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讽刺,当血腥的气息逼近时,天气却是异常的明媚。
决战已经开始。
可这阳平关前,丛山峻岭前的树林中一片片绿叶盎然生机,点点金色阳光轻俏地跳跃着,带来一种闲适温煦的感觉。
张飞手持丈八蛇矛站在步兵阵仗的最前方,他没有骑马,与步兵的步调一致,只是略微领先步兵最前端的兵士一个身位,当先朝敌人冲杀而去。
几十年征战生涯铸就的统率能力,让他深刻的知晓。
这种几十万人的战斗,单凭一往无前的气势是没有用的,当两倍于己方的敌人黑鸦鸦一片蜂拥而上时,那种压迫感是惊人的。
一旦士兵承受不住这股压迫感,或者在对冲中受挫,那极有可能一泻千里。
所以,第一他必须弃马,防止自己被集火的同时,与兵卒并肩而战;
第二,他必须要以身当先,激起大家的血勇之气,不能输在最开始那瞬间的对冲中。
由于是一望无垠开阔的平原,道路宽敞异常,但好在山道中能进来的骑兵数量稀少,故而魏、汉双方冲在最前方的都是步兵!
“杀,杀,杀——”
“冲过去,碾碎他们——”
甲胄鲜明,盾牌高举,还有手握长枪、长矛、战戟的兵卒,那矛戈枪戟的尖端雪亮森森,如林一片,在冲天的喊杀声中直扑而上。
冲的近了,还能听到夏侯渊的高声叫嚣。
“冲啊,无论是谁,一个人头,赏黄金三两——”
蜀军有将近二十万,若是能用六十万两黄金赢下汉中这场大捷,那无疑…对曹操而言是完全可以欣然接受的。
而这样的奖赏,使得魏军的兵卒深受鼓舞,他们很多人这辈子都只用过铜钱,连金子是啥模样都没见过,得了这份赏钱寄回家就可以买两亩薄田…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也正因为如此,此前巴山的溃败,如今大魏的局势,任何兵卒都不会多想,反正夏侯渊下了令,又有重赏在前,岂有不死命前冲的道理。
面对魏军如潮汹涌的攻势。
“哇呀呀呀呀…”张飞一计蛇矛挥砍逼退了身前的数名魏军的兵卒,然后大声下令,“盾甲在前,长矛在后,冲上去——”
顿时间,蜀军的军阵变幻,一个个盾甲兵突然上前,那举起的盾牌形成盾甲阵,以盾阵之势猛地撞击敌军。
“喝啊——”
“弟兄们,冲上去,杀他们个人仰马翻!”
狭路相逢勇胜——
张飞的嘶吼,又一次激昂起步兵的斗志!
这时…被张飞步兵第一阵掩护在身后的是弓兵弩手的第二阵。
“瞄准,敌军中后——”
“射——”
但听得黄忠一声令下,数万蹶张弩手万弩齐发,那漫天的弩矢如飞蝗、如瀑布、如倾盆大雨,魏军的中军与后军刚刚进入射程范围,“铮铮”的蹶张弩破风之声便响彻而起,密集…且极其狠辣、精准!
魏军中军登时倒下一片,后面的被人流涌到前方,不停地有人翻身倒地,使得魏军挟众而来的气势陡然被折了好几分。
“将军,蜀军蹶张弩射的远,我军的弓弩手射不到那般远——”
副将马遵询问夏侯渊。
夏侯渊目光冷凝,他眯着眼,只是沉吟了片刻,便当机立断道。
“那就冲上去,所有军队悉数压上去,与他们交战到一起,我就不信,那些蹶张弩还会向交战之地射出弩矢!”
夏侯渊的思路很简单。
远程军械有差距,但只要冲过弩矢的射程,就可以打接触战,蜀军的弩矢决然不会朝着友军的后背射出!
