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饥饿的时候只会有一个烦恼。
可吃饱了,烦恼就多了——
这句话,对如今在大魏大理寺卿,在汉中城统筹调度的钟繇,可谓是太贴切了。
倘若魏军真的打不过蜀军,他只需要烦恼如何撤退
可偏偏,战局变幻莫测,一会儿是能打过,一会儿又打不过,最后陷入了彻彻底底的战略相持。
如此这般,钟繇就要烦恼如何调兵如何运军粮如何配合魏王那突然提出的一次次的战略与行动。
比如,现在…
汉中本有五万守军,七万五斗米教徒,这等守护力,即便是阳平关、巴山战场溃败,也足以让曹操退回汉中重整旗鼓。
但现在,因为前线的接连失利,短短时日,折损了将近十万人。
若要持续对巴山进行封锁,与那蜀军刘备决战,这个人数上的缺口,必须补上啊!
于是,钟繇接到的命令。
调四万五千汉中守军,七万五斗米教徒悉数赶赴巴山。
很明显,这是孤注一掷啊!
更明显的是,魏王曹操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汉中与刘备拼出个你死我活了!
“唉——”
一声拖长的叹息,短暂的声音中仿佛有九转十八弯,这声调随情绪而变化,展现出了钟繇,这位当世大书法家与广博、大气性格截然相反的一面。
他像是十分纠结,像是心情复杂。
他不禁提笔在墙壁上书写着什么。
儿子钟毓缓缓走入房间,看到父亲在墙壁上书法,惊喜的呼喊。
“是飞白书”
所谓飞白书,乃是笔划中丝丝露白,像缺少墨水的枯笔写成的模样,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创造此飞白书的乃是鼎鼎大名的大书法家——蔡邕!
“如此飞白书,蔡师祖仅仅传给了女儿昭姬、贞姬,河东卫家因为迎娶昭姬,习得这书法的一招半式,却因为长子早夭,昭姬这一脉的书法就断了!泰山羊氏更为幸运,因为迎娶贞姬的缘故觅得精髓,如今泰山书法大胜,除此之外…当世得蔡师祖亲自传授的弟子中,唯有父亲了,父亲何时将这飞白书传于孩儿呢”
说起来,书法传世…
未来我…鼎鼎大名的书圣王羲之,他的启蒙老师是卫夫人。
而有古书记载,蔡邕将书法传给女儿蔡文姬,蔡文姬又传给钟繇,钟繇传之卫夫人,卫夫人传之王羲之,王羲之传之王献之!
从这个角度,称蔡邕是楷书之祖,倒也不非杜撰!
不过,若是按照钟毓的说法。
飞白书并非蔡昭姬传给父亲钟繇,乃是蔡邕亲自传授。
此时,本就一肚子心事的钟繇听得儿子想学飞白书,不由得叹息道。
“学这飞白书你可知道,当初创造出这飞白书的人…下场并不好——”
“是选择”钟毓连忙回答道:“父亲说过,蔡师祖就是因为选择错了,追随了那董卓这才身死道消…”
“呵呵!”听得儿子这么说,钟繇不由得摇了摇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怎么讲”
“呵…”钟繇又笑道,却是故意转移话题,“你说蔡邕这飞白书只传给了昭姬、贞姬,还有为父,你却不知道…除了他们外,这书法还有一人学到了精髓!”
“谁”
“魏王曹操——”
随着钟繇这一句话吟出,钟毓一愣,他瞪大了眼睛,没想到魏王曹操竟也是蔡邕书法领域的弟子
“魏王也向蔡师祖学过书法”
钟毓是这么问,可钟繇的回答却是又转移了话题,“蔡公是因为选择错了而身死道消,如今…轮到魏王做选择了!”
“什么选择”
“魏王要汉中只留五千守军,其余无论是魏军,还是五斗米教教徒,悉数赶赴前线…”
“啊…”钟毓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释怀了许多,“大王这么做也没错,咱们汉中背后是七百里秦岭,咱们东侧则是有房陵、上庸两城,汉中虽是平原,却被护佑在当中,即便是只留五千人,那也无妨…反倒是巴山战果,关乎天下时局,关乎大魏能否逆风翻盘,大王还是有魄力啊!”
“呵呵…”听着这话,钟繇笑了,“当年董卓招揽众公卿时,众公卿皆退避三舍,唯独蔡邕应下这份招揽,以为至少可以凭此护佑一家老小,那时候…蔡公多半也是觉得,他自己很高明吧!”
啊…
钟毓若有所思,“父亲是觉得魏王此举…”
“我可没说…”钟繇眯着眼,只说半句话,然后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沉吟了许久,他方才继续补上那心中最后,也是最担忧的一句。
“房陵、上庸近来的信笺虽多,但已是许久没有见到文烈将军的信了——”
这…
咕咚一声,钟毓不由得咽下一口口水,他惊讶的望向父亲,“爹你的意思是…上庸、房陵有变可既父亲如此猜测,为何不禀报魏王,让他派人去探查一番呢若真有变故,那汉中退军可就…可就…”
“嘘…”面对儿子这紧迫的话语,钟繇比出食指示意他不要乱说话,然后,钟繇一边继续完成他那未完成的“飞白书”,一边若有所思的吟道。
“为父突然,就有些想念故人了——”
这话脱口,那竹简上“飞白书”的最后一笔总算勾画出来。
钟毓抬眼,却是无比惊讶的望着这幅大作,一双瞳孔几欲爆裂而出。
那丝丝露白、枯笔完成的飞白书四个大字,正是:
——荀令留香!
