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随着李藐的大笑,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悉数都朝他投来。
很明显,在这大魏宫廷,魏王还在,如此放肆、藐视、嘲讽、鄙夷的笑声,很不合时宜,也很作死。
但考虑到大笑的人是李藐,那就没事了。
因为,李藐是夏侯惇的救命恩人,是救下无数曹魏宗室将领的救命恩人,是在曹魏屡立大功的功勋,是曹操眼中的红人,更是将刘备、关麟示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狠人。
如此多重头衔下,他的大笑…就多出了许多额外的渲染。
“汉南?你是觉得我的提议有何不妥么?”夏侯惇瞎着眼,可整个人却是转向李藐。
事实上…如果换做别人嘲笑,夏侯惇定不会这么客气,多半这一句话会改为,『你这厮如此讥笑?是何缘故?嫌活太长了?』
语气还是格外冷冽,几乎能将对方生生撕开的那种。
但偏偏是李藐,那可是夏侯惇死掉儿子后,对他关心最多的人,是他的恩人。
他对李藐说话,永远是带着一种别样“舐犊情深”的味道,就好像是把对儿子夏侯楙的亲情全部都加在李藐身上了。
“大将军…我之所以大笑是突然想到了一首诗…”李藐开始了他的表演。
“什么诗?”夏侯惇接着问。
李藐负手向一侧迈了一步,然后侃侃朗声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唔…
就在李藐吟诗之际,整个大殿所有人不由得更是诧异,这哪跟哪?如今的情形,怎么与魏王的《短歌行》牵扯上了?
李藐的声音还在继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山不厌高,还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特别是最后一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李藐特地加重了语调,像是另有所指,又像是意味深长。
反观夏侯惇,哪怕是说到这里时,他尤是一头雾水,还是觉得…这啥情况啊?现在在谈论的是如何惩处马谡与刘封的问题,这跟《短歌行》有什么干系。
程昱却仿似听懂了李藐的意思,他不漏声色的用余光望向曹操,看到曹操那起初异样,但很快就变得坚定与笃信的神色,他轻轻地呼出口气,他意识到:
——『这李汉南又要赢了!』
就在这时,曹操张口了,他重复着他这首诗篇的最后四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天下归心!”
俨然,他一下子就听懂了李藐的意思。
但他却依旧是明知故问道:“今时今刻,李先生吟出此篇怕是另有深意吧!”
“大王明鉴…”李藐拱手道:“我在想,昔日大王高唱此《短歌行》时,我大魏何其豪迈?怎生如今却又这般谨慎、小心?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呵呵,周公为得天下贤才,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可如今,不过是擒到两人,诸公却要劝大王杀之而后快…我大魏何以沦落至此?大王的心胸何以沦落至此?连一个在敌阵中的贤士都不能相容么?”
呃…这…
李藐的话让满座文武一片寂然。
诚如他话中提及的周公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
这是讲春秋战国时期的周公,惟恐失去天下贤人,洗一次头时,曾多回握着尚未梳理的头发;吃一顿饭时,亦数次吐出口中食物,迫不及待的去接待贤士。
也正是因此,才有了成语「握发吐哺」的典故。
曹操短歌行中的那一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也正是基于此“握法吐哺”而创作。
李藐的话音不减,“昔日大王陈留起兵,诸公那时就追随者,整个大殿中怕是不足十一吧!可整个大殿中,诸公哪一个没有为大魏的王霸之业尽过一分力?呵呵,今时今日的马谡,不正如曾经的诸公么?诸公容不下一个马谡,难道就忘了,大王…大魏曾经在袁绍、袁术、吕布、刘表溃败后,是如何容下诸公的!”
呼…这…
随着李藐的话悉数吟出,满座寂然一片。
乃至于…气氛烘托到这儿了,不少文吏竟是羞愧的低下了头。
的确,诚如李藐所言,他们中大多数都是来自袁绍、吕布、袁术、公孙瓒、刘表的故吏…
若是兵败就要斩首,若是大王曹操嫉恶如仇,那整个大殿中,怕是超过半数的文吏、武将都已丢了性命,哪还有他们站在这里。
由彼及此,这般去想,在处理马谡、刘封这件事儿上,他们是有些浅薄,有些目光短浅,有些苛刻了!
很明显…夏侯惇也被说服。
再加上说话者是李藐,夏侯惇更是不会言辞反驳…
事实上,无论李藐说什么,夏侯惇都会支持的!
“说…说得好!”
他只是吟出这三个字予以表态…
反观曹操,他的嘴角微微的咧开,露出一抹淡淡的欣慰之色。
他想的与李藐想的不同,如果是在两年前,曹操断然不会丝毫犹豫的斩此二人,将他们的尸首挂于辕门,以鼓舞三军士气…
可现在,两年来大魏死的人太多了,背叛的也太多了,文臣、武将…数不胜数。
现在的曹操…在很多时候,都体会到兵将的稀薄,体会到身边没有称心的武将,这不是个好兆头啊。
现在的局势,也不允许大魏…或者曹操肆意任性,肆意杀戮——
想到这儿,曹操张口道:“李先生所言不错,孤昔日就提及过,孤与袁绍最大的区别,便是孤要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则所向披靡,无所不可…今朝,若是孤与大魏都不能容几个降将?那天下之智力从何而来?周公吐哺从何而来?更谬论天下归心?孤是如此心胸狭窄之人么?”
