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把控朝堂

  要说这也是一人一命,杨一清当初是受刘大夏的举荐所以从陕西巡抚升任了西北三边总制官,要说这也就是去年七八月份的事儿,眼看不足一年,竟然就立下了这样的大功。

  按理说,刘大夏为皇帝所恶,杨一清也该被猜忌才对,难道皇帝会像信任杨尚义等将领一样信任杨一清?

  不见得。

  朝堂上的事很难说,有些人没立什么功,结果蹭蹭蹭的升官,皇帝喜欢,你有啥办法?有些人立了大功,但被皇帝所猜忌,一样有办法抹除那份功劳。

  一切就在于怎么说而已、

  现在皇帝令众臣商议如何奖赏杨一清,可到底是说杨一清的西北总督之上已经无可再封,还是在说确实‘官大不怕’?

  这其中的圣意,就很难令人琢磨了。

  所以乾清宫的西暖阁内,一时竟安静了下来。

  搞得朱厚照有些不解,“朝廷在西北取得大捷,众位爱卿怎么愁眉苦脸?难道我大明要赏一个西北总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陛下。等斗胆,当年王威宁突袭红盐池、奇袭威宁海,斩首分别才三百多、四百多首级,这一次杨应宁斩首竟有近万人之多。且朝廷在军功封赏时,也有核实的旧例,微臣以为,是不是要核实准确,再议奖赏?”

  这句话倒不是没道理,但是倾向性有些明显。

  朱厚照讶然的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是兵部侍郎许进。

  许侍郎的话一出,很多大臣都瞬间皱眉:许季升这番奏对颇为不得体。

  新君登基,战事胜利,这是多么好的开局。说句不好听的,京师比宁夏更需要这场胜利,所以哪怕就是杨一清虚报了一些,朝廷也不会追究。

  尤其是皇帝不会去追究。

  你报了,我就信,信了之后我就赏。赏了之后如果出问题,那我就把你弄死。反正跟我没关系。

  而且即便要事发,短则大半年,长则三五年,那个时候,皇帝已经利用完了这次胜仗所赢得的声望了,皇位不知道巩固得多稳。

  所以不管兵部要不要核实、怎么核实,这句话都不会从皇帝的嘴巴里讲出来。

  军事和政治从来就没有分过家。

  朱厚照大约也知道,明朝的武将地位低,即便打了胜仗,战果也会被弱化,什么几万人的部队互相杀了几百人这种事遍布史书。

  打仗对文人没好处,反正他们是靠读书一步步升迁的。

  可边关的将士打了胜仗,却得不到应有的奖赏与尊重,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一点。

  不管是什么理由,他看不得将士在出生入死之后,在政治上玩不过这些花花肠子多的人。那句话怎么说的,没倒在敌人刀下,倒在自己人的手里。

  所以许进的话让他的眼睛微眯,“少司马,将士们九死一生,教训了寇边的鞑靼,这个时候,你要让朕去问问杨应宁他有没有撒谎?这话问出口朝廷的脸面何在?”

  许进回禀说:“臣并非是要陛下去旨询问,只不过兵部历来有此旧例。”

  “有旧例就按旧例办!规定好的事情,你和朕禀告什么?说说新问题!”

  许进不轻不重的给皇帝训了一句,也是觉得晦气。

  而朱厚照则想到另外一件事,

  文官看不得武将立此大功,当年王威宁也是自负豪杰,累功起嫉。杨一清的过往里有刘大夏,不管过程如何,现在刘大夏身陷令圄,他倒是官运腾飞,这其中说不得就会有坏人惹事,最终给他核实个‘斩首八百级’的数字。

  所以为防这一手,他还是要自己人,“朕当初设立军机处,即为处理西北军务。封赏将士之事由军机处负责,不得有误。”

  “是,臣等遵旨。”

  “至于杨一清的封赏,就由内阁商议吧。”朱厚照觉得一时也定不下来,而且也不该那么早定,万一定的不合适呢,所以还是先酝酿酝酿。

  毕竟这是个全局性的人物。

  至于其他的将军倒是相对简单些,杨尚义是大同副总兵,虽说他没有周尚文那种神奇的能力,但是作战骁勇,掌兵也是一把好手。

  所以他一镇总兵官的职务总也是少不了的。

  这些事情繁琐,但再繁琐也比打败了好。

  “陛下,是不是先去个旨意,令他们班师回朝。杨尚义只带少量兵马赴京,其余人尽快返回大同。”李阁老所谋周全些,“火筛虽然在宁夏遭受重创,但达延汗主力未损,若是两方互通有无,知道大明骑兵不在大同,臣恐大同有警。”

  “准。”

  “陛下,振武营指挥使周尚文活捉扎那,当属此战头功,臣以为可授其都督府都督佥事!”

