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乐宫中。
这座曾经的天下正中,虽然一直都有修缮,但依旧显得破旧不堪,完全没有一丝丝的皇城气象。
尤其是对从小生活在洛阳城中的皇族子弟来说,更是如此。
在宫殿之中,刘辩已经坐到了主位上,在董卓的拥护下,他已经成为了大汉王朝的皇帝,刘协则被封为陈留王,一个虚名而已。
长安这个朝廷从上到下全部都是董卓的人,这不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而是事实。
这完全就是西凉军改头换面组建的长安朝廷。董卓作为拥护刘辩上位的臣子,被封为县侯。
县侯在先汉的时候不算是珍贵,刘邦对自己的老兄弟们很是慷慨,后来的汉帝封的侯也都是县侯,区别只在于大县小县。
唯一的例外就是无双侯这个国侯,算是一种在遥远边陲的例外。
太傅兼尚书令,董卓算是一步走到人生巅峰。
只不过这还远远达不到董卓和李儒的要求,他要的是万人之上的摄政,李儒要的是能改天换地的能力。
殿中董卓毫不顾忌的剑履上殿,坐在左首第一,洛空一身袍服跪坐在右首,董卓望着洛空笑道:“无双侯是要跟在陛下身边前往洛阳吗?”
董卓在面目不狰狞的时候,看起来还是颇为和善的一个胖子,现在的表现丝毫看不出来他曾经和洛空生死相向,甚至差点就一刀将洛空砍了。
洛空眼底藏着深深地戒备,漠然说道:“总是要陪着陛下走一遭的。”
董卓又深深地望了洛空一眼,站起身来道:“那无双侯可要好好保护陛下,本公携陈留王稍后赶到。”
说完又向刘辩行礼,然后直接离开了殿中,殿中的侍卫一个个身着铁甲,全都是董卓的人,可谓是小心谨慎到了极点。
李儒走在最后,走的很慢,然后在殿门前转过头来,他完全忽视了刘辩,径直向洛空问道:“无双侯,您出身洛氏,想必对那些祸国殃民的豪门贵族也是痛恨的吧,为什么不愿意加入我们,去开创一个新世界呢?
在这个新世界里面,洛氏是不会改变的,依旧辉煌。”
洛空面带复杂的望着李儒,每次见到李儒他就愈发明白为什么家族一直强调德行比才能更重要,这些天才人物作恶的危险性实在是太大了。
还有就是一定要打开明确的上升通道,这些能改天换地的人杰都是不甘于屈居人下的。
朝廷不要,他们就流向地方;地方再不要,他们就会往外走,去其他列国;造反推翻朝廷;甚至极端一点的直接投奔外族反攻中原。
当年匈奴变强就和汉人的投奔有不小的关系。
总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秀才协助造反那可就太可怕了,看看李儒,十数年之间就培养出了董卓这个能争雄天下的诸侯。
天下李儒这样的人又有多少呢?
收拢在朝廷手中的又有多少呢?汉室的衰败实在是不冤。
听到李儒的话,洛空径直回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李文优,你太极端了,而董卓,他不配去完成你的理想,你的主公选择错了,你的大业会成为一片泡沫,化为乌有。
选择董卓不如效忠你面前的大汉皇帝,至少你对陛下好,陛下一定信任你。”
李儒见到洛空并没有反驳厌恶豪门贵族的那一条,但是却直接否定了自己和董卓这两个人,又抬头盯着皇帝望了一眼,拱拱手,没再说话,直接转身走了。
刘辩被李儒这一眼直接吓得有些哆嗦,李儒的长相和贾诩类似都比较和善,但眼中时时刻刻流露出来的阴冷以及浑身阴恻恻的气质,让他整个人都像是鬼一样。
单论心性的话,李儒和贾诩是差不多的,都擅长阴谋诡计,而且下手不择手段。
但两人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李儒执念太深,而贾诩虽然心中也有复兴家族的心思,但不强,属于随缘的态度。
贾诩是想着我要活,李儒是想着都要死。
“君侯,太傅是不是要杀我?”
