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开始有了些暖意,千牛堡里有些枯枝冒出了嫩芽,风吹在人的脸上再也不像刀割的那样了。
如喻自在说的那样,千牛堡里外的鞑靼人不再围攻千牛堡了。
但横山卫和固原右卫已经与鞑靼人碰了面,两军交战下来,明军损失了两千多人,但他们拼死也要往千牛堡里钻,这个举动迷惑了火筛,让他相信千牛堡里绝对有重要人物。
经此一败之后,灵州城也城门紧闭,不再放一人一马出城。
火筛还是不愿退兵,一是明军这次反应快,他们抢掠不足,二是千牛堡这个地方牵动着他的心。
火筛也是个谨慎的人,灵州毕竟也是个城池了,攻灵州绝对不如攻千牛堡。
所以他想试一下,如果再打一次千牛堡,杨一清还会不会派兵来救。
几日时间一过,火筛就开始排兵布阵,他令手下大将图克勐在半道埋伏拦截,如果灵州有明军出城,则阻而击之。
他自己率本部人马攻打千牛堡。
火筛帐下还有一年纪稍大的将军,名为扎那,他向火筛献策,“首领,明军这个三边总督看起来远远不如前两任,他只知道把士兵派出来送死,用士兵的命来免除他被大明皇帝治罪。小小的千牛堡不需要首领使用全力,是不是再分一支部队绕过灵州去内地抢夺物资和人口?”
火筛背着手,他没有立即拒绝,“说出你的理由。”
“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进军大明,是为了给部落里的女人和孩子抢夺粮食和衣物,现在这个目的没有达成,却在这里和明军两军对垒,这对我们很不利。”
图克勐脸大肉横,“你不是刚说这个姓杨的不厉害吗?咱们和他玩玩又如何!消灭了这支明军,就无人能阻挡首领了!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
“图克勐,如果我们手里有物资,当然可以带着明军绕圈子,如果战局稍有不利,还可以立即撤退,明军也拿我们没有办法。可现在手里物资不足,四万大军在这里空耗……要知道,部落里的孩子还在等着吃盐巴呢!”
扎那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这下就轮到火筛纠结了,明军和鞑靼是有世仇的,当年王越在的时候杀过他们多少人?部落里一个个挑出来,哪家没有祖上的男人死在明军手中的。
所以不仅火筛自己想复仇,部队中想复仇的勇士也不少。
况且,这几次看,这个杨一清的确不懂军事,只知道哪边危险就往哪边派人。然后被杀了一阵又躲起来避战,这就啥?
根本就是个不会打仗的人。
这个机会错过去,火筛舍不得。
但和明军这样打仗,又的确不是他们的目的,抢到东西才是真的!
“首领!”图克勐见他犹豫,不禁急了。
火筛在帐里绕来绕去,最后决定冒个险,“明军我要杀!东西我也要抢!灵州城的杨一清看来是不敢出来了。我们分出一万勇士去劫掠!”
“首领,万万不可!”图克勐不希望火筛采取扎那的意见,“这里毕竟是大明的境内!只有把勇士们聚集在一起,我们才能战胜明军,如果分开,一旦遇到敌情就会很危险!”
“我知道,但我觉得这次可以冒险一些。”
火筛觉得大明派出来的这个总督不足为惧,也没有什么响当当的名字,一群无名小卒,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太轻敌,只是觉得一点儿冒险总归是可以试试的。
命令一下,鞑靼部队马上就开始行动。
一时间,千牛堡遇警,灵州城也如临大敌。但是时间流逝过去,杨一清却接到了灵州城后面有鞑靼部队的军报。
这太目中无人了。
杨一清面对众将询问:“谁敢领兵去破敌锐气?”
他这位总督上次已经派了曹胜、张仑等两位将军去城外了,结果碰上了鞑靼部队,被打得差点回不来。现在又要让人出城接敌,谁敢领这个命?
曹胜其实还是勇武的,但步兵经不住骑兵冲击,个人的勇武又有什么用。
这其实也是明军在面对鞑靼人的困境,很多守城的将军都只敢守城,不敢出城。这就是为什么老是有鞑靼人抢掠无数的奏报。
反正鞑靼人也不想攻那些大城,城外也有百姓,他就在城外霍霍。
但不敢是没用的,只要总督真的下令,不敢也得敢。
“鞑靼人突入内地,以往我们在固原还可以说鞭长莫及,但如今大军已经集结灵州。”杨一清沉着脸,讲话间隙会有些咳嗽,这几日他也是熬的厉害,“如果朝廷问起来,为什么我们据城不出,任凭鞑靼人肆意掳掠,到时候要如何回话?”
陕西巡抚齐承遂皱起了眉头。
他也是文人出身,但一些基本的军事理论还是懂的。旁的不说,鞑靼大军近在眼前,结果杨部堂老是考虑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而不是考虑城外的大军,这打的叫什么仗?
