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上,雄鹰展示飞翔,一双如假包换的鹰目扫视下方的人类。
头曼说完许久,冒顿没有回应。
匈奴王子双腿悬空轻磕马腹,骏马一声长嘶呼啸而过,迅疾如风。
冒顿在爱马疾驰下腾挪身躯,双脚踩在马背之上,身体随爱马起伏,一高一低,人马犹如一体。
围观牧民,卫兵全都眼放异彩,大声叫好,为他们有如此强悍的王子而欢欣雀跃。
没有马鞍辅助,常人坐在战马上都是难事。如同冒顿般站在马背上,任战马疾驰转向而不落,马术已然通神,匈奴精兵中也没有几人能做到。
冒顿张弓搭箭,弓弦如满月。
一眼睁,一眼闭,觑准猎物,箭矢破空,弓弦颤鸣。
空中一声尖锐悲鸣,一只雄鹰扑楞楞应声急坠,染血的翅膀拼命挣扎,依旧无济于事。
见到这一幕的匈奴眼中异采更胜了,喝彩声不断,手掌拍得通红。
有这样勇猛的王子,何愁匈奴不兴?
今日东胡强而月氏盛,来日苍茫草原,唯我匈奴强盛!
“我已壮,阿父仍要送我去月氏国为质乎?”
匈奴王子站在马背上,向他的单于阿父发出了带有颤声的呐喊。
他的阿父犹豫片刻,脑海中,长子的相貌迅速被一个妖媚女人挤掉。
“我儿,唯有如此健壮优秀的你,才能让月氏国相信,我们匈奴是真打算停战啊!你是匈奴的下任单于,保护匈奴,壮大匈奴是你的责任!”
头曼义正言辞,满脸威严地喊着。
无论是牧民,还是卫兵,尽皆捏紧拳头,低下头颅,满脸屈辱之色。
都是因为他们不够强!
才要伟大的头曼单于,送最优秀的王子冒顿去月氏国当人质,以表达停战的诚意,以腾出精壮男人南下中原!
战马回返。
来日又出发。
临行之际,冒顿最后望了一眼生他养他的部落,爱他敬他的子民,最后视线落在一脸不舍的阿父身上。
他的惧心尽去,大声朗笑着,甩着手上的长弓。
“阿父放心!我不会给匈奴丢脸的!
“儿郎们!随我走!要月氏见到我匈奴男人多么壮!马术多么高!箭术多么准!”
三千匈奴放声大笑,同挥马鞭。
噼啪声中。
踢踏声里。
匈奴王子冒顿,受匈奴单于头曼之命。
带三千匈奴骑兵,自奔赴月氏国为质,以示匈奴罢兵诚意,要月氏,匈奴休战言和。
…………
九原,嬴将闾府邸。
啪嚓~!
刚轮值休息的李由抢过嬴将闾手中酒坛,摔在地上砸的粉碎,大声厉喝。
“别喝了!”
小饕餮衣衫尽为酒液所湿,搂着一个美妾。
其醉眼上挑,见是好兄弟李由,嘴角上翘,招手。
“由,你来的正好,快来陪我喝酒!
“整个九原,就你一个我看得入眼,就你一个有资格陪我喝酒……”
李由怒不可遏,一把扯过裸着半个酥胸,靠在嬴将闾怀中的美人。
美人被摔在地,一声尖叫,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吓得。
其他坐在桌案后抚琴、唱曲、卖骚的女郎随之一片尖叫,能确定是吓得。
“喝个屁!天天不是玩女人就是喝酒,你这鸟人哪里像个公子!
“滚!都给乃公滚!”
女郎们跑了,跑的钗簪乱摇,球臀晃颤,弄得场中杯盘酒盏一片狼藉。
但在李由眼中,现在的厅堂可比刚才要干净多了。
他眉间起乌云,一脚将好兄弟刚扒拉到身边的酒坛子踢得粉碎,酒液崩了嬴将闾一脸。
三公子这一下子就清醒了,清醒后就被气到了,抹了一下脸上酒液。
“你到底要做甚!要喝就和我一起喝,不喝就滚,别打扰本公子雅兴!”
自那日演武场事后,嬴将闾便一直如此,他看不到希望。
咸阳给的回复是只有四个字――等你叔父。
嬴将闾等个把月了,起初还有心气,越到后面越是萎靡。
他不知道能不能等来叔父,要是叔父来,那要多久才来?
