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一百零三章明天就要吃鱼!林泰来退出公堂,站在院中戒石那里,若有所思。
张家兄弟迎接过来并问道:“大老爷急召坐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林泰来答道:“县尊免了我粮科书手的差事,征发我上河堤去做力役!”
这又是被人整了?张家兄弟先是吃了一惊,又大怒道:
“坐馆帮着县衙压制了申氏义庄扩张,稳住了北一都税务,又为县尊搞来一千两税银!
怎么说也是个大功臣,如今却遭遇如此发落,县尊当真是卸磨杀驴!
这么大一个官衙,怎么比我们堂口还黑!”
林泰来不满的说:“你们说谁是驴?”
张家兄弟这才发现,坐馆似乎并不沮丧,便又好奇起来。
林泰来反问道:“难道你们没发现,我的社会地位上升了么?
换做以前,只怕就是直接寻罪名将我下狱,或者将我发配三千里了。
而这次,县尊只是找个借口,罚我苦役了事!”
张家兄弟:“.”
坐馆看问题的角度,永远都是这么清奇,但每每细想过后,又觉得很有道理。
主要是林教授最近社会影响力比较大,又是跟戚继光学枪,又是与各路名士拉拉扯扯的。
所以冯知县收拾林教授也要考虑到影响,做得过火了不容易遮掩,也容易被别人抓把柄。
另外更重要的就是,还要考虑到林教授的武力。
如果逼迫过切,万一林教授情急之下血战县衙,然后亡命天涯,那冯知县还谈什么前途啊。
思考过后,林泰来就先去了县衙六房之一的工房。
被罚服苦役修河堤,当然要去工房报个到,态度要到位。
但工房吏员却宽容道:“按着规矩,林教授你可以找人顶替,或者交代役银,这样不必亲自去服役了。”
知县罚林教授是知县的事情,但吏员都是老江湖,不会盲目跟风上官,流官和吏员是两个阶层。
在本地吏员眼里,林教授是值得结交的本地能人,规则内尽可以通融,结个善缘。
反正知县都要离任了,真犯不上跟着知县一起得罪人。
用林教授的话说,这再次说明他的社会地位上升了。
但工房吏员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皂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大老爷传话,不许林泰来找人顶替或者交代役银!”
很显然,冯知县也是明白一些底下人猫腻的。
工房吏员只能无奈的说:“林教授可以选择服役地点,而且最迟可以五日后再报到,我只能通融到这个程度了。”
林泰来抱拳行个礼说:“在下承情了!通融五日应该也够了!”
随后林教授又去了县衙东院粮科,找章粮书把情况交待一下。
毕竟他这个粮科书手,是章粮书帮忙注册的。
走到粮科公房外,林泰来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没向章粮书汇报过工作了。
按下无用的杂念,林泰来才进了屋,就听到章粮书说:
“伱把一都北六图交出来吧,以后这片区域不用你负责了。”
林泰来非常不满,一个堂口如果失去管区,那和流浪野狗有什么区别?
安乐堂一都分堂如果没有一都片区,他林教授不就成了笑话吗!
看看别人工房吏员,是多么明白事理!再看看你章粮书,是不是有点太不懂事了?
忍无可忍,林泰来便当场回应说:
“北一都片区当初都是章先生你承诺的,为此我不惜与申氏义庄开战,还惹出了虎丘徐家!
如今辛辛苦苦摆平了徐家,把堂口正式建立起来,人手也已经大批招纳!
然而在这时候,章先生你却让我交出北一都,简直岂有此理?”
章粮书冷漠的说:“谁让你惹了县尊大老爷?”
林泰来冷笑道:“县尊又哪里管得那么细?县尊只看钱粮总数够不够,不会管各片区如何划分!
说到底,我们县西各堂口的管区,还不都是章先生你定的吗?
所以不要扯县尊的虎皮了,请章先生你真诚点。”
章粮书拍案喝道:“既然你也知道都是我定的,现在我让你交出北一都片区,你从不从?”
林泰来强硬的答道:“不是我从不从的问题,主要是即便别人来接手,也坐不住北一都片区!”
章粮书笑道:“笑话!你能坐的住,别人怎么就坐不住?
先前你打着县衙的名义,才能在北一都插旗,这是你能成事的根本!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县衙的权力就等同于你的个人能力吧?
如果没有县衙赋予你的大义,你拿什么去插旗!”
“那就走着瞧喽。”话不投机,林泰来也懒得再浪费口水,转身离开。
章粮书就一直望着林泰来的背影,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
或许县衙里所有人都能容忍林泰来,唯独他不行。
当初用林泰来去北一都插旗,一是因为此人能打;二是此人到处惹事,看起来很没脑子。
但现在林泰来占据北一都,还控制了安乐堂总堂,听说又摆平了和义堂。
据内线消息,林泰来还打算联合和义堂攻打善义堂和仁安堂。
再这样发展下去,分属自己负责的县西大区,大部分都要被林泰来直接控制了。
但更令人害怕的情况是,林泰来已经开始打通上层渠道!
