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救风尘

  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二百零三章救风尘虽然清流势力那些人都走了,但扫地生林泰来却没有退场,仍然在殿门前月台上不紧不慢的打扫着,被一些读书人围观和议论了一会儿。

  林泰来这个堵着殿门打扫的行动,让新来献香的读书人都非常不方便,少不得要问问先到的人怎么回事。

  所以就起到了一传十、十传百的效果,刚才的扫地生和大学者辩经的传奇段子逐渐扩散。

  后来者听到先到者的讲述后,立刻也能看到殿门扫地生身上的光辉了。

  就殿门里外这点地方,林泰来一直兢兢业业的打扫到了下午,对前来献香的士子们造成了巨大妨碍。

  直到临近傍晚,林姓扫地生才收了扫帚,回了国子监给安排的号房休息。

  号房就是单间宿舍,国子监有上千间号房正在使用,给扫地生分一间小意思。

  到了晚上时候,林泰来就陪着左谕德侍读兼国子监司业赵志皋吃饭。

  “听说你今日与顾泾阳辩经了?”赵志皋问道。

  林泰来叹道:“甚为可惜,竭尽全力也没有辨赢,侥幸平手,甚至还稍落下风。”

  赵志皋:“.”

  那顾泾阳是江南地区前三的学者,春秋经又是他最擅长的两经,你还想怎样?

  随后赵志皋又说:“我原本以为顾泾阳要批判王学,没想到是说春秋。”

  王学就是王阳明心学,大明后期最时髦的学术流派。

  林泰来闻言就连忙问道:“这位顾先生是反对王学的?”

  赵志皋很纳闷的反问道:“你连这些学术脉络都不清楚,是怎么敢混学术圈,还找人辩经?”

  林泰来解释说:“在下生平爱好打熬文学,精力都放在诗词上了。”

  赵志皋这才继续说:“不然伱以为顾泾阳的正道真儒四个字,是怎么来的?

  这四个字针对的就是王学,在顾泾阳看来,王学不是正道,也不是真儒。

  在当今学者中,批判王学最重的就是顾泾阳了。”

  林泰来若有所思,随口道:“那看来在下也要温习一下王学了,有机会遇到顾泾阳再辩辩经。”

  “看来你也是崇尚王学的。”赵志皋说。他对此倒是不奇怪,毕竟现在王学太流行了。

  林泰来否认说:“不不,在下并不崇尚心学,在下更崇尚气学。”

  赵志皋理解不了,“那你温习王学干什么?”

  林大官人很坦率的回答说:“在下只是想找个理由,再跟顾泾阳辩经而已!”

  赵志皋:“.”

  那顾宪成到底积了几辈子德,碰到你这么一个人?

  此后赵志皋不想再扯顾宪成了,越扯越同情,又说起别的事情:

  “八月十五那天,不会真出事吧?海刚峰这样的官员,古今罕有,如果出事就太可惜了。”

  林泰来为什么会被海瑞辞退,赵志皋是十分清楚的,主要就是对是否继续高压有分歧。

  别人可能还不清楚,但赵志皋已经从林泰来口中得知,海瑞的态度有多么强硬,甚至还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乡试第三场结束的八月十五日,肯定就是一个爆发点。

  就连赵志皋这样知道了内情的局外人,也对局势有所担忧。

  林泰来也叹口气,答道:“到时在下想法子去捞出海青天。”

  赵志皋赞道:“你也是个有担当的人。”

  今日大成殿外激辩春秋经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文坛盟主王世贞的耳中。

  “泾阳无能啊。”王世贞无奈的叹道。

  给你顾宪成制造出了面对面的机会,又是在你最擅长的春秋经领域,你居然都不能给林泰来一记重创?

