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口供,太子问朱桢:“你什么感觉?”
朱桢搁下笔录,冷笑道:“虽有其事,但也不免深文罗织。”
“没错,我也是这种感觉。”太子点头道:
“不是说证据不充分,恰恰相反,证据太充分了,证人的证言相互印证,前因后果交代的清清楚楚,一切都太完美了。完美到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密谋造反这么机密的事情,真的是一群家丁奴仆能知之甚详的吗?”
“肯定审刑司那帮人加工过了。”朱桢笑道:“郭桓案时就见识过他们的本事,案牍功夫绝对出神入化。”
“但说一千道一万,韩国公他们和胡惟庸肯定是有勾当的。”顿一下他又道:“而谋反这种罪名,没法洗清嫌疑,就是死路一条。”
“你觉得父皇看了会什么反应?”太子沉声问道:“会把韩国公他们下狱吗?”
“事态肯定要升级的。”朱桢沉吟道:“但未必会马上就动李善长。动他影响太大了,不然十年前他就完蛋了,而且关键是,动他也没什么用。”
“嗯。”太子深以为然道:“这十年来,韩国公一直想退,父皇却不放心他,非要把他留在眼前。他便消极以待,上不匡主、下不益民,尸位素餐而已。早已经威望丧尽,似有若无了。”
“大哥焉知这不是他的自保之策?”朱桢笑道。
“那些都没用,蒙蔽不了父皇的。”太子淡淡道:“父皇杀不杀他,只在父皇自己怎么想,跟他没关系。”
“是,他早就是冢中枯骨了,只是看父皇还想不想留着他的萧何了。”朱桢轻吁一声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太子惊讶的看着老六,心说六弟现在连文采这块短板都补上了。但他知道问的话,老六肯定说不是自己作的,所以只默默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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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武英殿。
朱元璋也在看着摆满御案的证词,铁青的脸拉得老长。
吴庸在阶下请示道:“皇上,现在证据确凿了,可以抓捕李善长等一干胡党要犯了吧?!”
朱元璋却渊默良久,方幽幽道:“再等等……”
“啊?”吴庸一愣,没听清皇帝的话。
“咱说再等等。”朱元璋疲惫地挥挥手道:“退下吧。”
“是,为臣告退。”吴庸赶紧倒退着出了大殿。
离开之前,他分明听到殿中的皇帝,发出一声疲惫悠长的叹息。
“唉……”
“唉……”回到审刑司吴庸也长长叹了口气。
“吴大人因何叹气?”右审刑杜言问道。
“没事。”吴庸摇摇头。
“皇上怎么说?”杜言又问道。
“皇上说……再等等。”吴庸答道。
“再等等,等什么?”杜言问道。
“我怎么知道等什么?”吴庸没好气道:“等着就等着呗,哪那么多问题?”
“哎,等着等着。”杜言讨了个没趣,灰溜溜的退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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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府。
吉安侯陆仲亨、延安侯唐胜宗、平凉侯费聚、南雄侯赵庸、荥阳侯郑遇春、宜春侯黄彬、河南侯陆聚等人齐聚李善长府上花厅,一个个都顶着大黑眼圈,在那里坐立不安,唉声叹气。
真叫个愁云惨淡,忧心如焚啊。
“太师怎么还不出来?!”陆仲亨急得站起身来就要往后院闯:“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要当缩头乌龟?”
“你说谁是乌龟?”李善长在李祺的搀扶下从屏风后出来。
“哎呀我的老太师,这都啥时候了,就别挑刺儿了。”陆仲亨又是作揖又是点头道:“刀都架在我们脖子上了,你老快拿個章程吧?!”
“是啊,老太师,快说说该怎么办吧?”众侯爷纷纷附和道。
“怎么办?”李善长苦笑一声道:“首先你们就不该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里呢,你说你们来干啥?昏了头了吗?!”
“我们就是要让那些盯着我们的人看看,我们的心是齐的!”唐胜宗大声道。
“对!”众人纷纷点头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其实这里头有几个侯爷,比如郑遇春、黄彬之流,就属于被硬拉来的。本来没他们什么事儿的,但出于根深蒂固的淮西老乡同进共退的思想还是来了。
“当你妈个伯夷啊!”李善长气疯了,龙头拐杵着地骂道:“本来皇上杀鸡儆猴也就算了,现在看到伱们居然形成团伙了,那还不赶尽杀绝?留着你们过年吗?!”
“啊?”不少侯爷吃惊道:“皇上真会对我们动手吗?”
“你们自己作死怨谁啊?!”李善长恨声道:“也不想想这次北伐出动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你们中除了赵庸,一个都没捞着参加?不就是因为皇上早就怀疑你们是胡党,防范着不让你们带兵吗?现在你们,好吧,还有老夫的家丁奴仆都被带走审问,就是皇上对我们最后的警告啊!”
“太师这话,我却是不服的。”费聚闷声道:“从胡惟庸出事后到现在,整整七年了,我们都规规矩矩的,一点幺蛾子都没敢出,皇上还有什么好警告的?”
“就是,我们都老实这么久了,皇上还揪着不放,怕不是借题发挥,要兔死狗烹罢了!”陆仲亨挺着脖子道:“要是按照太师的意思,我们就只有洗净了脖子,等着皇上砍这一条路咯?”
“这不是最坏的选择,至少能保住家小。”李善长幽幽说道。
“可是我们也不想死啊!”众侯爷围着李善长,哀求不止道:“太师行行好,指条生路吧。咱们这帮淮西兄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就剩最后这点人了。可不能没死在战场上,却被上位杀光了呀。”
“唉……”李善长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但会彻底激怒上位。”
“快说快说,现在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了?能活命要紧。”众侯爷纷纷催促道:“反正咱们现在已经惹火了上位,再生气又能气到哪去?没区别的。”
“区别大了。”李善长摇摇头,但还是将他的主意说给众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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