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响起,一切结束。
刘向紧紧攥着拳头,学宫辩论,一言生,一言死,不是一个人的生死,而是一个学派的生死和未来。
他抓住了一个机会,逮着一个愚蠢的儒生猛薅,关键不在于这一场的输赢,而是将自己的观点表达出来。
法家,不,刑律家薄纱儒家,看的其他各派直乐。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个意外,儒门家大业大,不是这么轻轻松松就能挑翻,但至少是个好的趋势。
对百家来说,打压法家是顺手的,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有事没事掏两下,真要发自内心的,那还是想让儒门死。
儒门用素质教育和拿来主义基本上干趴下了各派。
自己的失败忽然令人揪心,但儒门的成功更是无法让人忍受。
一句话,天下苦儒久矣!
董儒士子撇撇嘴,暗道果然是一群战斗力费拉不堪的货色,天天搞经义,结果被人轻而易举的打趴下,能抗儒门大旗的唯有我董儒。
孟儒士子同样心中暗乐,孟子在儒门的地位很高,但是孟儒却是儒门中的异类,秦朝孟儒被严重打击,主要原因是头铁加儒门某些派系的构陷和背叛,所以一直以来貌合神离。
“为刘子政记胜。”
洛盛公正的宣布结果,然后又对刘向和颜悦色道:“既然首次创建,天下对贵宗难免误会,足下若是在此宣讲一番,想必能减少许多顾虑啊。”
这是洛盛对刘向的考验,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重新开创,此番宣讲当然不是长篇大论,而是将纲领提出来展示,任何一个学派都有自己的核心。
刘向的宣讲结束的很快,儒道墨三家听完都怒目而视,好你个刘子政,哐哐哐一顿抄袭是吧,外面披着刑律的皮,里面全是儒家墨家道家有关于公正的精华。
刘向没在意,诸子百家一大抄,大哥不说二哥,不吸收别家的精华怎么进步?
把别家典籍抄过来,把人才抢过来,再把别家的典籍暗戳戳或者光明正大的毁掉,学术之争通常选择这种朴实无华的操作。
洛盛听着却很满意,赞扬道:“先祖素王曾经说,这世上有三千条大道,如果可以全部得到,就能实现终极的王道。
现在天下又得到了一条正道,这是天下的幸运啊。
假以时日,或许诸子圣殿中又有一位足以称子的圣贤也说不准呢?
诸君应当庆贺,为天下贺。”
于是所有人自发的庆贺起来,听到四周传来的不情不愿的声音,刘向微微闭目,强行克制住心中的激动。
成了!
活了!
从离开学派开始,数年的孤独求存,用尽关系进入了皇室的守藏室中读到了一些古籍,印证自己的思想。
多少个酷暑难耐,多少个寒冬凛冽,心中一股气支撑着自己,直到这一刻,一切都值了!
来到昭城果然是对的!
下一步就是在此次的大论战之中声名鹊起,使刑律家能名列门录,最终的追求是自己能进入诸子圣殿,哪怕是作为儒门、道家或者法家的从圣!
他睁开眼就见到昭公洛盛平静的望着他,眼眸之中蕴含着无数的意味,刘向深深躬身作揖到底,然后腿脚有些飘的回到了坐席上,重重坐下,如释重负。
皇室派来的人低声交头接耳道:“刘子政是汉室宗亲?”
“货真价实的汉室宗亲,韩平王之后,祖辈失侯国,成了闲散宗亲。”
“陛下说要振作宗戚,刘子政有才,不是池中之物,又力微势寡,如果能举荐给陛下,陛下欣喜,国家得一贤才,他也定然感念我们的恩情,是三全之举。”
另一人了然的点点头,“今日出学宫后,将刘子政请来饮酒,试探试探他的口风,举荐是要背责的,要谨慎才是。”
第一场试探战落下帷幕,众人纷纷望向端坐在首位的昭公盛,这就是洛氏学宫战,短短时间之内。
一个学派就诞生了!
儒门不过一个疏忽,内部人心不齐,就造就了这个结果。
……
“你还有何狡言可说?”
儒门弟子冷冷望着对面之人,那是个黄老家的弟子,颇为气愤的说道:“以大欺小,以多欺少,这就是儒门风范吗?”
他实在是憋屈,对面六个人和自己一人斗,自己的问题轻而易举被化解,对方的问题抛过来,根本就来不及!
谁的思维是转的那么快?
若是有那本事,他早就称子了。
“错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年长的就一定胜过年轻的吗?