这样,就足以最大程度的抵消那“蹶张弩”带来的影响,甚至蜀军最强悍的“连弩”也会失去作用。
副将马遵得令,大声的呼喊,迅速向三军将士传递夏侯渊的将令。
不过,在他喊出第一声时,就再也没有呼喊的机会了。
因为一支朱红色的队伍突然从两军交汇之处杀出,他们宛若展翅大鹏般急冲而上,旦夕间就将魏军的军阵捅出一个窟窿,手起刀落…在一个个魏军兵士的尸首上踏步而过,他们只是用手中兵器简洁的一劈一收,但…效果格外的恐怖,所过皆残!
乃至于这副将马遵,还没有回过神儿来,人头已飞起,鲜血涌出。
同时,手刃敌将的那朱红色首领,已纵跃回到了原处,横刀当胸,傲然直立。
这般突入敌阵,旦夕间屠诛敌将的气势瞬间镇住了全场。
乃至于就连不远处的夏侯渊都无比惊愕…他不敢想象,对方似乎只有三千人?可凭什么,战斗力如此强横?
“何人杀我将军?”夏侯渊指着那为首敌将大声嘶吼。
却在这时,朱红色军团中的首领迈步而出,大声啸道:“杀人者,诸葛恪也——”
没错,这支军队正是那刘禅集结的三千賨人,他们的内甲乃水牛皮所制,寻常刀剑根本无法破开防御,他们的兵刃却是灌钢而成,削铁如泥,斩石断金!
“杀——”
随着诸葛恪的一声呼喊,这支军团就宛若一把锋锐的匕首直冲向前,彻底撕开了魏军的阵型。
“铁甲重装中——”夏侯渊适时的大声呼喊。
“得令——”韩德与其四子韩瑛、韩瑶、韩琼、韩琪纷纷涌上。
一时间,全幅铁甲的重装兵卒被替换上来,以此应对这支朱红色的敌军,也应对敌人的蹶张弩。
这一招果然有效,诸葛恪这支三千賨人组成的队伍,他们的兵刃即便是灌钢筑造,面对寻常的轻甲足以旦夕间劈碎,可面对敌人的重铁步兵,攻势一下子就受阻。
再加上,箭雨…成片成片的北铁甲兵挡下,事实上,即便是近距离的射杀,能射中铁甲缝隙的神射手毕竟不多,有他们掩护,整个魏军中后军一下子就稳住了,前半程几乎没有人倒下,后半程才陆陆续续倒了一小部分。
但大部分的魏军还是冲到了张飞的盾阵之前…
“退——”
却听得张飞一声咆哮。
那些执盾者突然收盾后退,后面的弩手也一个侧身,竟是一排剑手涌出,这些都是蜀军中武艺超群的死士,轻甲劲装,薄剑如冰,对付那些浑身铁甲的笨拙魏军兵卒,简直就如同砍瓜切菜般,只需要朝着敌人未被裹住地关节处劈砍。
偶尔遭遇到的反击都是慢半拍地,轻易就能闪避。
戟兵克枪兵,枪兵克骑兵,步兵克弩兵,轻剑死士克制重甲步兵,张飞不止能捅别人透明窟窿,他对兵种克制亦是有研究的!
张飞斗战神之名可不仅仅是因为开了天眼——
他的武艺与统略在这个时代,依旧是最拔尖的那一波——
其实,陷入被屠杀状态中的魏军铁甲…后面还跟着轻捷的步兵。
这些步兵…原本就是预备冲散箭阵后,作为最后进攻主力用的。
虽然前方的血腥杀戮令人胆寒,但箭阵毕竟已收,他们开始猛力前冲…越过友军的铁甲冲上敌人的持剑死士。
高台上法正那变阵的军旗再度扬起。
所有蜀军的轻甲顿时向两侧迅速让开。
而他们的身后,便是连黄忠都将手中的复合大弓卸下,早已换上更轻便的连弩,大声喝道:“诸将士,连弩,八牛弩,射——”
死神的弓弦之声再次拉响…
原来在步兵、轻装死士、蹶张弩手之后,法正还布置了连弩手与八牛弩隐藏。
“嗖嗖嗖——”
“轰——”
一时间,无论是连弩还是八牛弩的弩机不断的奏响、轰鸣。
“啊…”
“啊…”
尖叫声、尖啸声顿时响彻。
这一轮急射,魏军死伤比刚才那一波还要惨重。
正当魏军开始惊慌后退时,韩德大喊,“不要怕,继续往前冲,他们能有多少箭?他们的箭矢怕是就要耗尽了!给我顶住,往前冲…近身肉搏!”
