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囧、姜维这一对父子,是不是压死逆魏的最后一根稻草?
关麟的计策是不是陈旧而富有成效?
这些,在关羽的一番遐想后,再也不那么重要了,他眯着眼,最后回望了眼那关麟所在的军帐,然后郑重的向周仓吩咐。
“按照云旗的吩咐,点兵,出征吧——”
“喏!”
随着周仓的一道回声。
关羽的目光从柔和变得冷冽,他翻身上马骑跨上赤兔马的间隙,不由得抬起头望向那湛蓝的天空。
他回忆起,就在方才,他与关麟在那大帐中的对话…
罕见的,这一次父子间的对话难得的平和,丝毫没有半点剑拔弩张。
话题依旧是从“姜囧、姜维”的身上引起。
“云旗,你说是金子总是会发光,为父不反对,或许那姜维真的有些才华,但你却说…姜囧会归降,你要放他回去,他会成功劝说他的儿子姜维反叛曹操,这点…为父是不信的!”
那时,关羽直接了当的去质疑关麟策反“姜维”的想法。
事实上,因为有李藐密信的原故,姜维如今在曹营中深受曹操的信任与重用,这点,关羽是知道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觉得儿子关麟是在赌。
这是个未知的赌局。
“世人只知曹操威重于天,可唯独关某知道,曹操的恩更重于威…他对姜维如此器重,想必,其恩可想而知,依云旗你所言,这姜囧、姜维父子又都是义士,士为知己者死,吾儿凭什么笃定这姜囧会生出降意?又如何笃定,这姜囧能劝降姜维?你这是在赌…若是赌输了,姜囧…可就是放虎归山!他在洛阳待了许久,对此间布防,对此间的种种情形可太熟悉了…”
关羽的话越说越是郑重,特别是最后一句,那所谓的“熟悉”。
这已经不是郑重了,这已经有一抹忌惮的成分。
反观关麟,那时的他,与关羽那浓重的质疑形成截然鲜明的对比。
他对姜囧,对姜维像是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信任,他没有向关羽解释具体的,只是淡淡的说:“父亲,这件事儿你要信我,如果是别人,我绝不敢打保票,可若是姜维的话,我笃定…他的心是在大汉的,他所坚持的正义与公允,是哪怕曹操十倍之施恩于他,也无法带给他的…他距离归汉,真的就只差一个契机,一个理由而已,一个引路人而已!”
听着关麟如此坚定的话语,关羽哪怕心头有再多的质疑,这一刻也悉数烟消云散。
两年多了,他这个儿子践行、坚信的东西,还从未有过纰漏。
“也罢,既你如此坚持,那为父也不再说什么了…倒是…”
关羽话锋一转,手也指向桌案上铺开的舆图,他的神色添得了几分郑重,“为何吾儿要为父从这里进军…当务之急,不应该是洛阳驻防,抵御曹操这凶猛的攻势么?”
“很简单…”关麟解释道:“曹操兵发三路来进犯洛阳,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迎头痛击…这种事儿,杀鸡焉用牛刀,东吴一战…老爹应该习惯这等换家战术啊!”
“换家?这就是你所谓的战术?”关羽惊愕的将手猛地砸向那舆图,“为父带着关家军走了?那你怎么办?”
“老爹你就放心吧!”关麟显得很是笃信,“按照李汉南的密报,曹操这兵发三路,张辽会放弃徐州的坚守从兖州进犯虎牢,兵指洛阳,曹彰会抽出半数驻守边防的北方骁骑从并州进犯河内…曹真则是带关中军从长安出征。”
说到这儿,关麟顿了一下,“但好在,张辽那边有我二哥糜芳率领江东大族,他们能在背后攻伐,给与张辽压力…除此之外,还有南阳臧霸的泰山军也能驰援于洛阳,至于西线的曹真…既是尽起关中军,又因为我与那姜维的仇怨,这支军队中必定带着姜维与他的天水部众,其父姜囧在我们手里,我有一百种方法将他们这支队伍从内部瓦解;至于北境的曹彰,不还有我大哥傅士仁嘛…这些年,我这好大哥屡战屡胜,连战连捷…料想对付个逆魏黄须儿,不在话下!”
这…
关麟的话让关羽大惊失色。
倒不是觉得关麟的安排不好,关羽只是由衷的深深的担忧啊。
最是担忧的…也是那所谓儿子的好大哥啊!
傅士仁?他行么?
诚然,按照儿子关麟的计划,他关羽是不在洛阳的,别人保护儿子,总比不过他这做老子的亲自去保护儿子…要来的安心。
换句话说,如今关麟在他关羽心中的位置,关麟对于三兴大汉的影响,这些…都注定他不能有分毫闪失。
“为父觉得,吾儿不懂武…为父出征在外又顾不得你周全,所以…不如吾儿先退到荆州,如此一来,不止是为父宽心,整个我大汉的将士们也当能宽心吧?到时候,再无后顾之忧,反倒是能彰显出更超凡的战力!”
