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三年,夏。
汉中,定军山脚。
血色残阳布满长空,也染红了这片血腥杀戮的战场。
“咚!咚!咚!”
山腰间鼓声如雷,数不尽的身着蓝、黄色铠甲的魏军冲向红色甲胄的蜀军。
从九天俯瞰,蓝色与黄色仿佛将红色彻底的包围,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战况尤为激烈。
刘备的战马已经被射杀,他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他不断的喘着大气,却是恨恨的望着那山脚的敌阵。
魏军也是杀红了眼…
如此箭雨,他们是冲不过去的!
“宪和?主公呢?主公在哪?”
法正一把扶起简雍…
望着来势汹汹的敌人,他心头暗道:
——『虽未能射杀贼将,但至少…将贼军引到了这边…』
身后无数魏军紧紧追逐。
…
突然一顶大帽子压了下来,陈到的手一送,刘备已经上前,一干白耗兵连忙架盾掩护,不敢让刘备失去他们盾牌的庇护一次。
“诛逆魏,伐无道——”
看到好基友身处这箭雨覆盖之下,刘备疾呼。
“盾阵,盾阵…”
“夏侯将军,那大耳贼从半山腰冲下来了——”
“将军小心!”
就在法正开口的间隙,有一支箭矢从盾阵的缝隙穿过,随着一名白耗兵倒地,更多的箭矢从那破绽中射入,又是一连串白耗兵倒地不起,整个盾阵倾倒,就连刘备也跌倒。
以此…挽回这不利的局面。
“你回来啊…刘玄德,你给我回来啊——”
“蜀贼受死——”
说到这儿,法正直接起身,竟是先刘备一步直接从那盾阵的窟窿处钻了出去。
“你…”
“主公呢?你看到主公了么?”
密集的箭雨不断击打盾牌,总是有“残忍”的箭矢跃过了重重盾阵,在缝隙间射入其中,一个白耗兵登时倒地,那随着他的倒下,盾阵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无数的弩矢从这窟窿爆射而入…
陈到看着这般惨烈的战况,他声嘶力竭般的嘶吼,试图去劝阻主公刘备。
“拦住他们——”
他指着那山下的魏军南寨,“黄汉升老将军、严颜老将军,他们已经年过七旬,却还在为我奋力拼杀,那数万兵勇,他们哪一个没有妻儿老小?却未言一句退却,没有一个投降,他们…他们都是为我刘备而战,为汉室而战,这种时候,我不去救他们?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赴死么?”
“拉满弦——”
心念于此。
“大汉光复在即,我刘备永远会冲在最前,还能起身的弟兄们,都随我冲——”
“呵呵,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连明公也说,不忍那些为你而战的将士们深陷埋伏,不惜亲自冒着箭雨、飞石向前冲锋,何况是我法正呢?我…我法正是你手中那阴暗角落的刀啊——”
法正却接着说,“主公,局势还远没有到需要主动亲冒箭矢与敌人淤血拼杀的地步,黄忠、严颜老将军、赵子龙将军、马孟起将军…他们都有万夫不当之勇,这数万蜀军也是主公与诸葛军师亲自募集、训练出来的,主公该队他们有几分信心哪…”
夏侯渊下意识的抱住这兵士,只是,这兵士口中的鲜血狂吐不止,临终之际,他喃喃吟道:“将军大义,能追随…能追随将军,我虽死无怨——”
法正一边用手擦拭着面颊上的血迹,一边轻轻的说:“主公,你是在担心我么?”
法正也顾不上安置简雍,连忙再度上马。
可他迅速的爬起,还要向前。
可刘备已经杀红了眼…
说到这儿,再没有任何时刻比此刻的法正更坚决,“宪和”…法正几乎是紧咬着牙关,他留下最后一句,“我…我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此啊!”
法正尤是一动不动,最近的一支箭矢是贴着他的面颊划过,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抹箭矢破空时凌厉劲风留下的伤痕。
夏侯渊还在吩咐。
…
这…
怎么能来救援呢?
