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八月以后,杨廷和的脚步也已经遍及淮安、扬州等地,随行的有少府的一个郎中,名祝应新。按照购粮契约定,皇帝内帑二十万两银子拨予杨廷和,由杨廷和去购买少府青正源粮商的粮食,随后赈济两淮各处盐场灶户。
二十万这个数字,并非是朱厚照最初的打算,他舍得花钱,只是后来发现并不需要花七八十万两那么多,那便按实际拨银。
此时京师地界市面上的价格,一石粮食大约需0.4两白银,20万两银子大约可以购得50万石的粮食,约合7500万斤的粮食。这个数量,赈几万人是足够的。一个成年人一天的大米消耗量差不多就是2斤左右。
所以理论上,这笔银子可以让这些灶户吃的很好。兴许10万两也足够。
但实际上,银两下拨总是会被克扣,不是杨廷和、少府这一层克扣,而是下面的小吏克扣,那么多盐场,那么多人,总不能杨廷和去一个个赐饭,所以还是要依靠那些小吏。只能尽量看得紧一些,减少些这样的损失。
此外,实物交易同样受许多环境的限制。
虽然经过这几年朝廷认真的治理下,50万石的粮食,紧急凑些还是可以的。
但问题是运输!
此时的漕船每艘能运粮400石,若是50万石粮食一次运走,就需要临时征调1250艘船!
京杭大运河每日繁忙异常,漕粮北上也是关系重大的国策,船当然是不缺的,但忽然间说要找出1250艘来,那除非发生战争,到处征调。
即便青正源作为皇家的粮商,这一两年的时间就已经发展的极为迅速,那也一样不容易。
因为没有人敢耽误漕运。
最后也是克服多重困难,先将10万石起运。
于是紧急联系、抽调、运粮……
八月初第一批粮食终于上路。
30多处盐场,5万多灶户……朝廷忽然间撤掉运司,各处盐场不可避免的有些混乱,底层之下,灶户的余盐销路陡然从紧。
朝廷杀了这么多人,即便胆子再大的人,也会有所收敛。
现如今余盐不仅出手困难,价格也极低。
赵慎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杨廷和给盼来了。
他一个刑部侍郎,忽然间给派成了巡盐御史,这便算了,恰好还遇上这种事情,真的是太看得起他了。
但和杨廷和几句话一讲,赵慎还是觉得不容乐观,
“现如今各处盐场人心浮动,我亲自去看过灶户的生活。灶丁以盐事为天,一日不煎盐则一日无所营运,一日不卖盐,则一日受其饥寒。自上任转运使北上京师,已经有近两月时间。许多灶户已经实质断炊。10万石的粮食需尽快赈济到位,否则两淮这地区,今日不乱、明日不乱,后日必乱!”
“除此之外,朝廷将运司撤去,后面是个什么说法?大乱之时,流言遍起,再没有主意出来,今年的两淮盐课,几十万两银子如何保证?”
杨廷和也不和他废话,“赵盐司,问题太多,来不及一一回答。杨某此次离京,奉的圣命是赈济盐场灶户。如你所言,先让这些人活下去是眼下最要紧之事。杨某是钦差,你为盐司,我们两个共同署名下令,令三十个盐场大使立赴扬州领粮!”
“令他们领粮?”赵慎很怀疑。
“这个时候只能令他们!”杨廷和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你这个巡盐御史行署是个空的,杨某这钦差就算带30人,他们连盐场都不认得在哪里!不靠各处盐场的大使又能靠谁?事急不能不从权,这个时候朝廷的心思、陛下的心思是要给这些灶户以活路!其他的都暂时搁在一边!”
因为现实总是这样无奈,所以一定要先解决主要矛盾。
就像运粮一样,
50万石的粮食,说出来多么震撼。
但是还真以为皇帝在紫禁城一喊,第二天几万人就都吃上饭了啊。
赵慎自然知道轻重,他稍微一想也知道,要做成这件事,的确只能依靠这些盐场的盐官。
“好!这令赵某来写。”
杨廷和身形一正,拱手道:“赵盐司大义。”
“大义的是朝廷,是陛下。说到底,这些粮食是皇上的。”
客套话不多说,也不是说的时候。
杨廷和又建议说:“刚刚盐司说大乱之时流言四起。因而赈济灶户一事,最好要能做得大张旗鼓。钦差的名头虽大,但运司出了这样的事,眼下人人关注的还是盐司这里。”
“赵某明白,以盐司之名义,在两淮地区差官张榜,讲述朝廷赈济之事实,至少稳住数万民心,也稳住盐商之心。”
赵慎还是很上道的。
这是杨廷和的感觉。
实际上,皇帝后来提拔的官员,都是较为灵活、较有能力的,太过迂腐而死板的人,实在不适合在朱厚照手底下干事,他自己难受,皇帝也一样难受。
越谈越欢之后,杨廷和心中的陌生感渐渐消失,尤其此时的大形势颇为紧张,问题当前更加需要务实,因而又一连商量了好几条办法。
总归是以稳住大局、救济百姓、重振信心为主。
关于这个重振信心,赵慎尤为佩服。
杨廷和说:“朝廷是抓了许多盐商,但陛下从来不是不让盐商做生意,现在死了这么多人,民间盐商不仅对于两淮地区的盐事心存顾虑,怕是其他运司的盐业也会受些影响。这是与陛下的心意不合的。赵盐司若想事情做得漂亮些,最终还是要让两淮盐业走上正轨,而正轨的内涵,便是要重振商人的信心。”
如此,赵慎恍然大悟。他原先是会查桉,对于在这种实际的政务,还是落了杨廷和一大截。
所以他也虚心请教,“还好陛下派了杨介夫公,不然在下要耽误大事了!”
“客气了。盐司,刚刚的那些若没问题,要不还是尽快处置?”
“好!”
这样一来,巡盐御史实际上把两淮盐业的运营与管束抓在手中,十几天之内,各种官方的意见频出,粮食的拨付、余盐的处置、盐场的生产……哪怕信心还没完全恢复,至少也要以政令的方式令他们恢复。
杨廷和的话说的好,盐与粮食一样,多一点,总归是没有坏处!
这些是赵慎的工作。而杨廷和作为钦差的身份,还有一个便利之处,就是可以和各府、州、县的地方官接触。
他想就地购粮来凑足剩余的40万石,实在不行,就到应天府、苏州府购粮,不一定非要到京师嘛对不对。
杨廷和一系列的应对、处置让赵慎大开眼界。
连续多日辛苦之后,两人得一空闲,赵慎便忍不住赞誉,
“原先就曾听说,陛下还在东宫时便甚宠杨介夫公,这次一见,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杨廷和也没太张狂,京师里论圣宠,他差过好几人呢。
“在下最初也不是这样。实际上,也是陛下的意思。朝堂上这几年风气转变,渐渐的以实务为先。这并非是正德元年忽然冒出来的,而是陛下布局好几年的结果。陛下常说,没有地方政务的锻炼,一个官员的能力到底如何,其实是存疑的。”
赵慎入京不是很早,杨廷和这句话算是为他解惑了。他此刻才明白,皇帝已经为此准备了很长时间,而脑海中也浮现出皇帝那睿智的模样,心中更为颤服。
“圣天子在朝,大明之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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