关羽的意思是,就跟往常一样,让关麟退到后方,在后方统筹指挥。
这样,哪怕关羽不再,局势往最坏的情形发展,且一发不可收拾…
那魏军这二十余万大军,不顾一切,即便拼着双方都付出惨重的代价,攻下洛阳城。
可至少儿子关麟他不会有事儿,只要他无恙,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只是,关麟直接了当的回绝了关羽的提议。
“这一仗,曹操之所以孤注一掷般的要进击洛阳,是因为我…”
关麟罕见的用极其郑重的语气回应着父亲:“换句话说…这一仗儿子是诱饵,唯有儿子以身为饵,才能让逆魏不顾一切,也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漏出破绽…”
说到这儿,关麟缓缓起身,他用极其坚定的目光迎上父亲那担忧、和缓的眼芒,“爹,昔日曹袁争夺天下,决定天下归属的战役就那么两场,一场官渡,一场仓亭,从这个角度去看,我们的‘官渡之战’已经打赢了,现在距离击败曹操,距离那逆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剩下属于我们的‘仓亭一战’,这便是我们与逆魏的决战,是结束这纷乱山河的最后一战!”
关麟说着话,可释放出的气场无比的强大。
这股子气场,纵是关羽都不由得一阵心有余悸。
眼前的儿子让他陌生啊——
没错,眼前的儿子,再不是那个不学武艺的的羸弱之子,再不是处处与他针锋相对的“逆子”,也不是那个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麒麟儿。
他像是变成…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勇士。
敢于直面凛冽的刀锋,敢于正视淋漓鲜血的勇士。
他像是无所畏惧一般!
“爹!”关麟的声音再度吟出,“这一次,就请允准孩儿任性一次,孩儿要以这洛阳为局,以自身为饵,此番举棋当胜天半子,结束这纷乱的山河,亦是、亦是将礼乐崩坏的大汉重新拉回正轨——”
振聋发聩…
当这一番话传入关羽的耳中,他满心满眼的悉数都是四个大字:
——振聋发聩!
而这声音,也随着关麟那激昂、激动的声调传出,在整个北邙山军营中回荡,良久不绝。
大有一股与那“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一般无二的气场!
甚至,下意识的在关羽心头就凝起这么一句话。
虎父岂能有犬儿——
反过来也一样,虎子焉能有犬父?
出征!
出征!
他关羽再无顾虑。
关家军即刻——出征!
…
…
关羽点兵离去,关麟则是在把玩着一枚圆环。
这是关羽方才临出门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从怀中取出的这一物。
而他只是把圆环递给了关麟,却是一言不发,既没有嘱咐,也没有解析这圆环的深意。
但所谓,知子莫若父…
关羽又像是笃定,这“环”普天之下若有一人能懂,那一定是关麟这个儿子。
事实上,关麟在双手触碰到那“环”的一刻起,他便知道了。
环…是圆环的环。
却也是归还的“还”啊…
关麟原本以为,二哥的事儿,父亲还被蒙在鼓里,现在看来…父亲已经全都知道了,怕是连二哥杀掉马钧,解了大汉的心腹大患这一条,也都知道了!
父亲这是暗示他…让二哥归还哪!
关麟的牙齿微微咬唇,口中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响,他是替二哥关兴在感慨,终于…他终于等到了能“归还”的这一天——
心念于此,关麟那握紧圆环的手更添得了几分用力,他已经在想,现在…该如何联络到二哥关兴。
谁又还能联络到他呢?
这时。
“公子,姜囧将军到…”
随着一声通传,大帐的门帘被掀开,姜囧已经被引入其中。
听到这声音,看到姜囧,关麟迅速的将圆环收起,他站起身来,神色也从方才那幽幽的沉吟,变得多出了许些喜色,像是因为看到姜囧而变得很兴奋。
“姜将军恢复的如何?”
随着关麟的一问…
也不知道是被那些关麟的“发明”巨大的杀伤力给震慑住,还是因为那所谓“摊丁入亩”的政通人和给折服,姜囧在面对关麟时,有一种由衷的谦卑。
像是下意识做出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姿态。
面对关麟的询问,他连忙拱手,郑重回道:“仰赖四公子安排,将姜囧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我又是武人出身,身子骨原本结实,一段时间的恢复,如今已经是浑然如没事儿人一样!”
唔…
听着姜囧的话,关麟同时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姜囧,连带着感慨道:“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他接着说,“倒是近来,姜囧将军养伤的这段时间,时局发生了些许变幻,我已经探明,将军的儿子姜伯约就在长安,似是要率军出潼关向洛阳进犯,我一直在想,若是姜囧将军在我这军中,那姜伯约势必无法放开手脚,也会因为将军的缘故、因为那曹操的命令,他会左右为难…这些都是我不想见到的。”
说到这儿,关麟缓缓起身,语气更添一丝不苟,“将军父子都是边关将门,是边关百姓心目中的保护神,亦是我大汉的保护神,是我关麟敬仰之人…所以,我意…将将军放回!马车、仆从、盘缠我已经悉数准备好了…将军可以随时出发!沿途我已经悉数吩咐过,决计不会有人阻挠将军!”
啊…啊…
姜囧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此番…他来拜见关麟,他这边什么都还没说,可关麟已经…已经洞悉他心头所有想法一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甚至…甚至还…还放他回去!