刘备不下山…那蜀军的阵地就在,纵是此间败退,几万人,哪那么容易扫荡一空,那些残存的将士们,至少也要有个回家的路啊!
“嗖嗖嗖…”
简雍却说,“没用的,主公的心境我最能体会,他…他从未战胜过曹操一次,他屡屡在面对曹操时抱头鼠窜,这一次…主公是不想跑了,主公想堂堂正正的与那曹操拼一次…不惜一切代价的拼一次!”
“主公,小心…箭——”
“不行!”
好一些蜀军从半山腰俯冲而下,他们挥舞着佩刀、长矛,举着盾牌,疯狂的涌向那蓝黄色的包围圈,试图冲开一个缺口,与其中的同袍汇合。
无疑,刘备的话是极富感染力,又极富有魅力的,法正承认,让他决定一生追随刘备,为他肝脑涂地的正是这点。
“拼是为了脸面,可命都没了,脸面还有意义么?”法正怒斥一声。
“孝直?你要吓死我么?”
随着部将的应喝,更多的弓弩手派往山道那边,当然…这样会让魏军南寨内外数以万计的蜀军好过一些,可…夏侯渊清楚,或者说是曹操千叮咛万嘱咐。
趁着箭雨停歇的时候,他继续向前,全然不顾自身安慰,浑然忘我了一般。
“孝直避箭,是为救我…我总算知晓孝直的深意…”
咕咚…
狠狠的一声,刘备直接拨开了面前的盾牌,他嘶吼着,还要向前,“破贼立功就在今朝,随我冲…随我冲——”
这样的人…将义字放在性命之前,他对待身边的兵士?又岂不是爱兵如子呢?
“可恶…”
“孝直你疯了…”
说到这儿,隔着那盾阵的分析,刘备不忘深深的凝视向那战场,凝望向那定军山对岸山脊处的曹操。
可他若有个什么闪失,这仗…就不用打了!
说到这儿,刘备抬起头,环望周遭,“传我军令,所有蜀军悉数撤离回定军山营寨,防线加固,高立起我汉军军旗,告诉那些浴血奋战的蜀军,我们的阵地还在,我们依旧能够阻挠一切来犯之敌——”
看着手中的兵士渐渐的停止了吐血,渐渐的没了呼吸,夏侯渊的一双瞳孔怒目圆瞪,他去寻找那放暗箭之人。
此刻的黄忠带着一干亲卫绝尘而去…
鲜血汨汨落地——
“我倒是想拦,我拦得住嘛?”陈到一脸面颊难受、狰狞到极致。
“孝直,我和你一起撤退…”
与此同时…
“陈!到!”刘备怒目瞪向陈到:“你是要叛逆?要谋反么?”
倒是黄忠,他淡定自若的收起长弓。
啊…
诚如法正对简雍说的那般,关麟建立医署,遍访杏林,不远千里派医者赴蜀中救法正性命,他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此啊!啊!
在刘备那炙热中带着几许愤怒的眼芒中,只见法正重重的颔首。
黄忠的目光愈发的冷凝,他转过身,迅速的翻身上马。
得亏黄忠的这两箭,这才使得刘备率领的半山腰的蜀军,在遭遇到第一轮密集的箭雨,在倒下一片兵士后,没有被后续的箭雨持续打击。
“玄德?玄德你在哪?”
他的心一横,他大声嘶吼:“继续冲…继续冲将下去——”
不,是今日的刘备绝不可能放弃那些山下的同袍,他不想再背负一次这样的失败了。
“主公,不能冲了…”
伴随着一声“得得得”的马儿的嘶鸣,法正再不停留,他神色紧绷,浑身都在颤抖,他已是纵马而去。
“孝直…你说的对…”
这一刻的他,那渴望战胜曹操的情绪不断的渲染,他歇斯底里一般的爬起来,然后向前冲,面对箭矢,他闪躲…
可这样…白耗兵的损失极重!
