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夏侯惇双目已瞎,自是看不清楚关兴的模样,但许久眼盲的日子,练就了他独特的听声辨人的能力。
但从那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中,夏侯惇便能听得出来,这必定是一个性格沉稳的人。
不等李藐介绍。
关兴已经先一步张口,沉稳内敛的语调吟出,“在下李秋,曾在飞球军中任职,昔日北邙山一场大火,所有飞球军团悉数毁于一旦,在下侥幸…那日外出采买,这才逃过一劫…后洛阳倾覆,历经艰难险阻这才赶到了潼关,遇上了李先生!”
听得关兴的介绍,夏侯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面颊微微朝向李藐这边。
言外之意是向李藐求证他言出的这番话语的真实性。
李藐会意,连忙说:“义父放心,我已经派人去验证过,这李秋不止自己是飞球军的一员,其父兄也曾在飞球军中效力,均丧命于那场北邙大火…算下来,这李秋与那关麟是有血海深仇的,是可靠的人。”
如今,对于已经三子丧生的夏侯惇而言,他最信任的人惟独这个义子李藐了。
李藐的话,他自是十足的笃信。
只是…
“呼…”
伴随着一声幽幽的呼气,夏侯惇接着问关兴,“李秋,我听汉南讲,你那里还留有一个飞球这是真是假若是真…那飞球营的飞球,为何会留在你手上”
尽管对李藐是信任的,可因为接应曹操这件事儿的重要性,夏侯惇还是将心头的疑窦一股脑问出。
能不能用这李秋,他夏侯惇的这关考验是必须要过的。
而听得这一问,李藐面色如常,可内心中却是紧张的很,慌乱的很…生怕关兴哪句话说不好,漏出破绽。
倒是关兴,面对夏侯惇的问询,他娓娓道来,侃侃而谈,“的确我这里留有一个飞球,至于这飞球为何在我这儿那是因为…曾经飞球营组建后,大王为了迅速的拓展这份成果,故而分别往关中、邺城、淮南各发去一枚飞球,大王的本意…是要在后续协助当地也组建起飞球的工坊、建立飞球营,只是…邺城与淮南尚未发走…就遭遇了那场大火,故而仅存的一架完好的飞球就在长安…”
关兴讲述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儿,自打那飞球经马钧的研制成功飞天起,曹操的命令与期许始终就围绕着量产进行,四处建造飞球工坊、各地训练飞球兵早就提上日程。
只是,与关兴讲述的内容有微微的差异,不止是邺城与淮南的飞球尚未运到,长安的飞球虽是运到了,但此前的战乱中…许多部件赏识,已是不可能拼装而起。
当然这些…即便是曹操都不知道,而这些…又是通过姜囧与姜维之口讲述,经过丐帮的传递,传到了关兴的口中。
可谓是严丝合缝——
果然,听得关兴的这么一番话,结合夏侯惇掌握的信息,他对眼前这个名唤“李秋”的少年已是再无疑问。
“若如此,那倒是好办了…”夏侯惇吧唧着嘴巴,一边沉吟,一边接着分析,“这样,且不论大哥身边的那些亲兵,至少大哥是可以通过飞球越过敌人的层层防线,逃往并州的!”
听得夏侯惇的话,李藐适时开口,“所以,我才提议让义父先行退往邺城,哪怕不是邺城,至少也要先退到并州,在那里等候大王…否则,大王若是逃离了,反倒是义父被那汉军困在这潼关,义父顾念手足兄弟不肯离去,若大王也顾念手足兄弟硬要在并州等义父那岂不是耽搁了最优的逃遁时机——”
话是这么个话,理也是这么个理…
终于,夏侯惇眼睛瞎了,经过李藐与关兴的这一连番忽悠,他的心也彻底瞎了。
“好,汉南…那就依你说的办!只是…如今大哥毫无消息,他在哪里我还不知晓!纵是接应,这又要从何谈起呢”
就当夏侯惇提及此处。
李藐像是早有准备,他直接从袖子里取出一纸信笺,“义父,就在刚刚收到了大王的飞鸽…大王倒是没有提及他身处何处,但却提到一点,便是让义父挑选合适的接应之地与逃遁路线,然后他会想办法赶至那边!依路而逃!”