果然,韩德说话的时候,正是连弩与八牛弩攻势放缓的时候,也正是基于此,韩德还有些嘚瑟。
可就在他嘚瑟之际…
“爹,小心…”
至少三个儿子同时喊出这一声。
但,已经晚了…
“铮铮铮——”
新一轮的弩矢再度爆射而来…韩德是眼睁睁的看着一支巨大的八牛弩矢突然就出现在天穹,突然就朝他爆射而来,然后,伴随着“轰”的一声,他只感觉自己被什么给砸中,五脏六腑都要碎裂了…
但,也只是一个旦夕之间,他已是被横腰截断,再没了意识。
“爹…”
“爹…”
韩德的两个儿子韩琼、韩琪见状,因为惊怖,下意识的冲出军阵…就要去救他们的父亲,只是,就在脱离军阵的一瞬间。
“嗖嗖嗖——”
八牛弩矢之后,密密麻麻的连弩接踵而来,顷刻间,就将两人射成了刺猬——
“爹…弟——”
韩家一门五口,旦夕间只剩下两人。
他们也下意识的就想要出去救,却被副将死死的拉住。
“不能去,敌人弩矢势大,不能去…不能去——”
其实,这战场不过刚开始半刻钟,已是血色残阳布满长空,也染红了这片愈发猩红的疆场。
当然…
也不是每一支蜀军队伍都占优,比如陈到,比如严颜,比如霍峻。
他们那边…因为直接面对夏侯渊神速营的冲击,死伤极为惨重。
甚至严颜已经被程武、程延、张缉重重包围,陈到与霍峻不同程度的受伤,险象环生。
这时,“哒哒哒”,从侧翼,一支羌族的骑兵突然杀出…
无疑,在这等开阔的平原上,在这等两军交战的当口,骑兵的突袭将是致命而危险的。
眼看着,这支羌族骑兵就朝严颜这边突袭而来…
“驾——”
尘土飞扬,在汉军的军阵最后方,也有一支骑兵突袭而出,为首一人银枪白马,剑眉朗目正是常山赵子龙…
他的身侧马云禄、马岱均在这边,而在马云禄、马岱的身后,则是那支曾经的西凉铁骑。
如果说羌族骑兵是朝严颜这边突袭。
那么赵云所率领的骑兵队伍则是向这支羌族骑兵发起总攻!
“看我们西凉铁骑不好好杀杀你们这些羌人的威风——”
“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先取那羌将首级——”
随着马云禄与马岱的声音。
“得得得”,赵云胯下的照夜玉狮子一声嘶鸣过后,已是一跃而起,纵身杀入敌阵…
那魏军无比熟悉却又无一人可解的“七探盘蛇枪”开始在羌族骑阵中往返突刺。
银甲映日,驱邪祛秽——
腾龙行云,首尾不见——
潜龙于渊,涉灵愈伤——
千里一怒,红莲灿世——
最后,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
仿佛…数以万计的羌族骑士,愣是因为赵云一人一骑的勇武胆战心惊,肝胆欲裂…
数倍于敌的羌族骑阵一时间竟是不进反退…
整个决战的战场也愈发进入了白热化,刺刀见红——
…
魏军后军,高台之上,曹操虎目凝起,望着这片战场。
他看到了魏军的气势如虹,看到了夏侯渊的身先士卒,看到了所有兵卒的勠力一战…却也看到了,整个战场的局势,竟是逐渐的倒向了汉军那边。
毫不夸张的说,他魏军的勇武与谋略没有丝毫问题,可偏偏,曹操的每一个调兵遣将,每一个排兵布阵,每一个战法,都被对方提前预料到了一般,总是有对应克制的战法出现,总是能神乎其技的有军团力挽狂澜——
“蜀军是谁人在指挥?”
曹操忍不住大声吟出一声,他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刘备,他太熟悉了,三个他刘备绑在一起,也打不出这么漂亮的仗!