这时,法正正好赶来,看到刘备在前,看到呆若木鸡的陈到,他连忙问:“陈将军?如此密集箭矢…怎生还让主公向前!”
似乎是察觉到夏侯渊把目标转移到了刘备的身上,黄忠大喝一声,他是要效仿当年射杀庞德那样,用那射程极远的蒙古复合大弓远距离射杀夏侯渊。
只是这次…夏侯渊身旁的亲卫早有准备。
夏侯渊这才后知后觉,他朝着黄忠方向大啸道:“杀了这老匹夫——”
“嗖”的一声,是一支破空的箭矢,竟是从超过两百步之外急射而来。
“我去把主公拉回来…”
“主公,不可再向前了啊!”
“主公说的对呀…黄汉升、严颜老将军,那数万兵勇都是为了主公而战,主公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赴死呢?”
“孝直…你也要劝我么?”刘备第一次用怒目瞪向法正,瞪向这个好基友。
这时,有亲卫提醒道:“那里…”
一枚枚盾牌迅速的立起,挡住了这来势惊人的箭矢。
却见得一名亲卫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迅速的飞身扑倒夏侯渊。
他已经知悉法正的意思…
“当务之急,主公需要稳住营盘,占住这定军山,如此…将士们突围也好,溃败也罢,总归还有归还之地,总归还有主公在,他们的信心与希望就都在…可一旦主公有个闪失,蜀将无蜀,汉之不汉…主公,你千万不要亲手去葬送云长将军父子…这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早就的这般局面哪!”
随着这样一条传报,夏侯渊的眼眸一下子凝起,原本十二分的精神又添了五分。
“孝直避箭。”
这话脱口…
然后,他张开双臂…
刘备刹那间从那一腔热血,从那不顾一切,从那冲动中醒转。
他不由得心头吟道。
也不知道是想要让简雍宽心,还是他心情使然,法正又狠狠的撩下一句。
瞬间,超过千人的骑兵队伍汹涌的朝黄忠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但…法正无疑又是智慧的,他没有像是简雍那样愚忠似的带头跟着刘备冲锋,也没有像是陈到那样说些不痛不痒劝返的话。
刘备喃喃吟道…
然后,他迅速的朝原本身后的方向逃去,他必须尽可能的吸引敌军的注意力,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拉仇恨吧!
法正当即深吸一口气,他一手拍在陈到的肩膀上,一边狠狠的说,“陈将军,我来——”
这时的法正方才姗姗来迟,他还在拼命的呼喊,去询问每一个还活着的将士,无论他们是躺着的,还是站着的。
可哪怕如此。
弟兄们也都白死了——
呼…
“放箭,放箭——”
此战决胜的关键在于那刘备刘玄德!
他一死,无论是蜀,还是荆州,亦或是大汉,就悉数都垮了!
随着这口气的释放,被他拉紧的弓弦,那如同满月般紧绷着弓弦,突然,随着他松开手指,又一支箭矢如同流星般划破长空,又一次射向夏侯渊的方向。
“主公…”陈到罕见强硬的将刘备拉回,“主公,不可,不可…”
冲不过去都是小事儿,万一刘备要真死了,那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时,黄忠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念及此处,黄忠微微抬头,眺望向那半山腰的方向,他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主公,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是啊,这种时候,主公刘备,你怎么能下山呢?
可就在这时。
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喏——”
无比坚定的吟道:
『曹孟德,你、我这宿命的一战才刚刚开始,刚刚开始——』
这一刻的刘备,面颊上再不是那被“复仇”情绪笼罩的样子,他看向法正的神色满是担忧,就像是他差一点就失去了他一生中最心爱的东西!