每一次都是政治仗,就这么害怕乌纱帽掉了嘛。
心里这么想,齐承遂也不敢说,他是杨一清带出来的老人了,自然是对他唯命是从。但他也不愿杨部堂就这么一步步步入深渊,或许应该有些变化能提醒他一下。
所以他一咬牙,站出来主动请缨,“下官愿往!”
杨一清抬起头,他古井不波的眼神望向自己这位老下属,多余的表情一个没有,只澹澹的说:“好。那么千牛堡呢?谁愿去救?”
宁夏总兵曹雄一直在给镇守太监薛守使眼色,在他看来,这个时候除了薛公公,谁还敢质疑杨部堂?
薛守眼里没有曹雄的位置,他只知道张仑、曹胜之前是打败仗的。
“杨部堂,我大明的士兵就是铜首铁臂,可也禁不住鞑靼人这么砍,圣上派了您镇守西北,您老可是圣上的倚仗啊!”
杨一清抬起手臂拱手,“薛公公有什么意见?”
“杨部堂在这里,咱家哪里有什么意见。咱家是为部堂担心,这次出兵花得都是陛下好几年攒下的银子,要是达不到效果……”
“薛公公的话老夫明白。陛下要老夫拒敌守土,老夫做的不正是此事吗?薛公公可将此间事上奏皇上,一切的罪责由老夫来担。”
“咱家自然会上奏皇上。”
才一场败仗,薛守尽量的不和三边总督闹出不好看。但是有些东西,他的确要向京师禀报。
说了杨一清的不好,皇帝最多说他度量小,不能容忍。但是不说,一旦这边有什么大祸,他的项上人头可就保不住了。
杨一清看起来似也不在意这些,他是高官、是朝廷重臣,也是视死如归的杨一清,一个要当朝廷柱石的人,自然有他自己的底色。
不要说现在的危局了,朝中争斗、尔虞我诈,几十年来什么时候又不是危局?
“出城,迎敌!”
……
千牛堡的小人物们没有杨一清这样看澹生死的潇洒劲头,鞑靼大军一开始合围,所有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经过几天时间修整,喻自在的腿伤稍好了些,自己能动了,体力也恢复了不少。听到动静,他就提刀上城墙,那个叫韩十二郎的少年像个跟屁虫一样一直跟住他。
“喻大哥,鞑靼人不喜欢攻坚城,为什么老是抓住我们不放?”
喻自在把少年人按下来蹲着,免得一根箭就把他带走。接着又检查自己的腿伤有没有绑结实,随后说道:“入城的横山卫士兵带来一个消息,说陛下驾崩了。你知道吗?”
韩十二郎摇摇头,“不知道。这和鞑靼人有什么关系?”
喻自在透过石头缝隙,紧张的看着城外叫着奇怪声音的鞑靼人,说道:“陛下驾崩,就说明太子殿下登基了。太子殿下登基,就说明朝廷一定在想办法干鞑靼人一仗狠的。再加上杨部堂稀里湖涂的派了横山卫和固原右卫支援咱们千牛堡……一切都在说明,朝廷的大军已经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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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说的韩十二郎云里雾里的。
但时间紧急,喻自在来不及多做解释,“小子,将来想办法去京师、去军学院学习,等你见了太……喔,不,应该是陛下了,你就明白我今日说的话了。努力杀敌吧,咱们大明现在是明君在朝,总有一天,我们也可以围着鞑靼人痛揍他们!”
“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早晚的事。”
贺言亨那边都急坏了,一点儿聊天的心情都没有,“所有人,绑孝带,杀北虏!!”
对于他这个守备将军来说,虽然有横山卫和固原右卫补充了新的兵员,但是敌强我弱的格局没有改变,所以只能精神激励。
哀兵必胜,就是他信任的一条。
喻自在是懂他的,所以举刀高喊,“兄弟们,先帝已经在京师驾崩了!国丧期间,鞑靼人竟然大举兴兵,欺人太甚,咱们与他们拼了!”
“小心!”
韩十二郎眼疾手快,耳朵也好使,他就听着一声‘铮‘鸣,所以下意识的把喻自在给拉了下来,结果确实有一支箭羽擦着头皮飞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黑压压的箭羽,铺满了整片天空!
“小心!”
震天的呐喊掩盖了一切痛苦的呻吟。
喻自在吓了一身冷汗,胸膛有着巨大的起复,他揉了揉韩十二郎的头,“你简直就是我亲爹!”
边上太吵,许多话都听不清楚,韩十二郎听错了,而且按照两人的年纪也应该喻自在是他爹,生死时刻,情感都是最真的,所以韩十二郎也不扭捏,直接跪下磕头:干爹在上,请受儿子一拜!
“别磕了,准备杀敌!拿弓箭来!”喻自在踢了一脚韩十二郎,“你说你箭术好,只是没趁手的弓箭。证明给我看!”
韩十二郎可不是撒谎的人,他自小在边疆长大,力气不够就苦练射术,这样好在远处杀伤敌人,所以接过弓箭就瞄准正在飞奔靠近的一人、一马!
嗖!
喻自在定睛细看,他想知道到底会不会有人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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