  这是京师里五军都督府的职位。

  朱厚照沉吟起来,他其实不太喜欢把这样的战将放到京师来。

  首先他不适合这里,在京师,会打仗不如会权谋,他的特长得不到发挥,大明也会损失一个优秀的将领。

  “这个容朕再做思量。”

  再思量就是不大同意这样安排,但李东阳也不觉得有什么,皇帝并非针对他。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周尚文便交给朕吧,这样内阁、军机处与朕,咱们各有分工。喔,对了,工部要做一件事。”

  曾鉴站了老半天,没想到还有自己的戏份。

  “老臣在。”

  “朕说过,胜利值得庆贺,但牺牲的将士更需要被铭记。曾尚书,你要加紧时间了,尽快在京师修建一处公墓陵园。”

  曾鉴头皮一紧,“陛下,这么短的时间,怕是来不及?”

  “不怕。这次先用个简易的。你记住,公墓陵园需竖一个大石碑,倒不需将所有牺牲将士的遗体都埋进去,但要请些工匠,将他们的名字刻在石碑之上,刻名字的石碑可以小些,往后总会继续增加的。所以陵园要大。”

  “那么大石碑上刻什么?”

  皇帝转过身去,拿起了御桉上的毛笔,于宣旨上写下了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

  永镇山河!

  暖阁里,众臣一看,也觉得这样极好。

  “班师凯旋的一应规矩、礼节,朕都不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朕要加一个在陵园悼念牺牲将士的环节,这事儿不大,列位爱卿就不要和朕争了。”

  皇帝这个话倒是有些意思,好像臣子们特别爱和他争似的……

  但刘阁老在一旁似乎也没什么表情。

  其实他的结局已经不需要皇帝来按下最后一键了,宁夏大胜,朝廷不知道多少青壮官员会跟着皇帝的大旗选择像河套进发,他这个坚决反对、又明显为皇帝不喜的老臣,接下里要遭受的弹劾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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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现在皇帝也太忙了。

  乾清宫事一了,他便又要前往太庙,祭告祖先。

  这是孝道、也是政治动作,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先宣告天下!

  前文所述,古代的祭祀活动很多,像这种打仗打赢了,也是要和老祖宗说道说道的。

  明朝在北京的太庙建于永乐十八年,是按照古代中国“敬天法祖”的传统礼乐制度建造,里面放的就是历代帝王的灵牌,以及极少数有大功于江山社稷、被赐予‘配享太庙’荣誉的大臣。

  所以为什么说这是人臣的最高礼遇,就是后世皇帝在祭拜祖宗磕头的时候,啪啪也顺带着给他们一起磕了。

  在大明朝,有这种待遇的大臣都是徐达、常遇春、汤和这样的大臣。且除了洪武、永乐两朝,一直到朱厚照现在的弘治十八年,还没有哪一位臣子能再把自己的牌位送到太庙里。

  当然,后来嘉靖皇帝有改动,不过改来改去也是洪武年间的人,也就是把刘基加进去了,并非赐给嘉靖自己的臣子,可见这的确是个殊荣。

  太庙正殿两边各有偏殿十五间,东偏殿敬奉着皇族成员牌位,西偏殿敬奉配享太庙的大臣牌位。正殿以后的中殿和后殿全是黄琉璃瓦殿顶的九间大殿,中殿称殿内,后殿称祧殿。

  这地方庄严肃穆,就是皇帝本人来了也不敢乱动,完全按照规制给祖宗的牌位行叩拜大礼。

  皇帝不缺少任何一个礼节,不做离经叛道的事就是要用正道横推天下:你们谁也不要想着拿荒诞昏君四个字来阻挠我!