这…这…
姜囧一时间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不禁心头喃喃:
——『这怎么可能?』
——『他就不怕我把…把这里的境况禀报给魏王么?』
万般不解,万般疑惑…
姜囧的嘴巴是张开的,可喉咙却仿佛哽咽、踟蹰住了一般,千言万语突然就…就不知从何提起…
关麟似乎一早就猜想到了姜囧的神色,他笑吟吟的接着说,“怎么?姜将军是舍不得这洛阳城么?哎呀…其实我也舍不得姜将军呐!不过…即便是舍不得,我也不能让将军父子分离,让将军父子身处不同的阵营,去硬生生剥离这一份孝道啊!”
咕咚…
咕咚…
姜囧又一次深深的咽下一口口水,他抬着眼…不知所措的望着关麟,这一刻…极致复杂的情绪涌入心头。
他总算知道,为何…关麟身边能有这么多当世翘楚!
为何那么多人,哪怕是背叛原先的主公,也要投身他的麾下。
他…他就有这份魅力!
不,不仅仅是魅力,他给人的感觉,始终是那种和风细雨、如沐春风,可他的手段,又是那样的凌厉。
是啊,谁…也不想有这么一个对手!
谁,怕是都想有这么一个主公,为他效忠,趋之若鹜——
姜囧还在遐想…
关麟却又是开口,“我这话…可不是驱赶姜将军哪,也罢…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姜将军想走随时可以走,将军若想留在这里,那…也无妨,不过…在与伯约决战之前,可能我要稍微限制下将军的行动!不过将军放心,我这人最是钦佩边陲将士,对伯约的话…我亦会手下留情的!”
说到这儿,关麟朝周围使了个眼神。
当即,一侧的陆逊就起身,伸手做出请的手势,“姜将军,公子这边还有军务,请…”
姜囧自是知晓。
汉魏战事又起,他这个身份…自是不应该待在这军事要地。
于是,庄重的拱手。
“云旗公子大恩,没齿难忘,在下告辞…”
说着话,姜囧就转过身,在麋路的引领下就要离开…可伴随着那“踏踏”的脚步声,这短时间在洛阳城发生的种种悉数涌入他的脑海。
是那摊丁入亩下的政通人和;
是广设学堂,让农人、让寒门子弟有晋升的通道;
是那巨大破坏力,足以改变未来战场的一个个全新发明;
是关公的英武与关四公子的睿智;
还有…还有关四公子对自己的态度,这已经不是包容,这简直是纵容似的态度…
有那么一刻,姜囧的脑海中又浮现起,他昏迷之际…关麟与傅士仁的对话。
——『大哥,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凡是驻守边陲的,我都视之为英雄!』
——『反观中原,反观帝都呢?朝内腐败,大族肆意霸占富饶之地,享尽荣华…却不知他们的安乐乡的形成,乃是因为并州、西凉诸如姜囧这样的一个个守军将士…浴血奋战下在那杀戮场,九死一生!』
——『世人都言并州十室九空,可谁知道…西凉亦是如此,提起长矛…然后去保护她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而这才造就了天下闻名的西凉铁骑、并州狼骑!』
是啊…
——他们这些边陲将门从来不怕牺牲,他们怕的是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他们!
呼…
呼…
姜囧的内心极致的挣扎,他不断的在喘着大气,他的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他的步履也渐渐的变得沉重。
终于…终于,当姜囧抵达那大门之处时,他猛地转身,然后快步上前,“啪嗒”一声,直接双膝跪地,然后拱手朝向关麟。
他的语气格外的严肃且庄重:“公子若不弃,吾愿亲赴魏营,劝吾儿投诚,助公子恢复汉之一统,三兴大汉…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
…
…
并州,边陲。
当一封来自长安的魏王诏令传至曹彰的手中时,他亢奋的难以自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放肆的大笑声中,一旁的谋士田豫问他,“公子何故如此大笑?”
“父王总算是想起我了!”曹彰拍了拍胸脯,昂扬的站起,他的眼眸眯起,舌头舔舐了一圈唇,这才接着说,“父王要我尽起十万大军南下洛阳,哈哈哈,早该如此,早该如此了!”
曹彰已经兴奋的撩起了军帐大门处的帐帘,“我还嘀咕着呢,怎么…父王就忘了这北境二十万雄兵?”
说到这儿,曹彰直接吩咐,“传我军令,即刻点兵,明日南下,诛贼,哈哈哈哈…”
从始至终,曹彰都很兴奋…
可田豫却品味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他曾经跟谁过刘备,因母亲年老回乡,后跟随公孙瓒,公孙瓒败亡,后劝说鲜于辅加入曹操,在曹操攻略河北时,他才得到曹操正式的启用。
他太通晓河北的局势了…
也正是如此,他从如今的时局品味出几许袁家末路时的情景。
他记得,自打官渡一败后,袁绍从北境调集兵马…又筹措了几十万大军,然后…然后便是仓亭一败,袁绍活生生悲愤而死…
袁氏大业也从那里开始彻底倾覆。
彼时彼刻,不就恰如此时此刻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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