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因为老三回来的关系,后宫之中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这原也是应有之义,宫外热闹成那样,宫内怎么少得了?
载的生母是皇帝最为宠爱的贤贵妃,她倒是一向端庄,不过寻常人家立这么大的功劳都要庆贺的,更何况是皇子呢?
所以她阻拦不及,后宫之中自是张灯结彩,欢乐喜庆。
夏皇后因未能诞下皇子,在后宫之中的地位总是有些尴尬,好在皇帝与她一向伉俪情深,这才稳住了当前的大局。
而她也因‘先天不足’,所以多与其他妃嫔交好,尽量谁也不得罪。
基本上,就是一种真正的国母的姿态,把每个孩子都当做是她的亲生儿子对待,庆亲王在她这里当然也不能落了下风。
可惜皇帝的心情已经被破坏,
朱厚照现在开始理解以前他父母同他的说的那句‘孩子长大了就不好玩’的意思,而他不高兴,是不会再去卖谁的面子的,你立再大的功劳又怎么样,我是你老子。
反倒是和十四岁的载基、十三岁的载玩得更多。
外人总说载基虎头虎脑,心没什么‘定’劲,再加上他的蒙古血统,所以风评明显不及他的几位兄弟,但朱厚照不这么觉得。
他每次见到老四,都要照着他的胸口不轻不重的来上这么一拳,说:“虎小子,又结实了!”
而且他还要老五向他四哥学习,多吃肉,多长力气。
不要说当皇帝了,当任何一个领导,身体是第一要过关的,不抗造,临几回大事就倒了,那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是白瞎。
其实截止到正德二十一年,
朝廷已经又进行了三轮选妃,皇帝的妃子也不是就最初的那几个。
至于皇子续齿,实际上已经来到老九。
不过这年头的医疗技术条件有限,最终长大的不是九个人,而是七个人,就这种比例都算高的了。
老五载之后,
他还有七弟、九弟。
第六子和第八子,一个长到三岁多、一个长到四岁多就不幸夭折了。
如果没几天,可能都不会给他们排序,但三四岁总是有个位置的。
说起来,朱厚照本身也还有一个弟弟叫朱厚炜,同样早早夭折。
这种事不好避免,
但朱厚照毕竟有现代人的思想,相对来说有些难以接受,这也造成他不愿意去多想,大约也是这个原因,后入宫的那些妃子、孩子他都有些距离感。
这几年,看着七皇子载圭和九皇子载坤天真无邪,又觉得小孩子给他一种安慰,这才有更多的接触。
载圭是正德十五年生,今年已经七岁。
载坤则是正德十九年生,现在走路刚刚稳当。
这次他们三哥的这项盛事,他们当然也是被穿戴整齐,全都亮相了。
不过后宫的宴席朱厚照没有待太久,
他借口朝务繁忙,早早回到乾清宫去了。
10月的紫禁城之夜其实有些凉了,皇帝披了一件大氅在暖阁里闲晃。
等到尤址提着灯笼进来,他抬头就问:“没有老大来的奏本吗?南京方面的也行、”
“应当有,奴婢再去瞧瞧。”
“算了。”朱厚照看出来他的为难,“朕不是冲你。”
老家伙笑了笑,“皇上就是冲老奴,这也是应该的。老奴就是觉得,天色晚了,皇上还是早些歇着吧。”
朱厚照用拇指刮了刮眉毛,
如果载说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南京应该有只言片语递进来。
王守仁总该不会骗他,
但到现在为止,什么都没有。
最初想到这一点他有些生气,但坐下来仔细想想,从王守仁的角度来说他肯定更多的维护皇帝、朝堂的大局。
这种事情闹起来,就是逼着皇帝去承认货币改革推进失当,那影响就大了。
再一个,这件事涉及到大皇子,这是他的亲儿子,
王守仁不会简单粗暴的把皇帝儿子的错误端出来,就这么让皇帝‘大义灭亲’,这个决定哪里容易做?
更加万全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按在南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说到底天子也不好处置这件事,毕竟皇子的错,那不还是官府的错吗?
所以对于皇帝来说,
这种事就是能够平息下去最好。
什么难题都交给皇帝,那要他干嘛?
这确实也是当初王守仁提醒三皇子不要‘告状’的原因,本身就是官府的错,那么就在下面消化,不要搬到台面上来,如此,转圜的空间还大一些。
事实上,朱厚照没想到的是王守仁还考虑了皇帝父子之间的情义,
不管怎么样,冤案已经发生了,难道要再加一个‘父子不和’的戏码才过瘾嘛?
王守仁自然也不会多瞒皇帝,
以他与天子的交情,只要事涉重大,他是一字不漏,像是这种难以启齿的,他则是以维护大局为重,不老是给皇帝多烦。
反正事情如果解决,大皇子办差顺利,这总是更好的。
哪怕过程中要他担一些风险,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为此,他已经开始两边使劲了,
一方面做载的工作,先说服他,把邵东儒的案子翻过来平息民怨,
另一方面则是卖着自己‘阳明先生’的面子与那些领头闹事的人进行洽谈,洽谈么当然是不卑不亢,冤案可以翻,同时巡抚衙门也不是泥涅的,总是会有些手段。这点聪明才智,他怎么会没有?
这件事如果就交给他这样处理,哪怕是多花些功夫,但总归会有个结果。
结果他做到一半的时候,
一个早晨忽然听人禀报,说有主要头目二十多人一夜毙命!
这把王守仁惊得直接掀被起身,都不必多问,他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个荒唐子!”
但无论如何,载是皇子,他不看这身份,也要想着朱厚照,不能做出以下犯上的事。
只是载午后过府时,他冷冰冰的让人回奏说自己在草拟奏疏。
叫载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出来。
载急得不行,要不是他是比较特别的王守仁,估计都直接冲进去了,见了面以后也免了那些礼节,直接问:“王中丞,可是在草拟呈送父皇的奏本?”
王守仁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奏本乃机密,大殿下若是要问这个,请恕下官无可奉告。”
这些废话载不要听。
“你是怎么禀报的?禀报得邵东儒冤案吗?”
王守仁还是不说话。
密折,密折,这怎么能透露呢?
这却把载弄得不上不下,他强调说:“王中丞,这件事已经妥处了,应天知府如今正在审案,这几个人聚众闹事,违抗朝廷货币改革之策,个个有罪,想来很快就有定论。本王,也正是为了此案才来找中丞商议。”
王守仁目色锐利,“大殿下要和下官商议什么?商议着叫巡抚衙门莫要插手,任凭他赵育德审案?还是商议着怎么在字里行间将这件事糊弄过去,然后去上报皇上?!
照下官来看,邵东儒案知道的又何止我们这几人?瞒得住吗?且货币改革最难之时也没有一夜暴毙二十多人的,现在大有成效了,反倒命案频出,这个谎,殿下可得扯圆了!”
“报上去,父皇就不为难吗?本王这也是为父皇分忧!”载紧紧握着拳头,他已经想好了,如果真的事发,那么他就这么回奏。
“那就请皇上圣裁吧。”王守仁转过身去,隐隐带着愤怒。
这件事,
这样做,不仅仅是他王阳明的声名扫地,而且朝廷也失去了人心。欲盖弥彰,知错不改,这就是朝廷展现出来的姿态。
即便抛开这些都不谈,
明明邵东儒已经被冤杀了,后面又再添那么多冤魂干什么?
他为官多年,自然明白天下大势、浩浩荡荡,天子意志之前,人命如纸一样薄,有时也是不可避免的。
但叫这些人白死,这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如果这还无动于衷,他们这些自命君子的人良知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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