刘辩哆哆嗦嗦的说着,他实在是太害怕了,甚至就连朕都不自称,洛空在心中叹息,刘辩是真的不适合当皇帝。
他和孝惠皇帝还不一样,孝惠皇帝其实是相当有主见的,只不过前有高皇后,后有洛文王显的他不行了。
刘辩是真不行!
主弱臣强绝不是好事,想要在臣子强势的情况下保持君主的威严,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一定会有阴邪在其中滋生。
洛空望着刘辩的眼神之中带着怜悯,他已经可以预见到刘辩的下场不会太好,温声道:“陛下,臣会陪着您的,皇后也会陪着您。”..
相比于刘辩,洛空觉得唐姬更值得怜悯,刘辩是嫡长子,这就是他的命运,唐姬一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却成了皇后,完全是被连累。
洛空的安慰还有些效果,刘辩抓着洛空的衣袖,“君侯,我们要回洛阳了吗?”
“是的,我们要回洛阳了。”
刘辩的眼中陡然亮起了光,洛阳是唯一能带给他温暖的地方了,“回洛阳好啊,回到洛阳就能见到母后了。”
洛空的心中却只有担忧,洛氏在汉朝积威这么多年,他都敢依仗着军阵之上直接杀洛氏子,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呢?
这毕竟是内部政治争斗,董卓想着直接杀人是洛空没想到的,只能说边郡武人名不虚传。
现在才是刚刚开始乱世,董卓这样敢于践踏约定俗成潜规则的人就出现了,好在他心中还是有些属于政治人物的觉悟,没有直接动手。
但是这样的人以后肆无忌惮起来,恐怕是个混世魔王啊。
自长安向洛阳,虽然有千里之途,但西凉铁骑全力赶路,需要的时间并不久。
直道之上,烟尘起落,一队队充满肃杀之气的骑兵疾驰而过,西凉军几乎是倾巢出动,虽然顶级的谋臣除了李儒基本上没有,但出身边郡的边疆军团,猛将却可以称得上如云似海。
李傕、郭汜、张济、华雄这些在西凉军中位于二流的校尉都是难得一见的骑兵大将以及冲阵猛将,甚至董卓自己也是能开强弓,能披挂上阵的猛人。
西凉军在往洛阳狂奔。
前军已经出发,中军以及后军却还在长安,蓄势待发。
洛空以及刘辩和唐姬坐在一辆马车之上,洛空对刘辩几乎是形影不离,生怕董卓对刘辩下手,刘辩和唐姬一左一右坐在洛空两侧。
唐姬比刘辩还要年岁小,又显得发育不良,她是个相当缺乏安全感的小女孩,而洛空就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
“此去洛阳,生死难辨。”
洛空心中有不详的预感,但是又不知道这一丝丝预感来自哪里,刘辩现在是皇帝,难不成董卓敢于直接弑君不成?
长安旧宫之中,董卓望着离开的刘辩,转头望向李儒,眼中凶相毕露道:“文优,皇帝独独与无双侯交好,这对我们不利啊。
而且刘辩懦弱,没有帝王的气象,怎么能够主导天下呢?
唉。
无双侯因为自己的私欲,而使刘辩为帝,这是置天下于不顾啊。
身为洛氏子却为了一己私欲,本公乃是大汉忠良,先帝亲近,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陈留王聪颖,灵帝虽然是个独夫,但毕竟是本公的恩主,他想要让刘协为帝,本公应该完成灵帝的遗愿,不若使陈留王为帝。
文优以为如何?”