钟繇的确是思念故人了!
思念他的这位同乡兼挚友,且有伯乐之恩的荀彧荀令君了——
只是…
钟繇不知,若令君在九泉之下看到这炎汉三兴就要眼前。
又会是何等心情,何等光景
——『文若,文若…若天下真的有变,汉归正统,你想必是会高兴的吧』
——『是…是会高兴的吧』
…
…
五丈原。
这处东至眉县界,南至斜峪关,北至渭河的地界,在《通鉴地理通释》中就有云——“五丈原高平广远,行军者必争之地!
可见其地理位置的重要。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推演,最终诸葛亮是在这里陨落。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时数以百计的热气球就降落在五丈原。
一个个汉军的兵士熟练的操纵着热气球,平稳落地。
四周荡开了巨大的尘烟,而外围早就有抢先降落的汉军兵士,伫立等待…
滚滚尘烟中,一个魁梧的男子当先走了出来。
是关羽!
如今的关羽,美髯公已经变成了没髯公,失去了那标志性的长髯,得亏他那红枣一般颜色的面颊极具辨识度,很容易就被手下的兵士认出。
倒是,因为这长髯的消去,一把年纪的关羽竟看上去颇为精神。
“父帅…”关平当先朝关羽拱手。
关羽问道:“这五丈原周围没有眼睛吧”
“没有!”关平一本正经的说到:“孩儿昨日降落便四处巡查,整个五丈原没有任何魏军的眼睛,甚至…据孩儿探查,就连汉中城也仅仅只剩下几千守军,其余的悉数调往巴山,似乎是打算与大伯决战!”
说到这儿,关平难掩心头的亢奋与狂喜,“局势比四弟预想的还要顺利,五千守军,只需我大军飞球压城,即刻就能进入城中,然后不需半日即可攻下这汉中城,断了那逆贼曹操的退路与粮道——”
关平这话说的一丝不苟,他的眼睛里都带着光,这是他们关家军华容道一战后,最接近擒获曹操的一次。
在四弟关麟的部署下,将计就计,声东击西,釜底抽薪!
如此精妙的算计,已经把局势算计到极致,这若是再擒不住曹操,那…关平有何面目回去见四弟关麟哪!
不止他没有,就连关羽也没有面目回去了。
“你说汉中只剩下几千守军”
听到这话的关羽有些惊讶…
关平的语气却颇为笃定,“有这飞球侦查,从天穹中,敌军的动向一览无余,的确有超过十万魏军调往阳平关与巴山前线,汉中的驻防…极其薄弱!父亲…”
关平是打算要请缨,一举夺下汉中。
哪曾想…关羽却笑了,“哈哈哈…”他用笑声止住了关平的请缨,而随着笑声落下,关羽尝试着去捋须,却发现…根本没有胡须可捋。
登时颇为尴尬,倒是趁着这一抹尴尬,他适时开口,“又是谋上庸、房陵,又是关家军飞球秘密潜入,如果废这么大的功夫,汉中又如此空虚,若然只攻下个汉中,那就太没意思了。”
啊…
关平闻言一惊,“父帅…”
关羽却像是已经下了最终的决定,他斩钉截铁的说,“云旗如此算计,魏军如此松懈,突袭致胜的机会只这么一次,与其仅仅夺下汉中,不如拔萝卜带出泥,连同长安一道袭取!”
这…
关平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长安…
他知道如今的长安对逆魏意味着什么。
毫不夸张的说,现如今局势下的大魏…已经失去洛阳这处连接四方的要塞!
可以说,在西线,就是凭着长安才能将关中、汉中与并州连接在一起。
倘若长安丢了,那就不单单是丢个汉中这么简单了,那将是整个雍凉的失守,整个关中的覆灭,诺大的大魏,也不可避免的从长安这里彻底的割裂——
大汉天下十三州,曹操雄踞九州半的事实,也将彻彻底底的成为过去式!
只是,长安…似乎有点远哪!
至少,至少隔着那几百里的秦岭,就不是闹着玩的——
“父帅…飞球能飞至汉中是因为从房陵、上庸开始,多地都能补给,也是因为汉中是一处平原,可秦岭的话…咱们的飞球是飞不过去的。”
“为父如何不知”关羽耐心的解释道:“所以,关某从来就没打算用飞球飞过去…也没打算走秦岭这条道!”