而那日演武场,蒙恬如此强势,让嬴将闾又生出一个疑问――叔父来有用乎?
蒙恬敢在雁门如此强势,换叔父来,便能应对乎?
回想到蒙恬在咸阳时,多次在公开场合表达对叔父的不屑之意,嬴将闾心中有了答案,彻底破罐子破摔。
溺于酒色中,麻痹身体,快活二弟。
李由见好兄弟如此,痛在心中,恨在脸上,深吸一口气。
这也不算是军事机密,将军也没有不许我说出去……他抓着好兄弟衣襟,一字一顿。
“长安君已北上,你是想要长安君见你这副堕落模样乎?!”
嬴将闾先是意外,继而不可置信,满脑子都是“真的”二字。
又想到蒙恬态度,强势,刚打的鸡血全放了出去,掰开李由的手,轻微垂首。
“叔父来有什么用,除了父皇,大哥,谁能压住蒙恬?话那么多,你喝不喝酒啊?”
七月初八,处暑。
处,止也。
处暑,暑气至此而止矣。
长安君今日至九原。
九原城门大开,九原郡领主蒙恬闻长安君在十里之外,便站于城门前穿甲以侯。
比蒙恬还要早来一个时辰的嬴将闾见到蒙恬先是一惊。
蒙恬竟来迎接叔父?怎会如此!他不是对叔父很有意见乎?
差点忘了,叔父为蒙骜讨来彻侯,号为冠军侯。此等大恩蒙恬若不来迎,落人口舌。
哼!只会做做表面样子的鸟人!一点也不爽利!齐人就是不像我秦人爽利!
他很快就想明白其中关键,一脸不喜地呸了口唾沫,就吐在蒙恬脚下。
蒙恬视而不见,稚童置气罢了,眼下迎接长安君才是大事。
亲兵李由倒是用力瞪了好兄弟一眼,嬴将闾回一个“他针对我时你怎么不瞪他”的眼神。
这边小动作不断,那边黄土已纷扬。
一队兵马自出现在众人视线内,没到半刻钟时间,众人就已能看到战马的肌肉线条。
再几十息过后,头马人立而起,停在蒙恬、嬴将闾身前,后方马匹尽停头马身后。
头马背上人,相貌俊郎,一脸笑意,熟练地翻身下马。
“谢谢二位给成面子,一起出迎。”
嬴将闾苦笑。
“叔父不要逗将闾了,可是怪将闾不去上郡迎接?不是将闾不愿。”
瞥身旁蒙恬一眼,冷哼一声。
“将闾实在是走不开啊。”
蒙恬不为所动,就像没听到似的,低首,抱拳。
“长安君于蒙家有大恩,出城相迎,乃应有之事。若不是秋防严重,本应远驱骑兵分为两列,夹十里长道以迎长安君。”
嬴成扶起蒙恬,眯眼看看,又扭头看着身旁三侄子,淡笑道:
“我不是谢你俩出城相迎,我是谢你俩站在一起没打起来,憋的挺难受罢?”
场中气氛霎时僵了。
嬴将闾:“……”
蒙恬:“……”
李由:“……”
所有听到嬴成说话的九原所属都沉默了,感觉有些冷。
这个长安君,是不是有什么大疾啊?这是能公开说的嘛?
进入九原,嬴成本以为感受到的氛围应该是紧张、肃穆。
一个在去年秋末被匈奴占领洗礼的城池,今年又到了秋季,不管是从防范胡人的角度还是战争准备的角度,都应该紧张起来,肃穆起来。
实际上,要说肃穆还是有一些的,每个人都不苟言笑。
但最应该有的紧张,真的一丁点都没有。
替代这份紧张的情感,是期待、兴奋、热血以及仇恨。
每个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迫不及待希望胡人南下劫掠,和胡人大干一场!就是那些极为稀少,从上郡移到九原的民众都是如此。
对于有可能到来的战争,九原城军民表现出的不是恐慌畏惧,而是迫不及待。
他们要报仇雪恨,拿着胡人人头向朝廷要官要爵,要地要粮,实现阶级的跃迁!
每一个九原城军民,眼底深藏的都是疯狂。
商鞅的一纸军功爵,造就出了华夏史上独一份的怪物。
历来好战之国,莫有强于秦者!
