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三章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江夏,安陆城以北…通往鸡鸣山的官道上。

  “踏踏踏”的脚步,急促且齐整。

  明亮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参差的斧钺钩叉…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寒光…

  贴地的马蹄发出沉重的“隆隆”巨响。

  陆逊的兵马正在疾驰,前方再有二十里就是鸡鸣山,那里是曹魏的藏粮之所,也是曹魏整个进攻江夏大军的心脏。

  一场大战也从这里开始,奏响了它的篇章。

  “急行军——”

  “快,快——”

  陆逊的声音不断的在陆家军中响彻…

  所有陆家军的兵士都无比清楚,这一战意味着什么?

  同样的,无数眼睛正凝视着这支横插入“鸡鸣山”的兵马…可哪怕如此,这些眼睛,亦被陆家军整齐地军容给惊的目瞪口呆。

  无数的斥候,正将此间的情形迅速的禀报给他们的主人。

  …

  伴随着安陆城上空响起的“钟”鸣声…

  如今的安陆城遮云蔽日,无数甲士听着那城外震动的脚步声,望着黑云压城般乌云密布的天穹,越发的感受到那气氛的冷峻。

  处处仿佛都映衬着一句话——山雨欲来风满楼!

  此刻,安陆城衙署门外的守卫,一个个更是精神抖擞,森然伫立,可哪怕是他们,也时不时的会往衙署中偷偷的望去。

  他们知道,此间的议论,将决定接下来的军事行动,而这份军事行动极有可能决定安陆城,乃至于江夏的归属!

  “——报,陆逊与两万五千余陆家军如今距离鸡鸣山,仅仅二十里了…”

  有斥候报送过来的这功夫,估计实际距离,还要更缩短一些。

  此间衙署内,关麟坐在正中太守的位置上,贴身护卫士武就守在他身侧。

  鲁肃、诸葛瑾、骆统跪坐在一侧。

  关平、廖化、张星彩、诸葛恪、麋路、糜阳、朱灵、朱术则跪坐在另一侧。

  是孙刘联盟,亦是泾渭分明。

  蒋干本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可这一次,关麟特许他参与,他坐在最末席。

  “都说说吧——”

  关麟眯着眼,显得从容且镇定,“如今的局势下,那于禁会如何打?我军当如何打?”

  众人彼此互视,目光纷纷投到了朱灵的身上。

  要知道,原本而言,这奇袭鸡鸣山的计划便是他提出来的…

  该怎么打?无疑,他更有发言权!

  “朱将军,大家可对你的建议望眼欲穿哪…”

  关麟补上一句。

  朱灵也不谦虚了,伴随着“咳咳”的声响,他缓缓起身,拱手道:“末将以为,如今鸡鸣山粮仓的重要性,一如官渡之战时的乌巢粮仓,江夏整个战局的关键,还是在这些粮草上,一旦粮草被焚毁,那曹魏兵马再多,将士再能打,却也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一触即溃!”

  “故而我笃定那于禁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势必会支援鸡鸣山,而按照于禁原本的安营,璧山大营、衡山大营均与鸡鸣山间的道路彻底打通,势必会驰援而上…”

  说到这儿,朱灵已经站在了衙署内高高挂起的舆图前。

  他分别用手指划过两条路线,这是于禁汝南军与衡山大营南阳军支援鸡鸣山的路线。

  这是两条山谷间的小道…却也是最便捷的道路!

  紧接着,朱灵由从这两条路线之间横出一指,将之连接安陆城。

  “鸡鸣山守军不过五千,陆逊与陆家军两万五千人,焚烧其中粮草难度不大…故而当务之急是掐断敌军的支援!依我之见,只需派两支军队,分别在衡山军营、璧山军营通往鸡鸣山的路途中予以阻劫…能成功设伏最好,哪怕是不行,也无须彻底拦阻敌军,只要能稍稍拖延时间,待得鸡鸣山大火一起,这仗就稳操胜券了!”

  朱灵的一番分析,有理有据…

  切身处地的从如今的局势去分析。

  诸葛恪连忙道:“朱灵将军从曹魏来,深谙曹军之软肋,如此阻拦敌军,确保鸡鸣山粮草焚烧,可谓釜底抽薪!恪也觉得如此用兵,万无一失。”

  廖化也拱手,“末将请命带兵去阻拦…”

  关平则是提醒道:“于禁被那曹操称作‘胜过古代名将’,汝南军又素来以治军严整着称,于禁本人更是行军谨慎,依我之见,阻截衡山军营可以按部就班的埋伏,可对付于禁,最好故布疑阵…让他不敢冒然前行。”

  关平的话引得鲁肃的颔首,“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平公子此番言语,深谙用兵之道,虚实之道!”

