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心通明,赤子之心,是盖聂感知异于常饶根本原因。
他就像是一面镜子,所有站在镜子面前的人,都会映射出另一个自己。
只要盖聂镜子立起来,再深的城府也无法瞒过。
除非,镜子脏了。
闭上双眼,心中喧嚣在远去,耳中嘈杂却越发大了。
往日这种异常现象,盖聂早就发现了。
正如他第一时间发现剑心蒙尘,远离咸阳,追逐心中光芒。
盖聂没有察觉异样。
自立为赵王的张耳、于赵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陈馀、残暴的魏王豹、有君子之风的宁陵君魏咎。
赵、魏,两国命运。
他的心中尽是思虑、考量、愁绪,这些占用了他全部心神,无暇他顾。
这些人,这些事,要比眼前这些人重要的多,不是嘛?
不忍,则乱大谋。
眼前死人,能救,救之,日后死人更多……
剑柄上的手,五指张开,缓慢松开。
这些事,他能管,但是不该管。
一切,都是为了大局考虑,都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剑圣睁眼,眼前是五个女人并不曼妙的身躯。
常年劳作,少食少穿。
她们的皮肤粗糙、暗沉,呈现不健康的暗黄色,瘦到显出肋骨,像是五个白骨精。
她们的净过面的脸也不出彩,找不到一个堪称家碧玉的美人,全都是被生活曹翻的大众脸。
额头有皱纹,脸上有不知道怎么弄上去的细伤痕,嘴唇干裂起皮毫无品尝欲望。
寒风不凛冽,细微,阵阵。
寒不寒心不知道,但一定能冻坏身子。
五女跪在地上祈求魏兵让她们穿上衣服,让她们就此离开。
她们的身子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知道背多少人看在眼郑她们却好似浑然不知礼义廉耻四字,不做任何遮掩,也不掩面羞愧。
那些东西,能让她们活命嘛?
被人叮嘱一句别往外,觉得不被人信任,就自杀,是出身贵族的君子。
身子被人看到,杀人再自杀,只为保全家族,保全名节,是大户人家的贵女。
民女不知这些,民女只想活着,活着就比死了强。
盖聂抿嘴,转过身体,不想去看这人间惨剧。
转头的视线内。
一间商铺门口,一个掌柜打扮的胖男人躺在地上,喉间脸上皆有鲜血,衣服半褪。
两个魏兵蹲在其身边,扯着这掌柜剩下的半边衣服。
其中一个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喜笑颜开,揣进怀郑另一个魏兵艳羡地看了一眼,然后起身一剑狠劈在掌柜腹部,骂了一声“晦气”。
掌柜肚子裂了个长口子,血、油,一起流。
盖聂咬牙,再转。
老人抱着孙女腰肢不放人,魏兵硬生生撕扯开,一脚踹翻老人,掳着孙女快走。
孙女哭的声嘶力竭,嘴里一遍又一遍喊着“大父”。
躺在地上的老人捂着胸口艰难爬起,大声哀求着兵爷不要带走囡儿,烦聊兵爷拔出利剑凌空一劈,“再聒噪就送你一剑”。
老人站在原地一定不放松,绝望地看着孙女被带走。
盖聂屏息,再转!
健壮的屠夫保护细君在身后,眼睛血红,拎着屠刀冲上来大砍特砍。
七八个魏兵满脸戏谑,将这对苦命鸳鸯围在当中,看着梨花带雨的美娇娘和疯狂乱砍满脸绝望的屠夫,笑得欢喜极了。
盖聂既行走过江湖见过最顶尖的单打独斗,又曾为暗卫副统领,通晓兵士合击之术。
一眼就看出,看上去满脸横肉,气势大盛,挥舞着屠刀,锐不可当的屠夫,将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只待屠夫力气稍有松懈,步伐进退有据,一直将二人围在当中的魏兵就将递剑见血。
因有肉吃而养身,在这长街女人中,足以称得上一声美娇娘的屠夫细君,紧扒着夫君肩膀。
柔弱的眉眼尽是惊惧,娇躯在夫君身后一缩再缩。
“姜儿别怕,有我在,这群猪狗不如的带不走你!”
威风凛凛的屠夫像是一尊守护神,守护着他最心爱的细君,一把屠刀挥舞得没人敢进三步。
“嗯!”
美娇娘重重应声,眼眸中的绝望却越来越浓。
在大梁,与魏兵动刀兵,违背大王命令。
今日侥幸不死,明日也会死。
什么都想清楚的美娇娘,却没有走出去求一个痛快,而是藏的更深了,多活一是一。
盖聂不忍再看。
美娇娘想多了,他们夫妻二人活不过今。
剑圣再度转首,可哪里都是罪恶,没有一处清净地。
身在人间,胜似地狱。
“你家在哪!带路!”
声音极近,剑圣寻声回首,头还没转过来,背部就被重重推搡了一把。
身子纹丝未动,他的头转了过来,平静地看着一个甲胄上鲜血还冒着热气的魏兵。
魏兵神色略微凝重几分,招手要同僚都凑过来,抽剑虚砍。
“不走一剑劈了你!”
“放肆!”
一声断喝突兀响起。
身上沾着木屑的魏咎,向盖聂行来。
“拜见宁陵君!”
一脸嚣张,杀意满脸的魏兵们立刻换上一副严肃正容,齐齐向魏咎行礼。
“本君贵客!尔等也敢过问!”
宁陵君气势迫人,压的一众魏兵赔笑不易,连称误会。
宁陵君眼高于顶,看都不看士卒一眼,伸手一平举,对剑圣道:
“请先生回府,再叙大事。”
盖聂不动。
宁陵君声音微沉。
“莫要因失大。”
“因,失大。”
盖聂喃喃,眉眼微抬,面无表情问道:
“宫女,始皇帝,孰,孰大。”
去年,一个比场中躲在屠夫身后的美娇娘,还要貌美的宫女,只因为一句话,就死在了他的剑下。
宁陵君嘴巴一直在动,在回答盖聂刚才问的话,但盖聂一点都听不到。
剑圣转头四望,那如同猪狗一样被牵着走,不再求饶哭喊,绝望认命的五位无衣女。
那地上打眼一瞧,就有四五具的尸体。
那头上满是汗珠,气喘吁吁,手上屠刀却不敢舞慢一分的屠夫。
不一样的地,不一样的人。
其实,都一样。
腰间剑颤,不平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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