  第二日的大朝会也是如此。

  之后几日,弹劾内阁首揆刘健的奏疏果然增多。按照明代科道官员的习惯,污蔑一个人是没有底线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都给你安上。

  这日,朱厚照在奉天门举行午朝。

  他举着奏疏点名询问:“御史于昌治可在?”

  有一面皮细嫩的青年官员到了皇帝面前跪下,“臣在。”

  “你的奏疏朕看了,你说内阁首揆刘阁老老迈昏聩、不堪任事,且排除异己闭塞言路在前,弃君臣大义不顾在后,有负先帝厚恩。还说他胆小怕事,不敢担责,实在是误国误民的无能阁老。这话,你说的是不是有些晚了?自弘治十一年,刘阁老就是内阁首揆,到今日都八年了,早几年你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写这份奏疏、给刘阁老按这些罪名,到底有没有过脑子?!”

  于昌治脑袋瓜子都嗡嗡的,这个时候踩一下刘健,也能踩出问题吗?‘一本万利’的奏疏上去都给自己惹上这样的麻烦?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朱厚照站起来,对着一众朝廷官员说:“朕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觉得宁夏打赢了,刘阁老就该告老还乡了,但你们也真是小瞧了朕,朕岂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而致我大明损失一能臣的昏聩之君?朝堂之上,可以斗,但不能斗到没有了良知!刘阁老辅国八年,劳苦功高,先帝生前亦对其赞誉有加!”

  “是,复套之事,朕与刘阁老有争斗之处,但朕与阁老都是为了大明,只是意见相左而已!往后这些奏疏不要再上了,一个跟了本朝四十多年的大臣,朕若是不信,那我大明就算是亡国有日!”

  这最后的四个字颇重,大臣都低头不敢多说。

  皇帝这个时候的反转实在是令许多人没有想到。

  于昌治还在想,他们这些人上这些奏疏还不是皇帝的鼓励?现在这些奏疏多了,皇帝又开始维护起来?这可真是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典型,他通过一番操作把刘健的威信打下来,又几乎是明牌告诉所有人,皇帝对内阁不满意。等到挑动了投机分子,回过头就说这是先帝就重用的国之重臣。

  好话都他娘叫你一个人说去了!

  但朱厚照确实也没有明确授意过谁去弹劾刘健,谁叫你们想搞政治投机。

  而且,玩政治,说这些好好坏坏其实很幼稚、很没意思。

  年轻的官员首先要过了这一关——不要脸,是政治的入门。

  像老一辈的王鏊本身就是要建议皇帝这么做,只有这样,皇帝才能避免孝顺、英名的形象没有被破坏。

  倒是刘阁老本人,听了朱厚照在朝会上讲出这番话,心中多是意外。而且还是那句话,政治某种程度就是演戏,皇帝的话虽然叫金口既开,讲了就不能改,但是听了也不能都信。至于哪些信,哪些不信,这就像是流水一样,永远没有固定的形态。

  譬如说,皇帝真的是如此尊重他这个四朝元老?就是要维护他内阁首揆的地位?是,话是这么讲。也将于昌治训斥了一顿,可于昌治是怎么冒出来的?

  刘健对此很明白,所以他要演下去。否则,还当皇帝对他印象很好,这不是自取其辱?

  读书人是不会如此的。

  所以他自己跪下来说:“启禀陛下!老臣自恃资历深厚,言行狂妄无矩,身为人臣却有冒犯君父之举,其罪当诛!请陛下降旨责罚!”

  这句话就是认输,因为你再怎么样名望高,君臣的名分还是个大框框,无论怎么做事,大臣都不该忘记自己的位置,忘记了就是有罪。而如果有罪,皇帝再处置你,那就是你的问题了,可不是我要怎么怎么你,是你自己确实得意忘形了。

  李东阳望向刘健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多年共处,没想到离别会在今日,再抬眼看龙椅上的那位少年,他似乎就是天生的君主,把控朝堂的节奏简直妙到毫巅,该踩的时候毫不留情,该拉的时候动作果断,手腕如此犀利,也许……今日之刘健就是明日之李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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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过年,作者不放假吗?也没人通知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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