孟子盖压学宫诸贤时,不过二十岁罢了!
我儒门最是讲究尊师重道,尚且知道这个道理,你一个黄老家的弟子竟然不知道,真是可叹。
至于以多欺少,更是可笑,一人为人,三人成众,众志成城才能克定艰难。
胡人来袭时伱一人上阵吗?
大坝崩毁时你一人上前吗?
周武王会盟克定天下,商纣王独夫于是伏诛。
姬姜联盟有邦周千年,秦楚之好于是踏破中原。
近有高皇帝联结天下豪杰击败项王,再近有关东诸侯众志成城奉天靖难。
这天下有不懂得团结亲友而做成大事的吗?
你以为你是素王上皇,可以一人敌国吗?
今日教给你这个道理,日后见到记得称我一句老师,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
黄老弟子须发皆立,已经气愤到不知道说什么,这就是他讨厌儒家的原因,无论多无耻的事情都能义正辞严的讲出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更可气的是,儒家最喜欢这种正说反说都有道理的话,然后后发制人,让人无法反驳。
他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无数次想要和对面那个儒生来一场生死斗,但是闭上眼却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学艺不精!
他痛恨自己,当年道门先贤圣人老子,镇压天下,开启了洛氏学宫外姓祭酒的先例,连孔子都称赞祖师如龙,如此传奇的人物,就因为后人不济,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洛氏众人同样在讨论着一场场论战。
“家主,儒家之外的诸派比想象中好一些,不过人才的流失还是有些大,而且儒门的人才太多了。”
整体的局面自然是儒门在按着其他人打,光是人数就占据绝对优势,儒门已经逐渐转入经学家族和学派并行的传承模式,这种模式后期不行,但是前期是可以促进人才井喷的,收一个核心弟子,儒门士子的人数就会裂变到一个家族,其他学派拿什么来打?
另一个洛氏子感慨道:“儒门之间甚至已经开始内斗了。”
洛盛摇摇头道:“内斗?生死斗!
儒门各派之间的仇可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是家族都不能弥合。”
能够冲淡仇恨的只有漫长的时间,但如果这漫长的时间之中双方不断结下新的仇恨,那就会变成世仇。
比如孟儒和燕诗一脉!
秦朝时燕诗坑了孟儒一波,差点让孟儒灭绝,后来孟儒恢复过来反手就把燕诗打个半死,贾谊担任丞相时,连秦晋法家都有人入仕朝廷,燕诗直接被赶到了最偏远的城邑,这还是贾谊比较刚正,不愿意无罪而诛,这要是心胸狭隘的人,燕诗可以排着队等死了。
洛盛正观看着各场论战,一个洛氏子匆匆走过道:“兄长,天子又派来了使者。”
洛盛望了一眼正在殿中各处转悠的朝廷使者,有些疑惑,沉吟道:“带进来,到后殿之中。”
朝廷使者走进之后,直接大礼参拜,然后开门见山道:“敬告大公,陛下派外臣来到昭城,是为了庆贺学宫大论。
陛下说:作为君王却让国家的贤才遗失在田野之中,这不是合格的啊,得知哪里有贤才,却不去求取,同样是不称职的,洛氏学宫汇集了天下的英才,想必能够治国安邦的大才就在这其中了。
陛下希望可以记录诸家的结果,使朝廷能得知天下的贤才,然后用高官和显爵来对待他们,万里的国土,五千万的子民,可以尽情的挥洒他们的智慧。”
洛盛闻言沉默了一瞬,抬头望向长安,心中暗道:“这就是天命所钟爱吗?经历了戾帝,立刻还以一个杰出的君王。”
长安城中,刘病已同样望着昭城,他负手在后,轻声笑道:“天下英才,为朕所用,这才是为君之道啊。
朕的胸怀可以容纳高山溪流,那些想看朕和洛氏对立的可能要失望了,昭公是大汉的客人,但却是诸夏的臣民啊。
敌视自己的臣民,将之视为威胁,不惜损耗整体的力量来满足对君位的保护,千年之前可以那么做,现在却只能走上亡国的道路,就像是戾帝那样。
尤其是怀疑洛氏,那不是谨慎,而是愚蠢,连洛氏的声望来源都不明白。
另外你的话太多了,背后是谁在指使你呢?”
刘病已转过身望着自己旁边的宦官,眼中杀机凛冽。
“陛下,臣……”
宦官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行甲士已经上殿将他带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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