“大王圣明…大王海纳百川,大王比之周公更加礼贤下士!”
听过曹操的话,李藐再度拱手道。
曹操则是扬起手,有些颓然的昂起头,“满座士大夫,唯李先生一人清醒,也罢…如何惩处那马谡与刘封,就依着李先生的提议吧…这件事儿,就悉数由李先生负责!”
“喏…”李藐回应一声,“大王如此圣明,将来,我大魏反攻南地,万千贤良必定望风归降…一统在即,大业必兴!”
听着李藐的话,曹操最后深深凝视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迈步离殿。
待得曹操一走,包括夏侯惇在内的所有文武悉数围住了李藐。
“汉南哪…若不是你这一番话,我夏侯惇怕是除了瞎了眼,心也要瞎了…大魏意在一统,不能太过小家子气,更不能一意孤行,人才该降降,该用就得用…哼,他关麟能劝降我大魏的文武,我大魏如何不能吸纳他南地的人才,汉南你说的对!”
说到这儿,夏侯惇顿了一下,“待得那刘封、马谡押解到洛阳城,本将军亲自去劝降他们,让他们为我大魏效力!”
“是啊…是啊…”
“大将军所言极是…”
“有李先生的见解,有大将军的明哲,有大王的果断,大魏必兴…大魏必兴!”
夏侯惇威望极高,他这么一说,又是一干纷纷的议论声。
俨然,这件事儿…似乎尘埃落定。
可哪曾想,李藐接下来的话,又一次宛若石破天惊一般:“夏侯老将军?我何时说过,要将那刘封、马谡两人都放了?”
啊…
夏侯惇疑惑,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诧之色。
难道,不是这个意思么?
李藐的话还在继续,“我方才说的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是因为那襄阳马谡素有贤才,又是荆襄名士,诸葛孔明的弟子,如此人才,如此家族…我大魏自然当用,对我大魏亦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可那刘封…他可是那大耳贼的儿子啊!宽恕仇人的儿子,那不是对咱们自己残忍么?依我之见…马谡可降,但那刘封身份特殊,必当以最狠辣的刑罚,狠狠的惩处之…如此,方能彰显我大魏之威风!让那些南贼闻风而丧胆!”
呃…
李藐的话让夏侯惇一怔,也让满座群臣一怔…
狂士!
这依旧是那个与刘备、关家父子有深仇大恨的狂士,他没有半分改变,他对刘备,对关家父子的仇恨从未忘怀。
恨屋及乌,这份恨意也顺理成章的…转移到刘备的继子刘封的身上。
不过,降一杀一…
如此折中的法子,似乎…没毛病啊!
“诸公…”李藐的话还在继续,只是,他示意所有臣子围拢过来,他压低声音悄悄的说:“诸公都听说过那刘备的儿子刘禅刘阿斗是个鼎鼎大名的废柴吧?今年的刘备可不年轻了,只要我们除掉这刘封,那将来势必由阿斗继位,到时候…即便他南方有诸葛亮,有关家父子,可一个废柴的主公,咱们大魏对付他…还不是手到擒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李藐露出诡异的笑容…这笑容很阴险,却也很荡漾…
阴险的是这一招杀鸡取卵…
荡漾的是,似乎…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整个大魏所有人都被他李藐给忽悠瘸了——
似乎…不仅忽悠瘸了,他们还得谢李藐呢?
果然…
就在李藐迅速的收敛起笑容之际。
“唉呀…”夏侯惇恍然大悟一般的一敲脑门,“汉南说的是啊,若无汉南,我等之鼠目寸光怕是要葬送大魏,大魏当感激汉南,我等亦当感激汉南哪!”
“是啊…李先生说的是啊…”
“李先生这一番话,是衷心之计,也是力挽狂澜啊!”
…
…
今日的刘备有点懵,他前脚刚刚听到定军山溃败,刘封与马谡被擒,即刻押解送往洛阳的消息。
后脚,张飞、赵云、马超、黄忠就一齐来请战。
偏偏请的还是阳平关,或者更精准点儿说,是定军山一战。
俨然…在张飞、赵云、马超、黄忠看来,欲取汉中,必夺阳平关,欲取阳平关,那绕不过的便是定军山,只要能拿下定军山…那相当于直接将阳平关与汉中的联系阻隔,整个汉中以南旦夕间沦陷!
只是…刘封与马谡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如今请战的又是蜀中最能打的四个,刘备不免有点儿懵,然后是怀疑…对这一场战意深深的怀疑!
