来就动手?”说着话,他走上前想要将黑衣人的面纱摘下。
黑衣人不知用了什么动作,姿势没变整个人却倒退了七尺。
刘延再度给了一个白眼。
“把面纱摘下来吧,一转眼我都已经快十年都没见过你的容貌了!”
那位名叫曲笙的黑衣人没有回答,更没有摘下自己的面纱。
刘延无奈,只能摇头笑笑说道:“你那师妹相貌如何啊?你觉得我家老三配得上配不上?”
虽说有面纱在,刘延看不清曲笙的表情,可那眼神分明就是鄙夷!赤裸裸的鄙夷!
刘延苦笑:“我家老三也没那么不堪吧?至于吗你?”说完,刘延叹了一口气,随即神情一变瞬间就感觉到了一位皇帝应该有的威严以及冷酷。
“易十三已经离开南蜀了,从瞿塘前往的江南两广,想必是冲着你来的。既然他都出现了,看来‘夫子’也要坐不住了。”
曲笙依旧看不到面容,低头沉声道:“属下知道了。”
刘彦收起严肃,竟是有些调皮的悄然向前推进了一步。
只是一步,曲笙便有所察觉,一阵黑影闪过,整个人彻底的消失不见了。
刘彦张大了嘴巴,抬起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
吕毅昌的宅院中,宁慎正看着少女动作缓慢的练习着一些动作。
虽说吃了解药,但是此刻的少女脸色依旧不是很好。而且就在昨夜除夕夜中,自己的母后拉着自己一通揉捏,脸色就更不好了。
其实也不怪皇后娘娘。毕竟皇后娘娘当年也算是在剑尖上添血过来的,对于自己女儿所经历的凶险自然是担心万分。
只是苦了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以及那位依旧隐藏身份的南疆王。
这顿骂!整整一个时辰都没重复过。要是骂人能杀人,估计这位皇后娘娘都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了。
可骂归骂,自己女儿能完好无损的倒在自己怀里,皇后娘娘自然是开心至极。正所谓,有一种冷是你娘觉得你冷。
少女向来都是穿着一身简朴武服,双肩以及双臂都是露在外面的。而昨天则是少女习武以来第一次穿着一身狐皮裘子。暖和是暖和,就是不适应。
按照皇后娘娘的话说,以前的臭丫头习武不怕冷,可现在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自然要多穿些。
而今天一早,皇后娘娘便亲自带着几位宫女一同来到了这边的宅院。
一到门口便一脚就将宅院的大门踹飞,随后就是一声怒吼。
“吕毅昌!你给老娘滚出来!”
吕毅昌早早就察觉到了,皇后娘娘出现在自己院子外面的时候,这位老前辈就已经到了逍遥王府看着刘昊武习武了。
至于宁慎,自然是成了皇后娘娘的出气筒。
不说话?没教养,骂一刻钟。说话?顶嘴,没家教,骂一刻钟。摆长辈架子?不要脸,骂一个时辰!
别说宁慎,就连向来不问世事的吕少宁嘴角都抽搐了一番。
骂完人,气也顺了不少,皇后娘娘抱着自己女儿一通嘘寒问暖。这还不止,她还见到了那位当代吕家天才吕少宁。
皇后娘娘见到吕少宁的相貌以及气度瞬间便双眼发亮,随后掐指算了半天。
“应该是出了五服了吧?小伙子,你爹叫什么名字?”
皇后娘娘期初不确定,于是问了问吕少宁的家人。
吕少宁本想着不理会这位长得国色天香的妇人,但是转念一想起方才宁慎老神仙的遭遇,便只能安耐着性子,抱拳报出了自己的父母名讳。
皇后娘娘再度掐指算了算。
嗯,出五服了!听说这小子是老二带来的,那行,今天就先不骂二儿子了!
随后又拉过吕少宁一通的嘘寒问暖。
如此待遇,宁慎老爷子的胡子都气的飞了起来。皇后娘娘自然是注意到了,随即瞥了一眼阴阳怪气道:“哼,老东西还好意思称呼自己是‘姑父’呢。真是不知羞。”
宁慎冷哼一声,大踏步向着门外走去。
不是说打不过她,是打不过吕毅昌。当然了,这妇人骂人的功夫也着实是太厉害了些。
黑衣少女见到自己母亲如此的对待吕少宁竟是有些羞赧。
吕少宁求救的眼光望向了少女,少女以为是对方在打量自己,随后掐着腰冷哼一声,双臂环胸扭过头去。
问了整整一个时辰!
吕少宁就快要说出自己小时候家里养的狗叫什么名字了,皇后娘娘可算是放过了他。
“宝贝丫头,回头等你师父回来叫他好好活着,娘亲现在没本事,打不过他,但是骂死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语气温柔,杀气也温柔。
少女回头看了看门槛上苍老的背影,只能是木讷的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有些心疼,亲自为自己女儿穿上狐皮裘子,一脸心疼的捋了捋少女鬓角的发丝,轻轻的在其额头上亲了一口。
“以后不管谁带你,都不许再去那种地方了,要是你哥带你去你就告诉娘,娘骂死他!”
少女尴尬,憨憨的笑了笑点头称是。
妇人走了,走了半天了。做在门槛上的宁慎依旧没有缓过神来。
还记得妇人走的时候踹了自己一脚,似有不屑。
也不怪她,若不是自己本事不够,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孤家寡人的地步呢?