  随着朱灵、廖化、关平、鲁肃的一番话,其余堂上之将诸如张星彩、诸葛恪,均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磨刀霍霍,又或者说是年轻气盛、立功心切!

  现在,该说的都说了,就差关麟做最后的决定与部署了。

  只见关麟经过了一个短暂的沉吟,他缓缓起身,走到那舆图前,他凝视了眼这高高挂起的舆图。

  目光变得坚定,语气也变得严肃,变得一丝不苟,他指着曹军衡山大营:

  “大哥、廖化将军、朱灵将军!”

  “末将在——”

  “着令你们分别带八千江夏兵,四千关家军,还有一千朱灵将军的亲兵,去阻拦衡山大营支援鸡鸣山的南阳兵!”

  “诺!”

  廖化与关平、朱灵领命后,即刻退下去点兵,现在是在与时间赛跑,比的是能不能赶上?能不能成功阻截住这支兵马!

  谁也不敢耽搁!

  倒是朱灵,临行前…他意味深长的又望向了儿子朱术一眼…

  只是,这一道目光很快,一闪而逝。

  “诸葛元逊!”

  “下官在——”

  “着令你带两千兵在于禁汝南军通往鸡鸣山的山谷中故布疑阵,扬起飞沙,尘烟漫天,牵制敌军!让其不明所以,不敢真的去冒然支援鸡鸣山!”

  “诺——”

  诸葛恪也领命,当即退下点兵…

  吩咐完这些…

  关麟闭上了嘴巴,有些要结束了这次调兵遣将的味道,张星彩一怔,惊问道:

  “完了?”

  关麟颔首,“完了,都去准备吧!其余诸将…严阵以待,随时等候本太守的吩咐。”

  听到这儿,张星彩难免有点儿意兴阑珊的味道。

  她来这边是打仗的,是统兵的,不是来当吉祥物的…可每次统兵,都没她的事儿…

  可公堂上,她又不好意思公然顶撞关麟,只能露出那委屈兮兮的大眼睛。

  她感觉,她的“小丈八蛇矛”都饥渴难耐了。

  而随着部署的完成,一众文武,纷纷退下去准备。

  唯独坐在另一侧首席位置的鲁肃,他站起来,缓缓行至关麟的身旁,提醒道:“云旗如此布置,倒是足以确保鸡鸣山内,能够焚烧敌军粮草,可却有一个极大的破绽!”

  “什么?”

  关麟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

  鲁肃的声调进一步的压低,“如果鲁某所算不差,安陆城如今只剩下两千人驻守,如果那于禁并不去直接支援鸡鸣山,反倒是带着两万余汝南军强攻安陆城呢?”

  “鲁大都督的意思是说,那于禁会釜底抽薪?”关麟露出一些略带些惊悚的表情。

  “万一呢?”鲁肃越发的担忧起来。“一旦安陆城都没了,那纵是焚烧了敌军的粮草,亦是无济于事,如此不能不防啊!”

  关麟问:“那鲁大都督为何方才不在会议上提出?”

  “我是怕云旗是有意为之…若如此,我冒然提出反倒是打草惊蛇。”

  鲁肃如实回答。

  “哈哈…”这下关麟不装了,他直接爽然的笑出声来。

  继而,他直接向前快步走,像是还有其他的事儿要做,可当肩膀与鲁肃的肩膀齐平时,他突然顿了一下,淡淡的、轻声的吟道:“若我不把兵都派出去,就怕那于禁他不敢来——”

  这话声音很轻。

  可莫名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又像是极其厚重,铿锵有力。

  这话一出…

  鲁肃浑身一个颤粟,乃至于双腿一个踉跄,还是诸葛瑾一把将他扶住。

  “大都督…”

  不等诸葛瑾开口,鲁肃已经长吁一口气,望着关麟离门而去的背影,他感慨道:“果然,云旗他…他留有后手!”

  而出门后的关麟也没闲着,关麟当即小声的吩咐士武。

  “我在书房,让廖化将军悄悄的来见我——”

  啊…

  士武也没想到,关麟会在这个时候,如此隐晦的吩咐…

  他深知此事必是干系重大,当即郑重的拱手,甚至都不敢发声,悄悄的去办!