“那…那怎么走”
不等关平发问,关羽的话再度吟出,同时,他展开了一封舆图:“用不了飞球、没有马,这些都无妨,为父有腿,关家军也有腿,为父与关家军这腿就不是第一次长途奔袭了,为父自领五千兵过子午谷直击长安!安国,你且带其余关家军隐藏在汉中,只等十日之后,汉中、长安同时发动突袭,一举攻克,让那曹阿瞒无路可归——”
轰…
轰隆隆!
听着父亲的话,关平只觉得天雷滚滚。
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现在,摆在关平眼前的事实是…小孩子才做选择,关羽…更加成熟的关羽,他是汉中与长安,两个都要——
“子午谷…子午谷…”
关平一双眼眸几乎凝在那舆图上,努力的去寻找子午谷这条道路,终于,他找到了,却是连连摇头,“这条道,似乎从未有人走过吧从未听细作…提起过,父亲这么做是在冒险!”
“不对!”关羽直接否定了关平的话。
他那丹凤眼开阖,面无表情的脸颊上露出的是坚定、坚决,“有一个人提及过这子午谷!”
“谁”
“你四弟云旗——”
提到关麟,关羽的语气更加坚定,“云旗说过,子午谷能直通长安,但两侧均是山谷极易埋伏!不过现在,呵呵…汉中,那曹操都顾不得了,哪里还会考虑到长安,考虑到此子午谷!这是天赐良机——”
“父帅,可…”关平还是觉得有些冒险。
“哈哈…”关羽却是用释然的大笑去回应着儿子,“世人皆知,吾儿云旗最擅偷家,不曾想,今日关某也要学他绕后,哈哈,哈哈哈哈——”
在大笑声中,关羽已经开始点兵。
“传关某军令,即刻点五千精锐,卸去辎重,轻装简行,穿过子午谷,十日之后,直取长安城——”
…
…
一汪江水滚滚东流,却有行船,逆势而上。
话说回来,这条水路,连接着东西两川通往中原,是极其重要的商道,故而…哪怕是逆水行船,船舶行驶的也极为稳当。
就在这条商船中…
两个翩跹可人的少女站立在船头。
其中一个少女叹息一声,一脸的担忧:“那鲍三我也是服了…姐姐,咱们已经认她为大,甘愿做小,可…可她与维之出门,这么大一个人都能丢了,怎么不把她自己丢了呢若是维之有个什么闪失,看我绕得了她”
说话的少女乃是王桃,卢唐寨王令公的次女,而站在她身旁的自是她的姐姐王悦。
她俩之所以在这通往成都的商船上,是因为得到消息…鲍三娘把她俩的亲亲夫君关索给丢了,这还了得
虽然说关索也是大人了,按理说不用担忧,可王桃与王悦担忧的是那些无知少女啊!
鬼知道,关索逃离了鲍三娘的视线后,又有多少少女要遭殃,关家…这后院还能不能容下更多的姐妹了
越是往这边想,王桃与王悦越是沉不住气,她们知道鲍三娘也在找关索,索性她们也来…都去成都,把亲亲好夫君给接回去——
比起妹妹王桃的嗔怒与小情绪,姐姐王悦要冷静许多,她一边揣着下巴,一边试着分析,“会不会维之故意把鲍三姑娘给甩开的这样就方便他沾花惹草了!”
“鲍三娘不靠谱,咱们就自己来,若是夫君在沾花惹草,你、我姐妹绑也要把他绑回去。”
王桃撅着小嘴,语气却是坚定。“姐姐,咱们这次可要说好了,无论维之如何花言巧语,关府里千万不能再添女人了!哪有维之这么不像话的,他的几个哥哥还没娶妻呢,她的女人…都快能组成一什,一伍了!哪有他这样的,咱们三个服侍他还不够他究竟有多少精力啊!”
略微嗔怒的一番话过后。
不等王悦开口,王桃接着说,“不过,姐姐,维之要真的沾花惹草,咱们狠狠的揍那骚狐狸,可千万不能伤到维之啊,定是那狐狸勾引的他,他是无辜的,要受伤了,我心里也会难过的。”
能看出来,王桃是真爱…
而听着妹妹王桃的话,王悦莞尔一笑,“放心,这次我带来了秘密武器!”
“什么”
王桃刚刚发问,王悦就摇了摇腰间的一个玉瓶子。
王桃更好奇了,“这是什么”
王悦笑着说,“你猜,为何维之晚上,多数会去寻我…”
这话脱口,联想到这玉瓶,王桃瞬间懂了,“姐姐,你竟有迷情粉的”
说到这儿,王桃生气了,她小嘴一撅,“这么好的东西,姐姐你却独享!我…我不理你了,除非,除非…除非你也给我一瓶!”
看着王桃这微微嗔怒的模样,王悦摸了摸她的脑袋,“给你,给你…就让你用这个把维之给勾回去——”
这边,王桃、王悦也已经出马了。
那边,鲍三娘千里寻夫,也已经追到了成都。
谁曾想,对于关索的西行,本以为是三个人的戏剧,可突然…冒出了个七个人的姓名!
花鬘、张琪瑛、张玉兰、鲍三娘、王桃、王悦…
还有…
这出大戏唯一的男主角——关索!
不对,明明是——花!关!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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