“主公…”
这些蜀军仿佛带着无穷的战意,杀红了眼一般,发出一道道长啸,他们知道…若无法救出包围圈中的蜀军,很快…这些蜀军就会被瓦解,就连他们自己也终将难逃一死。
虽是惶惶逃离,但这一刻,黄忠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高大与坚毅,就像一尊雕塑,永恒地凝固在那金色的光线之中。
他最后心头闷声道:『主公,回去啊——』
“杀——”
刘备已经几近癫狂。
“再派神速营去山道截杀那大耳贼,快,快——”
“呼…呼…”
法正的话让刘备怔住了,让他喉咙哽咽住了。
此人,正是蜀将黄忠黄汉升!
只沉吟了一下,刘备总算是重重的张口,他用几近是“爱怜”的眼芒凝视着法正。
“休伤吾主——”
“哈哈哈哈…”夏侯渊大笑道:“我就怕那大耳贼不敢下来…传我军令,所有弓弩手悉数朝那山道放箭。”
登时,白耗兵又倒下了一大片。
这时,他已经上马…
简雍指了指前方,“主公还在冲…还是冲在最前,就在…就在前面,可…可敌人的箭雨太过密集,冲…冲不过去啊!”
刘备彻底疯狂一般的冲出,一把将法正拉住,一干白耗兵则迅速的上前再度将两人给包裹在盾阵之中。
…
那漫天的箭矢从天而降,在法正的耳边“嗡嗡嗡”的射落。
夏侯渊转身,这才发现,在二百步之外,金色的余辉洒在天边,在那绚烂的晚霞中,一个白发白髯老者身姿笔直如松,左手稳稳地握住弓把,右手三根手指紧扣弓弦,大臂与小臂之间形成一个有力的角度。
或许,这种时候,这种情形下,也唯独这个从涿郡起就一路追随刘备的简雍,最能体会他的心情,体会他战胜曹操的渴望与心境。
只是…箭雨太密集了,简雍的小腿上已经中箭,他已经无法再追上刘备…倒在地上的他更是冷静了下来。
“那关云旗建立医署,遍访杏林,不远千里派医者来蜀中救我性命,不就是为了…为了在这种时候,让我去拉住咱们的主公么?”
这时,白耗兵的统领陈到大声吩咐,霎时间,那些原本紧跟在刘备身后,急促追赶也没有追上他们主公的白耗兵,借着刘备被扑倒迅速的上前,无数盾牌叠成四层,继而…头顶上也铺满了盾牌,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盾阵。
这时,他才注意到,是他的亲卫挡在了他的身前,用自己的身躯拦下了这支箭。
说着话,法正散步并做两步连忙追上刘备。
只可惜,夏侯渊不是庞德,至少在夏侯渊身边,那些亲卫…都下意识为他挡刀,不惜身赴黄泉!
义士总是惺惺相惜的,这个时代…从不缺舍生而取义者!
“中——”
他更能从法正的行为中意识到他…不顾一切的冲锋在前,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事情。
且不说他年轻的时候替曹操背锅,揽下那杀人的大罪,单单穷困潦倒之际,但凡有一口口粮,他会喂给弟弟的女儿,却绝非是自己的儿子。
“主公呢?主公呢?”
…
“战战战——”
“主公…”法正一把拉住了刘备的胳膊。
这一战…从这一刻起,已是没有退路。
密密麻麻的弩矢如同飞瀑一般爆射而去,登时,一排排的蜀军倒下,战况尤为惨烈。
“嗖嗖嗖——”
一名白耗兵飞身扑倒刘备,那象征着这支兵种的“白色的鸟羽时间兽毛”被箭矢射落,好在没有伤到他。
这…
是啊,在大魏,能论得上义士的,夏侯渊一定是首屈一指的那个。
终于,法正看到了简雍,话说回来,简雍是唯一一个以文臣之身追随刘备奋勇拼杀的。
夏侯渊背身着地只觉得一阵头脑恍惚,再去看时,手上满是血迹,他慌忙望向自己的身子,却发现并无伤口。
『这一仗,你没赢,我也还没输!不…这一仗,我刘备绝不会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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