如果林泰来既能控制大片基层,然后又能直接与上层对话,那还要他章粮书在中间干什么?
那么他章粮书的未来,岂不就是被彻底架空?
难道就等着被架空后,一年只靠二十石大米固定工资生活?
所以说,全县衙的人或许都可以容忍林泰来,唯独他章粮书无法继续容忍了。
今日的章粮书当真是追悔莫及,当初使用林泰来的时候,完全预料不到,还没两个月就被反噬了!
明明知道此人是小奉先,为何还是不信邪!
幸亏知县对林泰来动手了,这是个不容错失的好机会,可以搭顺风车落井下石。
等林泰来背影从县衙东院消失后,章粮书便对长随吩咐说:
“你速速去新郭镇善义堂,让方卓明日立刻去北一都插旗!”
长随却道:“以方卓那厮的胆量,未必敢去。”
章粮书也无奈,用胆大的已经用怕了,前有武一魁后有林奉先,现在他只想求稳。
随即章粮书再次吩咐道:“你就对方卓说,明天我亲自陪他去北一都插旗,清晨在胥门见!
如果那方卓还是不敢,就踏马的别干堂主了!”
章粮书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所以要抓住机会速战速决。
必须趁着知县收拾林泰来时,尽早把事情尘埃落定,不能给林泰来反应时间。
却说林泰来带着张家兄弟,又在大门外汇合了其余十名手下,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县衙。
从胥门出城,回到南濠街区。
走到堂口所在支巷的巷口时,林坐馆突然想起个问题:
“为什么这里叫施家巷?都什么破名字,别人听了,还以为我们堂口是姓施的!”
张二郎拍马道:“等坐馆日后发达了,去官衙改个名字就是!”
张大郎抬眼看到,巷口五龙茶室的冯掌柜正站在茶舍门外。
便叫了一声问道:“掌柜你是老居民,可知道为何这里叫施家巷?”
掌柜答道:“据说孔圣人七十二门徒之一施之常始居于此,所以叫施家巷!”
然后又说:“林坐馆最爱看的那本《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据说是施之常后人,也住在此地!
然后国朝洪武年间,朝廷将苏州人大批外迁,施耐庵就是从这里被迁到江北兴化县去的。
故老传言,贵堂口所用的那宅院,可能就是施耐庵的故居所在处。”
卧槽!林坐馆吃了一惊,没想到随便开了个堂口,居然就如此有文化气质!
时至今日才知道,开堂口开到了施大大的故居上。
这可真是:姑胥门外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随即林泰来回过神来,非常不满的对冯掌柜呵斥道:
“一派胡言!谁说我最爱看水浒传?我林泰来生平最爱的是夜读春秋!”
冯掌柜表面唯唯诺诺,心里腹诽道,你林坐馆去参加文会,都要耍一个大枪挑酒葫芦的造型,还说不爱看水浒?
再回到堂口时,林坐馆忽然感受到,这平平无奇的宅院突然就充满了人文气息。
此时戚少保正坐在会客厅,见林泰来回来,便苦笑道:“老夫要告辞了!”
林坐馆稍稍意外,随即又不意外了。
戚少保住在自己这里,无形中也相当于让自己多了一层保护色。
既然有人想要剿灭自己,当然什么手段都会用上,搬开戚少保也是情理之中,
“老英雄不多教导几日?”林坐馆挽留说。
戚少保光明磊落的说:“今天徽州汪道贯亲自过来,劝我离去。
你也知道,我与汪家交情匪浅,实在抹不开情面。”
林坐馆不急不躁的点点头,平静的说:“可以理解,本来也不该让老英雄承受这些文人的压力。”
看到林泰来依然镇静自若,戚少保心里赞了一声,然后又道:
“如果你在苏州不好过,或者遭遇冤屈,可以逃去山东投靠老夫。”
这算是个保险了,万一真在苏州混不下去了,还有个退路去处,所以林泰来郑重谢过了这份心意。
然后戚少保叹口气,匆匆离开。
随即林泰来立刻召集了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下令道:
“立即传话下去,告诉新加入的伙计们,就说我被县衙除名了!
我本人被县尊发配服役修河堤,而北一都管区也要被章粮书分给其他堂口!”
四大金刚都是过来人,立刻秒懂!坐馆这又是想提纯队伍了!
不可靠的滚蛋!留下的以后分金银吃酒肉!
然后林泰来又对张二郎吩咐说:“你去横塘鱼市,告诉黄妹和唐老头,我明天就要吃鱼!”
虽然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都不明白,为什么坐馆失去了县衙这个“大义”名分,还敢聚众开战,但不影响他们对坐馆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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