唔…
夏侯惇接过这信笺,他也用手感受着这信笺,听着李藐复述上面的内容,倒是符合大哥一贯多疑的性格。
当即,夏侯惇再无半点猜忌,他直接将袖子里的一枚兵符交给李藐,“这是调派我手下亲兵的兵符,别人的话我信不过,就让我这些亲兵与这位名唤李秋的勇士一并去接应我大哥…至于接应的地点,我双目已瞎…操持此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汉南…就由你替我择选,择选之处…务必小心、谨慎,避开那关羽的搜捕,护送大哥安全抵达并州!”
这…
尽管故事的发展一如既往按照李藐预测中进行。
甚至,幸运的是,这些夏侯惇的亲兵也已是提早弃暗投明…
可李藐尤是故意露出惊讶状。
“义父若如此,那谁人护送义父的周全”
“我夏侯惇活到这把年岁,已是死不足惜…”夏侯惇昂起头,语气格外的坚定,“可我大哥不同,咱们大魏万万千千的子民、兵将,还等着他回去重整旗鼓…”
说到这儿,夏侯惇顿了一下,接下来的话更添坚定、坚信,“天下可无我,不可无我大哥…汉南,你无需管我,所有计划,务必确保一件事,那就是将我大哥曹操带回去,只要他回去,你便是我大魏最大的功勋、恩人!”
听到夏侯惇的话,哪怕是关兴,都不由得一阵动容。
他很敬佩夏侯惇与曹操的这份情谊。
但是…很快,这份敬佩就迅速的瓦解,为了父亲,为了大伯,为了大汉,他关兴必须要做到心似钢铁。
这时的李藐已是庄重的接过了那兵符,郑重的说,“义父放心,安排好这边的一切,我便会追上义父,无人护义父的周全,那我李藐来护——”
说着,李藐已经向夏侯惇身后的亲卫吩咐。
“你们,跟我来——”
夏侯惇没有阻止,甚至还挥手示意,让他们悉数都听李藐的。
甚至生怕李藐的威望不足以调动这些人,夏侯惇还特地嘱咐,“从现在起,汉南的话那便是我的话,违抗汉南的命令,那便如同违抗军令,三族尽诛——”
“诺——”
这些亲兵齐齐应喝。
然后一道跟随着李藐往一边行去。
关兴也追上李藐,这么多人跟着,他没有直接问,可眼神闪烁,像是在向李藐表达:
『——这些亲兵,会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正是看到了关兴眼神中的疑惑,也因为此刻已经走远了,再看不到夏侯惇分毫。
李藐的脚步一顿,郑重其事的转过身来,他凝视向关兴,然后又环望关兴身侧的这一众亲兵。
“哈哈…”
突然,李藐笑了,在这般严肃的情形下突然就笑了,笑的无比爽朗。
“怎么”这毫无来由的笑,使得关兴一怔,心里嘀咕着,别是这李藐魔怔了。
可接下来李藐的一句话,立时就让他闭嘴,让他的一双瞳孔瞪大到极致。
“安国,无需担心…你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我们自己人!”
“从今天起,他们便是你的同袍、战友,手足兄弟,他们会跟随你一道执行这一次‘捉曹操’的任务——”
啊…
关兴没想到李藐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安国”这样的字眼称呼他,更…更…更没想到的是,李藐说…他身边的这些人是同袍、战友、手足兄弟…
还没等关兴反应过来,已经有许多双粗重的手压在他的肩膀上。
“带我们拿下这份投汉的投名状!”