不过他转过头望向了脸色依旧惨白的少女,嘴角依旧浮起了一丝笑容。
真像,若是自己与她的女儿出生了,想来应该也是如少女一般的容貌。想着想着,宁慎抹了一把脸,随后笑容中带着些许苦涩的走回了茅屋那边。
高府。
大年初一,田景文便主动来到了高策这里。
无他,只是在那天先生讲完课的时候,田景文察觉到了先生有些失望。是对这个官场失望吗?或者说,是对这个世界很失望?
田景文不敢问,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先生若是肯进入官场,想必能改变现在官场的陋习也不一定。
高策此时正在练拳,小迎春坐在高策院子中的长椅上看着论语,时不时的挠挠头。
田景文来的时候小迎春一笑,随后立马上前搀扶这位瘸子师兄。
高策点头致意,田景文拱手施礼。
师兄妹二人坐下,田景文给少女迎春讲解着书上的一些个道理。
高策依旧在练拳,周身真气随着自己的心念在体内流淌,随着心意出拳出脚。
就这样过去半晌的时间,苏沐端来了一盘点心以及茶水。
师兄妹之间的学问算是探讨完毕了,高策也收起架势站定。
“说说吧,你想问什么?”
高策抿了一口热茶,望向了田景文。
对于这个学生,高策其实十分欣赏,不是因为他出身富贵,更不是因为他学识超过了同辈大多人,而是这个出身富贵的公子哥真的会后悔。
要知道,害怕和后悔完全是两回事。害怕,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害怕那个结果。而后悔,便是后悔自己曾经做出的那些个事情。
田景文就属于后者。
田景文抿着嘴,最后还是问道:“先生,你说他们也曾经是读书人,他们也曾一心为民,可为何到了今天的地步?”
高策收敛起笑意,抬起手,示意田景文喝茶。
田景文不解,但是还是抿了一口茶水。
“景文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茶的呢?”
田景文稍微回忆一番,随口说道:“十岁那年,我爹爹给我倒了一杯茶香浓郁的花茶,自那时起我便喜欢上了喝茶。”
高策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是啊,第一次喝茶,只是因为喜欢这个味道便会喝茶。那景文你想过没有,若是第一次收取贿赂,你会不会也喜欢上这种大风刮来的钱财呢?”
田景文皱起眉头陈思不已。
高策笑着说道:“第一次收取贿赂,收到之后内心一定会谴责自己,为何会如此?我们是读书人,为何我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之后呢?一个人有了第一次,当第二次发生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反正都有了第一次了,这一次也不在意了。”
田景文有些茫然,高策笑着给自己的学生倒了一杯清水。
“当你第一次喝过茶水之后,这清水你还会慢慢品尝吗?”
田景文恍然。
高策躺在长椅之上,望着天空他喃喃道:“其实道理都是一样的,当他们第一次收取贿赂,第一次尝到自己未曾尝到的滋味之后,就已经沉沦在了这种感觉之中。”
“这就是人性。当然了,也不排除有那些个后悔之人。只是当他们收到第一次的好处或者说尝试过第一次的滋味之后,他们的小辫子便会被人抓在手里。他们即便是想要逃脱也不可能了。既然无法逃脱,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接受。”
“这,也是人性!”
田景文默不作声,对于这些事情他其实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一些,只是无法做到如同自己先生一般如此风轻云淡。
高策轻笑一声,说道:“当然了,还有些人会在第一次被人贿赂的时候严词拒绝,并且能终身洁身自好。这也是人性。”
“人性嘛,有好有坏。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那些个先圣会周游天下去教化世人。可人性就是人性,即便是圣人也会在某些时候被人性所左右。所以,我们要有法度,我们要有规则。”
田景文站起身,一揖到底。
“弟子,受教了!”
高策直起身子,抬起手轻轻的将田景文扶了起来。
“起来吧,先生这里没这么多规矩。再说了你这腿还没好,能来先生这里求学先生已经很欣慰了。”
田景文站直身子,只是那条腿依旧颤颤巍巍。
高策笑着看了眼那条腿,随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那本‘商子’。随后又起身从房间内找出了一本新书。
“这本旧书,先生不能给你,但这本新书,是我看书时偶然所得,上面有我对于一些东西的见解以及注释,你拿去看。等什么时候你看懂了,这本旧书也就是你的了!”
田景文受宠若惊,本想着跪下接书,自己的腿却不争气。
高策立马摆手。
“得了得了,怎么说你也算是我的亲传弟子了,别总跪来跪去的。回头你叫上以前的那几位,告诉他们,一人写一篇白话文的祭文......。”
高策一只手捏着下巴,思索一番继续说道:“就告诉他们正月十五之前交到我这。”
田景文愣了一下,随即脸红的说道:“先生可是叫他们回来读书?”
高策申请奇怪的看着田景文。
“不然呢?”
“先生不怪罪他们?”
高策深吸一口气,沉吟一番说道:“其实也不算说不怪罪,毕竟先生也是人,某些事情做得出来即便是后悔了也不值得原谅。当然,你的后悔以及做事的方法深得我心。”
田景文期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可听到高策说到自己的做法的时候就从不好意思转为羞赧了。
高策神情愈发的奇怪起来。
这臭小子不会有断袖之癖吧?难怪夏思思每天都找他他都不动心。看样子以后得离着这个臭小子远些了。
田景文也是聪明人,看到先生的脸色自然是明白了先生所想。立马义正言辞的叫了高策一声。
“先生!”
高策爽朗一笑,拍了拍田景文的肩头。
田景文也笑着问道:“弟子有一事不明,为何先生要收回自己当初所说的话呢?”
高策呼出一口气,笑容淡然。
“子曰:有教无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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