  …

  关麟秘密召见廖化的功夫,朱灵也趁点兵之余抽出了一个闲暇,赶至儿子朱术的房间。

  “爹——”

  看到父亲,朱术连忙起身去抓住父亲的手,朱灵能感受到儿子此刻手中的颤抖。

  朱术的话接踵而出:“爹…你说…那关麟什么意思?他让爹带兵去鸡鸣山,却让孩儿留在这安陆城。”

  “若不这样?他如何能信得过爹?”朱灵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待会儿局势一定会乱,安陆城内一万四千兵去拦截衡山大营,呵呵,谁又知道,这衡山大营是一座空营呢?”

  “再等到乐进将军三万大军的杀出,鸡鸣山内的陆逊与其陆家军势必被前后夹攻,进退维谷,最后只能是被悉数清剿!到那时候,只需要于禁将军的兵马从璧山大营杀出,直接强攻安陆城,如此一战,江夏可定…那关麟可擒!等到擒住关麟,那怕是连关羽都要投鼠忌器了!”

  朱灵一边将他的计划娓娓讲述,一边宽慰儿子,“整个过程,咱们父子没有露出任何马脚,那关麟怀疑不到你身上,待到最后…趁着混乱之际,你一定要找机会脱身…若这一战定了,那咱们父子就是大魏能收复江夏的首功之臣!”

  说到这儿,朱灵看了看天,天色已经不早了,不敢再过多拖延,他最后的拍了拍儿子朱术的肩膀。

  “父亲先走了,倒是有一件事儿,需要你去做…”

  “何事?”朱术突然感觉到肩膀上担起的担子…就像是泰山压顶一般,可他也知道,他们朱家荣华富贵,就在今朝了,就在这一双肩膀上了。

  朱灵迅速的将一封信笺塞到了朱术的怀里,“这是关麟派兵遣将的图纸,包括出征路线、部署兵力…其中,还有为父向于禁将军提议的,安陆城空虚,当以大军压境,强攻夺城!”

  说到最后,朱灵的目光坚毅…

  “为父出征在外,眼睛众多,不容易放出这一封信,这封信得交给你了!”

  闻言,朱术咬住嘴唇,重重的点了点头,“父亲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

  这已经不是朱术第一次把情报送往于禁的璧山大营了,轻车熟路…他有办法,他知道该怎么做!

  “好——”

  朱灵重重的吁出口气,再三看了几次儿子,无比留恋,却又毅然决然的走出了大门!

  城门外…

  关平早就点好了兵,廖化与朱灵的兵也均集结完毕,倒是唯独不见廖化与朱灵两人的影子。

  关平忧心忡忡的抬起头看看天,他计算着鸡鸣山与衡山大营,还有与安陆城的距离。

  他不由得暗道:

  ——『半路截杀…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你们将军呢?”

  关平朝江夏兵、还有朱灵的部曲喊道。

  这时,“来了…”朱灵当先赶来,他是一路小跑来的,有些气喘吁吁…

  “朱将军这是…”关平疑惑的问。

  朱灵拍了拍胸脯,“我是去取曹军的布防图,心里琢磨着,好记性也不如这图来的实在,或许战场上能用得上!”

  说着话,他翻身上马…当即朝关平拱手。

  “将军,可以走了!”

  “唉…”关平幽幽的叹出口气,“走不了,廖化将军还没来呢?”

  就在这时…

  “来了,来了…”廖化那沙哑的嗓音传来,“少将军,对不住了,今早误食了一碗巴豆,方才肚子里翻滚的厉害,像打仗似的,差点耽搁了大事,哎呀…真气死我了——”

  隔着几个人,听这话,关平都感觉到一股味道…

  索性,他不再回复廖化,直接大声吩咐道。

  “即刻出征,衡山方向,急行军——”

  …

  …

  于禁军,璧山大营,中军大帐门前,精干的守卫森严伫立。

  一个个斥候正鱼贯而入,每隔一刻钟就会出现一个,甚至有的时候,一刻钟可能出现两到三名探马,每一个都是表情凝重。

  由此可见,战场的局势可谓是一触即发,瞬息万变。

  倒是中军大帐内的于禁,表情始终凌厉肃穆,他抬起眼,那双冷冽的目光盯着面前的一个个斥候,却是不动声色,耐心的听他们禀报。

  ——“安陆城,一支超过万人的兵马从西城门出动,似乎是通往衡山的方向!”