身旁五斗米教的治头大祭酒张方连忙回道:“是刘备的军师法正…探马刚刚来报,刘备虽也在对面的指挥台上,但所有军旗,所有擂鼓讯号均是由法正发出…”
“这就对了…”曹操深深的吁出口气,感慨不已的叹道:“孤知那玄德不办有此,必为人所教也…只是法正!哼,孤收奸雄略尽,独不得法正邪?”
正直感慨到这里…
张方连忙提议,“大王,五斗米教的鬼卒还未上前,霹雳车、投石车也尚未投用,请大王下令,由我携一众鬼卒以霹雳车万石齐发,砸碎这些蜀贼!”
张方是如此这般提议,曹操却是不由得陷入深思…
霹雳车,已是他最后的倚仗,若然这个也被那法正给破了,那这一仗…可就不好打了!
见曹操犹豫,张方连忙再度请缨,“主公放心,这霹雳车经过我五斗米教中匠人改良,足可以砸到敌人的后军…敌人后军一乱,那强大的弩矢箭阵就破了,整个战线必定登时间土崩瓦解!”
“好——”
这次,曹操不再犹豫,他凝眉重重的吟道,“就依你之言,发动霹雳车——”
“诺…”
就在张方答应一声,准备去安排之际。
“报,报——”
一名斥候匆匆的驾马赶来,见曹操在高台上,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登上那高台,也不知道是因为见到曹操?还是因为一路疾驰太过劳累,“啪嗒”一声,他就双膝跪地,带着那粗重的喘气声连忙禀报道:“大王不好了,城固县遇袭,所有粮草,所有粮草悉数被汉军焚烧…毁于一旦——”
“什么?你说什么?”
当这一条消息传入曹操的耳畔,他的虎目几乎是霎时间瞪大到极致,乃至于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向背后望去…
只是…因为阳平关的阻隔,他并不能看到城固县的方向。
他下意识的挥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所有的汉军都在这里,定军山没有任何蜀贼的消息?城固县怎么可能遇袭?张天师留给孤的粮食怎么可能毁于一旦?”
曹操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巴也长大,哪怕是一个苹果…此刻也能轻而易举的塞入他的口中!
可…曹操又知道,这种事情,关乎大魏时局,关乎这汉中战场,关乎这里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斥候绝不可能撒谎!
就在这时。
“报…”
又一名信使传来消息,“汉中遇袭…大王,汉中遇袭,是…是荆州的关家军…是上庸与房陵投降…关家军从那里直杀了过来!汉中…汉中只有三千兵卒,无力抵挡…无力抵挡,被…被关家军攻陷!”
这…
灾难性的情报如同雨后春笋般传来,短暂的惊愕之后,曹操只觉得双腿一软,竟是踉跄着直后退…
“钟繇呢?钟繇呢?”
“汉中他守不住?连个信儿也传不出来么?”
曹操已经愤怒到极致,整个话语中满是癫狂与歇斯底里…
“钟…钟寺卿…钟寺卿他…他降了,他投汉了,他还封锁消息…小的…小的也是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的!”
信使的这一番话几乎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果然…
“轰咚”一声,曹操整个人跌倒在地,身旁的张方也顾不上走了,连忙一把扶起曹操,却见得曹操正捂着自己的头颅…
“孤的头好疼,孤的头好疼——”
这时,整个指挥台上已是一片大乱,同样的周遭的兵士,很快就发现了这点。
一个个脸上露出了巨大的忧心,这份担忧的心情迅速的在军队中蔓延!
而这,无疑给原本局势上就陷入被动的魏军一计响亮的重锤。
同样…
蜀军指挥台上的法正也收到了一条最新战报。
因为他是指挥官的缘故,这战报并未经手刘备,直接就送到了他法正的手中,方便他第一时间做出判断。
可是…当这一条情报映入法正的眼帘时,原本那个与曹操对弈,见招拆招,稳居上风的那个一如既往气定神闲的法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亢奋、激动…甚至是难以置信的法正。
这还是刘备第一次见到在两军决战之时几乎手舞足蹈的这个好基友。
“孝直…孝直…”
“我知道你很激动,但你现在先别那么激动,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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