“安国兄弟,有劳了——”
再没有一刻,关兴会有这种感觉,他的身边…突然有好多、好多、好多人,勠力同心,并肩而战——
…
…
“咚咚咚——”
“咚咚咚——”
虎牢关与陈留郡之间,曾经十八路诸侯讨董的会盟之地。
酸枣县…
此刻,城门前,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擂鼓声。
足足十余万汉军的兵马齐动,浩浩荡荡,宛若黑云压城一般的将酸枣县城团团包围,一支支汉军的兵马鱼贯而出,陈兵于主城门下。
“咚咚咚——”
擂鼓声持续不断,震天响彻…
宛若这一场大战的揭幕一般。
而与以往攻城战截然不同的是,关麟亲自出战,站在中军处的一辆战车旁,眯着眼望向前方的酸枣县城城门。
“叫阵——”
随着关麟的一声。
一支千人军队齐齐向前,抵达那城头箭矢无法射到的地方,众兵士让开了一条道,一个个将军从那道中行出,齐齐提起长柄兵刃朝向那酸枣县的城头。
“关四公子麾下,吴郡馀杭人凌统凌公绩前来挑战,张辽小儿可敢迎战”
第一个叫战的是凌统。
手中黑缨枪直指向城头,剑眉英目,炯炯有神,俨然…他来此有着异乎寻常的目的,更准确的说,他要彻底将“逍遥津”一战的耻辱与梦魇,在这一天彻底洗刷、揭过。
当然,有这个想法的,不止是凌统一个。
“张辽张文远可识得我巴郡临江人甘宁甘兴霸,速速出城,与我决一死战——”
第二个出阵的是甘宁。
手中大刀,腰携双戟,一柄流星锤就别在马背上,甚至…还有一张大弓,别在马背的另一边,俨然,这一场决斗,他是做了十足的准备。
然后是第三个和第四个出阵的…
“张辽小儿今日当让你闻吾等之名啼哭,速速出城,与我决战——”
“张辽小儿,可还记得会稽郡山阴县人贺齐当年输掉那一阵,今日吾必夺回——”
这两人分别是前东吴名将,如今关麟麾下的蒋钦、贺齐…
比之逍遥津时的模样,如今的他们,经历了太多,淬炼了太多,早已今非昔比…
至此…
逍遥津一战参与者,尚活着的…已经悉数到齐。
同时赶来的还有鲁肃鲁子敬,他本已带江东各大族成功攻下了徐州,正打算继续北上向青州进发,没曾想…收到了关麟的急件,让他们百里加急迅速的赶来虎牢关。
至于目的,他信笺中只写明了一条:
——擒张辽!
——碎梦魇!
这六个字…字少,可威力足够大!
鲁肃当即就明白关麟的用意,关麟是要帮麾下的这些尚存的江东名将…破除心中的梦魇,让江东再不会有“小儿止啼”的传言!
这是要替江东…把曾经失去的一战给夺回来。
此刻,见到如此雄壮将酸枣县团团围住的汉军,看着旌旗林立,兵甲鲜明,绝非当年那支十万人的吴军可比的军阵…
明明大优之势,却并不攻城,只是派小股兵将上前邀战…
鲁肃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他猜到了关麟此举的用意。
“继续叫阵——”
随着关麟的声音。
这次交战的是关银屏…“张辽将军,晚辈关家三女关嫣关银屏也想领教张将军的月牙戟。”
然后是周仓,他刻意在城楼下将那长长的如假包换的“关公美髯”取下,然后笑着说,“假关公都能吓退活张辽,哈哈,张辽将军…你不打算与俺较量较量,出了这口气么”
再之后…
士武、廖化、侯音、王甫、孙皎、朱治均纷纷出列叫阵…
他们的目的唯有一个,便是喊张辽出来,决一雌雄——
…
“咚咚咚——”
“出来呀,张辽小儿,你倒是出来呀”
“张辽小儿你当年逍遥津的勇武与胆气哪里去了”
“若是不敢,那就放出个话来,要不,干脆挂个免战牌好了,啊,哈哈哈…”
擂鼓声,各种交战的声音迅速的传遍整个酸枣县。
这也使得整个城中所有魏军胆战心寒。
的确,论及兵力的数量,他们差敌人太远了,可许多并州人并不服气,因为当年…逍遥津那战打响前,许多人也以为那个数量的吴军是不可战胜的。
自然,这声音也传到了张辽的耳中。
“呼…呼——”
那粗重的呼气声不断的从张辽的口中吟出。
即便是他,面对这样规模的汉军,也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紧迫感。
其实,理论上他是可以逃走的。
可现在的局势,汉中丢了,长安丢了,魏王逃离在外生死未仆…
就连是他张辽坚守多年的淮南,淮南以北的徐州都因为战略的缘故主动放弃了,他张辽退…又还能往哪退呢
毫不夸张的说,如今…这豫州、兖州尚且没有大规模的城池望风归降,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张辽还在!
他还在,希望就在!
他若倒下了,那整个豫州、兖州的局面,也就彻底的崩盘了,大汉将兵不血刃的蚕食所有大魏残存在中原的城池与疆域。
这…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候了,张辽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这,这,这…”
站在张辽身旁的谋士高柔,已经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转个不停…
他也是服了…
原本打算以时间换空间,原本以为魏王这一番部署…谋汉中、洛阳的调兵遣将、三路齐进何其精妙这该是挽狂澜于既倒,止住大魏颓势的一击…
可谁曾想,三路竟能全崩了!