  ——“安陆城,一支数千人的兵马从北城门出动,似乎通往的是我军璧山大营的西侧山谷,其目的,多半是为了阻挠我军驰援鸡鸣山!”

  ——“陆逊与两万余陆家军士,距离鸡鸣山仅剩十里,鸡鸣山内侯太守派人传来消息,一切准备就绪,只能敌军闯入,关门打狗,万箭齐发,瓮中捉鳖…”

  ——“乐进将军派快马传来消息,已是准备就绪,严阵以待,只等陆逊与陆家军进入鸡鸣山,即刻急行军杀往鸡鸣山谷口,前后夹击…让让那陆家军有来无回!”

  一条条情报传来。

  随着这些情报汇聚成一条条信息传入于禁的耳畔,于禁嘴角渐渐的勾起欣欣然的笑容,他的表情也从凌厉肃穆到拔云见日般的清朗。

  “看来,朱灵将军又立了一大功!”于禁不由得赞叹道:“这关麟还是年轻啊,如何能与打了半辈子仗的朱灵将军比拟,呵呵,他是被朱灵将军彻底的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呵呵,他只以为南阳兵的主力在衡山,故而出重兵妄图截断,可事实上,南阳兵的主力本就在鸡鸣山中…哈哈,这关麟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却耗费了超过万人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行动…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了!哈哈,这就是一个年轻人必须上的一课,这关麟…或许有些小聪明,能捣鼓出些新奇物件,可论及调兵遣将,战略部署,他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的赵括罢了!”

  于禁的副将董超也在这里,他轻敲了下脑壳。

  不过很快,他也回过味儿来…当即提醒道:“这,不对啊…如果按照斥候报送来的情报,那关麟已经派出了一万多人,如此,安陆城还能有多少人?安陆城是一座空城了呀!这年轻人小小年纪?就敢孤身守空城嘛?”

  “哈哈哈哈…”于禁再度笑道:“这关家四郎也是自作聪明,以为在璧山大营西侧的山谷中布上一支疑兵,就能阻挠本将军去支援鸡鸣山,哈哈哈…笑话,鸡鸣山本就是关门打狗的局面,本将军何必去支援?倒是安陆城与他关家四郎,本将军更有兴趣许多。”

  说到这儿,于禁手中的剑霍然拔出,一剑披在沙盘上安陆城的位置,那安陆城上捏造的“小人”被于禁的剑锋一剑劈成了两半。

  小人的身上尤自写着“关麟”的名字。

  “哈哈哈…”于禁爽然笑道:“这小子还是被朱灵将军骗了,江夏之战不是官渡之战,曹丞相官渡之战能胜,也不只是靠着焚烧了乌巢,之后一系列的部署才更是重中之重,那场战斗本将军是亲历,他关麟懂个屁…呵呵,本将军根本无需去救援鸡鸣山,本将军直接攻了他这安陆城,如此,这荆州兵就无家可归了——”

  说到这儿,于禁大声吩咐:“董将军,即刻点兵,为你兄长报仇雪恨的时机来了!”

  “若是擒到这关家四郎,本将军允准你卸去他一双胳膊…以血你丧兄之恨!”

  听到这儿,董超目光如炬,眼瞳嗜血。

  他重重的说:“多谢上将军!”

  说着话,董超已经退出大帐去点兵…

  与此同时,新的斥候已经到来。

  “报,那陆逊与陆家军已经抵达鸡鸣山谷口了——”

  唔…

  此言一出,于禁的眼眸再度凝于沙盘之上,凝于那江夏之战的“风暴眼”——鸡鸣山上!

  他轻声问道:“他们进去没有?”

  “还不知道!”

  “再去探…”一贯沉稳持重的于禁,这一刻表现出了罕见的心急,仿佛,他整张脸上都写满了四个字——火急火燎。

  他的眼睛也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陆逊,进谷吧…只要你进去了,你与那关麟将是万劫不复——』

  『呵呵,吾于禁虽不好争,可这五子良将之首,吾还真的没想让出去——』

  是啊…

  在于禁看来,葬送于鸡鸣山的亡魂,这失而复得的江夏以北,这些,都是他于禁功劳簿上不可磨灭的一笔!

  “此战!当大捷——”

  低沉、厚重、隐忍,厚积薄发一般的声音从于禁的口中吐出,这沙哑的声音在他的心头呐喊,宛若荡破苍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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