自然,这一次的请战…并没有结果,刘备只是安抚张飞四人,然后第一时间传唤法正来。
“孝直…你看这…”
在将整个事件的原委悉数讲述给好基友法正后,刘备眉头凝起,瞳孔中遍布的是迟疑不定。
反观法正,他起初也是意料之中的犯懵,不过很快,他像是因为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轻松了起来。
“主公,稍安勿躁…”
“阳平关局势关乎汉中的归宿,汉中的归属又关乎我蜀中能否突围出去与荆州的二弟,江东的云旗形成合力…”
刘备说到这儿,“唉”的一声幽幽的叹出口气,然后接着说,“两年来,始终是二弟与云旗不断的向北挺近,攻势如潮,逆魏望风而逃,一再的收缩防线,可防线越是收缩…二弟与云旗与逆魏接壤的疆土就越多,面对的敌人也越是可怕…我不能再等了,我也不忍再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攻城陷地,蜀中必须打出去,汉中这一仗必须打下来!”
刘备一口气说了许多…
但作为好基友的法正太了解他了…
他只是刻意的用关羽与关麟的如虹攻势去遮掩他内心中最迫切的东西。
事实上,刘备是可以接受荆州与江东的攻势如虹,但是他无法接受的是,终他这一生都没有在战场上战胜过那曹操曹孟德!
刘备与曹操真刀真枪的对垒一番了,刘备对这一场他等了几十年的战役可谓是望眼欲穿。
“呼…”
法正揣摩到这里时,不由得呼出口气。
刘备见他没有说话,于是接着说,“翼德、汉升、孟起、子龙,他们可谓是我蜀中最卓绝的将领,刘封与马谡的败绩是意料之中,如今定军山的惨败,我们能接受,可翼德、汉升、孟起、子龙…他们每一个我视之如生命一般,但凡折损任何一个,我都无法接受,更无法原谅我自己,所以…他们请战定军山,我迟迟没有下决定,就是想问问你,这种时候…如果换你,你会怎么做?”
刘备一向不喜多言,可今日情绪所致,时事所致,心境所致,他一口气向法正说了一大堆,到最后时,他望眼欲穿的望着法正,无比渴望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
反观法正,他一如既往的表现的很是轻松,在刘备这一番郑重的话语中,在刘备那望眼欲穿的眼瞳下…
他只是轻松的回道:“其实这件事儿并不复杂,是玄德伱想的复杂了…”
“孝直的意思是?”刘备急问。
“他们既请缨,那就让他们去打定军山…”法正笑着说道:“让他们为先锋,主公亲自压阵,如何?”
啊…啊…
法正的话让刘备大惊失色,“孝直?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乱来?”
“这不是乱来…”法正的眼睛渐渐的眯起,“因为,我最近才从阿斗那边得知了一桩事儿,昔日…子龙将军护送阿斗公子从荆州归来时,云旗公子也赠给他一本书,名叫《云别传》!”
“云别传?”刘备惊问。
“正是。”法正侃侃道:“前有《斗战神》助翼德平定三巴,攻陷下辨,为汉中一战打好了前瞻,如今…是时候让子龙将军的《云别传》去打这个下半场了!无论是子龙,还是云旗,他们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可我听闻贾诩在阳平关。”刘备依旧露出深重的担忧之色。
何况是贾诩…这个名字,总是让人难免与“毒”之一字联系在一起,是个让人敬畏的对手。
“主公不用担忧…”法正继续劝道:“云旗公子最擅长寻觅到敌人的弱点,依我之见,子龙领翼德他们来请战,那必定是已经寻觅到这阳平关、定军山一战的弱点!即便没有,即便那贾诩是个变数,那主公也无需担忧,因为…后方补给有孔明,而前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还有我——”
说最后这一句话时,法正一改方才的嬉笑,变得严肃与一丝不苟,他像是突然就换了一个人。
换成一个极其靠谱的人。
特别是最后三个字“还有我”让刘备登时就有一种安全感爆棚的感觉。
也正是这句话,伴随着一声深重的“呼”声…刘备双拳握紧,像是已经做出了决定,“孝直既这样说,那这阳平关咱们就一起闯一闯…”
刘备的眼神也变得炙热,大有一股…赢了一起狂,输了一起扛的既视感。
法正笑着说:“主公这就做决定了?不用再去征询下孔明军师的意见么?”
“不用!”刘备回答的斩钉截铁,“只要是你、我做出的决定,只要是你、我一道征战的疆场,无论粮草的筹措有多难?无论军辎的运输有多繁复?无论这一战的后勤保障有多艰难,孔明一定可以完成!这世上,再没有一人,值得我如此信赖——”
这一刻,如果说刘备是刘邦的话,那法正便是张良,诸葛亮便是萧何…
他们三个彼此间…永恒的充满信任!
他们三人在一起,不可阻拦,无往而不胜——
就在刘备吟出最后的那一番话后,他立刻展现出雷厉风行的一面,当即大声吩咐:
“传我军令,起大军北击阳平关,赵云、黄忠为左先锋,张飞、马超为右先锋,法正为随军军师,所有后勤保障系数交由诸葛孔明!”
“阳平关一战,我将视为与逆魏曹贼之决战,只许胜,不许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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