一行人在九原主街徒步行进,不上马的原因是嬴成不上马,无人敢上。
“叔父,去我那里,美食美人我皆已备好,为叔父接风洗尘。”
嬴将闾趋步到叔父身边,讨好地道。
不论是美食还是美人,都是叔父的心头好,他贪嘴贪美人这两爱好都是学叔父的。
嬴成突兀止步。
所有人没有准备,无法及时止步,尽皆稍微前倾一步,队伍一时骚乱,片刻后才恢复整齐。
面转三侄子,嬴成笑眯眯,反手一巴掌抽在同样笑眯眯的嬴将闾脸上。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下手极重,打的嬴将闾委顿在地,右脸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众人心头,眼角尽是一阵狂跳,不可置信。
当众打脸,就是蒙恬,也不敢如此欺辱三公子,长安君真狠啊!
蒙恬眼中满是意外。
这一巴掌要是打在他的脸上,他都如此不会意外,他心中也确实做好了准备。但他没想到,被打的人,是在九原被他一直压制喘不上气的三公子。
这不对啊,长安君不是来为三公子出头乎?
“叔父……”
嬴将闾昂着头,满眼不敢相信,为他要来匈奴地,赠他兵马粮草的叔父,怎么会打他?
“叫长安君。”
嬴成笑容敛去,面若冰霜。
“我送你来此,是让你放纵享乐的?喜欢吃喝玩乐,那你出咸阳做甚?边郡是挥剑戳戈,建功立业的地方,不是你玩你小鸟的地方!”
场面一时肃静,死一般的沉默。
三公子缓缓爬起,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一巴掌抽在自己左脸。
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心头,眼角再是一跳。
“叔父,长安君教训的是,将闾知错。”
“滚回你的位置!”
嬴将闾肿着双脸回到队伍中。
但众人非但没有觉得这肿胀双脸丢人,反而觉得这样的三公子更顺眼些。
不少人看着嬴成,嬴将闾两叔侄心中暗暗感叹。
嬴姓一族,不愧为大秦王族!
嬴成转头面向蒙恬。
“小辈不懂事,这些时日给蒙将军添了许多麻烦,还望蒙将军恕罪。”
蒙恬暗道一声果然还是来了,微微摇头。
“三公子坚毅勇猛,未”
蒙恬话未说完,其身后忽有一人近前一步,抡圆巴掌抽向其脸颊。
“保护将军!”
李由一声大喝,抽剑,拔剑,劈落,一气呵成,剑斩与他同穿亲兵甲胄的同僚。
今日李由看见这位同僚就心疑。
蒙恬的亲兵就数百人,李由都认识,从没见过这一位。还是蒙恬亲自说新招来的,李由才放下戒备。
数百把秦剑霎时出鞘,龙吟阵阵,速度仅比李由慢了一分,尽皆要剑斩突袭者。
“都住手!”
蒙恬一声大喝,控制住纷乱场面。
下一息。
嬴成身若清风飘如场中,左手探出捉住来袭者手腕,右手食中二指夹住李由悍然下劈的秦剑。
神色如常,云淡风轻。
一人立在场中,分割二人,高人风范尽显。
这一手看的九原兵士眼泛异彩。
握住来袭者手腕倒不显彩,但这二指夹剑可太彩了!
众人与李由是战友,都知道李由虽然身还是少年,但几经战场厮杀,这一剑可不是玩耍剑,而是杀人剑。
让他们横剑拦住基本都能做到,但让他们双指去夹,全得被劈!
便是蒙恬也是眼角狂跳,阿父可没说长安君武功这么高啊!
他右手食中二指弯了两下,暗中摇摇头,接不住,根本接不住。
“阿父,你怎么来了。”
蒙恬一脸惊喜,快步跑到袭者身前。
袭者冷哼一声,摘下头盔,正是本应在雁门戍守的秦国将军蒙武。
李由还没从长剑被嬴成双指夹住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身为挥剑者,他比其他人更能感受到那股难以抵御,进不去半寸的非人力量。
然后就听到将军喊这个突袭者叫阿父,不由张大嘴,满是愕然。
将军把他阿父新招来当亲兵?
再看到将军一脸惊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少年更懵了,完全不能理解。
不是将军你亲口和我说新招的亲兵嘛?你不认识你阿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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