不…仔细算算,他们张辽所在的这一路没崩,但那还有个卵用,别的两路生死未仆,士气已是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这边。
危如累卵…
如今的局势危如累卵啊!
“打又打不过逃也无处逃…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高柔是垂头上期直跺脚…
这时…
一名兵卒前来禀报:“报,城门外…朱灵将军一人一骑,扬言要求见张将军——”
“叛逆之将还有脸求见于我”张辽深重的眯着眼,随手招呼,就打算让兵士回绝了朱灵,这种时候,他不想见。
哪曾想,高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恳切般的语气道:“毕竟是昔日同僚…见见吧!见见吧…”
呃…
也就是这一抓,张辽看懂了,他看懂了局势的无奈。
他“唉”的一声深深的叹出口气,然后用哀婉痛惜一般的语调吟道:“传——”
不多时…朱灵被兵卒带入这官署中。
张辽不顾高柔的拦住,指着朱灵的鼻子怒斥道:“朝秦暮楚,两面三刀…你也配来见我”
面对张辽的指责,朱灵笑了,他直接反问张辽,“当年张将军投靠曹操时,那些枉顾的吕布旧将是不是也该指着张将军的鼻子,骂你是朝秦暮楚,两面三刀…”
“你…”
不等张辽开口。
高柔连忙拦在两人之间,他瞪了张辽一眼,“这种时候了,还争吵这些有什么用”
说到这儿,他再度望向朱灵,语气中已是带着些许堆笑,“朱将军来此也不是为了吵架的吧那位关四公子多半是有话带来吧”
听得高柔这话,朱灵也不再理睬张辽,而是直接说道。
“没错,云旗公子让我带话给张将军——”
“有话就说!”张辽一如既往没好气的吟道。
朱灵却是笑着说,“很简单,云旗公子想要与张将军赌一把,城下列出的所有汉将中,一对一斗将…但凡张将军能战胜一人,那便算张将军赢,若是战胜不了一人,那就算云旗公子赢。”
听得这话,张辽那眯着的眼芒更添冷峻之色,他甚至怀疑,这是关麟的一个陷阱。
且不说那些关家军的将军,单论城下的那些昔日吴将,哪个不是他的手下败将
一对一斗将的话,他怎么可能输
张辽还在思索,高柔连忙发问:“敢问一句,那…张将军赢了如何那位云旗公子赢了又如何”
闻言,朱灵解释道:“张将军赢了,那我大军悉数撤回虎牢关,一年之内对兖州、豫州的魏地秋毫不犯,可若是云旗公子赢了,那就敢请张将军赴汉营里陪我家公子饮上一壶茶!”
这…
随着朱灵的话,张辽算是完全听懂了。
关麟是想要让他投降…
可,即便如此,这赌约…面对一群土鸡瓦狗,一对一斗将的话,他张辽怎么可能输
张辽依旧在思索,高柔却是既惊且喜的问道:“此约当真”
的确,不止是高柔,所有魏军…现在太需要时间了,他们需要时间知晓大王曹操的生与死需要时间等候大王新的诏令…
也需要时间,看清楚大魏还能否逆风翻盘!
也正是因此,高柔才显得如此激动。
“云旗公子一诺千金,从不食言——”朱灵的回答斩钉截铁。
这下,高柔不由得把眼睛望向张辽。
经过了许久的思索,张辽还是觉得其中有诈,他并不想接关麟的这个赌局。
于是,他冷冷的说,“若是我不接呢”
“那就更好办了。”朱灵一摊手,“张将军不接受的那一天,那一刻,云旗公子会即刻下令飞球升空,将这酸枣县旦夕间变成炼狱火海,云旗公子也可以下令蹶张弩万弩齐射,让这城中的每一个人都命丧于万箭之下,甚至…”
不等朱灵这威胁说罢。
“够了…”
张辽已经发声,只是声音中饱含着的是无力感。
伴随着那巨大无力与巨大压力的双重打击,张辽迎上朱灵的目光,他试探着问:“真的是一对一的斗将”
“如假包换——”
“好,只要是斗将,他关麟哪怕是车轮战,我张辽也不怕,莫说是只需要赢一场,你便是让他们一个个来,哪怕是我输一场,那便算是我输——”
张辽这话本是放狠话。
本是表达对那些城下之将的不屑…
哪曾想,朱灵直接笑了,他感叹道。
“你这话,都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直接想要归降,还主动找台阶下,啊,哈哈哈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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