刘辩绝对想不到前一段时间还恭恭敬敬迎立自己上位的董卓,这么快就想要换掉自己。
李儒闻言却摇摇头道:“主公,暂时不可以。
洛阳城中还有一个皇子,是灵帝的嫡次子,现在定然已经被那群逆贼迎立为皇帝。
刘协是个庶子,他的身份压不过刘合,只能用刘辩这毫无争议的嫡长子身份来压制刘合。
我们既有灵帝授权,又有纲常法统,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您所担忧的,臣明白。
等到将刘合废掉帝位,伺机除掉,再除掉刘辩即可,那时只剩下刘协,自然就是他做皇帝了,两个兄弟死去,一定能教会他怎么去做。”
在李儒的口中,杀死皇亲乃至于皇帝,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简单,在他的眼中,皇帝公卿和圈中的猪狗牛羊没有区别。
董卓再次被李儒说服了,渐渐开始生起横肉的脸上凶光一收道:“那就再让他活一段时间。
一定要把无双侯看好,不要让他做出什么对朝廷不利的事情来。
进入洛阳,执掌天下,汉廷崩摧,张角升天,这是上天在襄助我董卓啊。
上天所赐予的却不接受,是一定会带来祸患的,文优,你我的梦想马上就要完成了。”
一直面无表情,眼神之中带着阴冷暗沉之色的李儒闻言竟然微微扯起了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略有些阴恻恻的,看的董卓都是一个激灵。
然后拍了拍李儒的肩膀道:“文优,我们走吧,去洛阳。”
董卓颇为健壮的身躯走出宫门,李儒紧随在其后,他望着天上的骄阳,裹了裹身上的锦袍。
当西凉铁骑的前军踏破河东时,整个洛阳朝廷都如临大敌起来。
洛阳宫中。
何太后与一干汉室老臣都面带寒霜,气压低的甚至能冻结人心了。
本来群臣以为回到洛阳的会是无双侯,却没想到竟然是董卓的西凉军。
何太后望着殿中群臣,然后问出了一个略显怪异的问题,“这个董卓是什么人?”
董卓是谁?
前凉州刺史、护羌将军但是何太后却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殿中众人却并不觉得奇怪。
因为不仅仅是何太后,殿中也有许多不认识董卓的人。
一个边郡武人,若不是大变,一辈子都进不了洛阳的边郡武人。
在边境是个人物,但放在洛阳城,却算不上什么,谁会去在意呢?
洛阳城中的官员汲汲所求的是三公九卿以及禁军诸将,那才是权力的极致。
但是现在,一个边郡武人竟然敢马踏河东,而且毫不掩饰的往洛阳而来了!
“太后,董卓是一个典型的边郡武人,他从弱时就一直在凉州厮混,一步步走上了高位。”
在大汉朝,典型的边郡武人是一种蔑称。
因为边郡武人作为一个形容词,其中包含着反复无常的含义,这是整个天下对这些边郡武人的印象,无论是凉州、并州、幽州还是西域,当然,无双侯是例外。
这些边郡武人的反复无常不是道德上的两面三刀,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求生之道,是常年在边境过着刀头舔血生活后的一种敏锐直觉。
吕布就是典型的边郡武人,实际上刘备也算是边郡武人,换盟友换的也特别勤快但刘备个人道德水平高,总是尽心尽力之后再换盟友,所以没人用这个指摘他。
这句边郡武人一出,基本上就给董卓的洛阳之路定了性,那就是不能相信董卓。
“太后,董卓是灵帝所封的假凉州牧、司隶校尉,还辅佐太子,现在董卓既然敢到洛阳,那想必太子辩落在了董卓的手中,若是他用这封旨意,我们应当如何做?”
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到殿外有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信使手中高高举着一封类似于信件的东西,匆匆走进殿中,然后径直跪下,大声道:“皇太后陛下,这是董公所送进来的信件。”
“什么?”“董卓已经到了?”
“是董卓的大军到了,还是他本人到了?”
这一封信顿时在朝廷之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怎么会这么快啊?
中平元年,灵帝既崩,董卓以太子辩嫡长,逢迎为帝,帝既立,董卓乃自以为太傅,又迫帝赐王侯,帝懦弱不敢制,空乃曰:“非刘不王,公若愿王,请死,上以忠义王赐之。”
董卓勃然变色,曰:“君侯欺吾乎?”
空同勃然曰:“太傅,大汉十六朝先帝,昭圣王、洛文王,尔可比之?
此二圣皆薨后而王,尔可敢生为王乎?岂非纂逆?”
董卓乃止。——《后汉书·无双侯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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