  不过还好,让清流势力吸引林泰来注意力的意图达到了,那林泰来果然在盯着顾宪成。

  然后王老盟主对左膀胡应麟吩咐道:“你拿我的帖子去拜访顾泾阳,约个时间聚聚。

  我要仔细安抚和鼓励他,免得他心灰意懒离开南京,怎么也要让他坚持到文坛大会结束后。”

  然后王老盟主又对右臂冯时可问道:“先不说他们东林派了,我们八月十五中秋夜雅集筹办得如何了?”

  文坛大会三场雅集,预计中秋夜这场是第一场。

  冯时可回答说:“遵照前辈吩咐,已经借用到了三层高的大型楼船!

  到时可以沿河停靠随机而动,一定能将林泰来隔绝在外面!”

  王世贞点了点头,“甚好!如今看来,楼船确实是最安全的办法了。

  无论在什么楼堂馆所或者园子,林泰来都有可能混进去,只有楼船才是最独立的空间。

  即便林泰来找到地方,也只能站在岸上望而兴叹!”

  “前辈高见!”冯时可忍不住又问道:“到时候停靠在哪里?”

  本来这是个机密,王世贞不想轻易说出来的,但对冯时可如果都保密,就未免太寒人心了。

  所以王老盟主还是答道:“第一选择是武定桥旁边,当晚那里必定人流极大,可以给雅集增加气氛。”

  武定桥以及周边是南京城大部分地方涌入秦淮旧院片区的必经之路,当晚的流量可想而知。

  经验丰富的老盟主肯定也知道,八月十五考试结束,那时候的考生会有多么疯狂。

  在这个特殊夜晚,如果岸上有点乐子,那就更好了,雅集还怕不热闹?

  此后南京城文坛突然平静了下来,因为万众瞩目的应天府乡试正式开始了。

  在这样等级的考试面前,即便是林大官人的光芒也不够看的。

  这次乡试与林泰来完全无关,他的武乡试在九月,在八月份林泰来就只能充当看客了。

  乡试三场里最重要的是第一场,取士基本就看第一场。

  第二场和第三场的重要性就差了很多,所以考生的忍耐度也越来越低。

  到了八月十五日第三场时,很多考生等不及耗到最后,下午就早早交了卷,然后一身轻松的从考场呼啸而出。

  有的人先回住处休息一会儿,有的人则直奔秦淮旧院。

  基本没有单独成行的,大都是呼朋引伴三五成群,找地方去发泄考试带来的压力。

  不知不觉间,武定桥下通向秦淮旧院的旧钞库街的街口,就已经聚集了数百人,而且人数还有持续增多的趋势。

  之所以都聚集在这里,没有继续前行,是因为有两列军士在街口一字排开,阻断了前行的道路。

  如果只是军士在这里拦截也就罢了,几百名士子绝对敢冲击过去。

  但是在军士的身后,却还有一名七十多岁的正二品高官,大家也都认识,正是右都御史海瑞海青天。

  此时海中丞全副冠带袍服,一丝不苟的板着脸,立定在军士的后面。

  武定桥下人员越聚越多,数目由几百向上千蔓延,大多数都是刚考完的士子。

  他们的心情正是极度需要放松的时候,却被堵在这里进退不得,情绪逐渐不稳和暴躁起来。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众人一起不停的高呼:“放行!放行!放行!”

  成百上千的人一起喊起来,也是声闻十里,震动两岸了。

  反正这时候都已经考完,众人也不怕被禁考,更没了约束。

  在互相推攘之下,人群整体向前缓缓的移动,逐渐逼近了阻断街口的军士。

  气氛十分严峻,激烈的冲突仿佛一触即发。

  但海瑞依然没有挪动步伐,死死的站在军士后方,仿佛就是第二道防线。

  可是一旦冲突爆发起来,在这并不宽阔的河岸桥头街口地带避无可避。

  七十多岁的老人被混乱人群卷进去后,不会有好结局,弄不好还会栽倒在地被人群践踏而死。

  可是海瑞还是不为所动,他仿佛不在乎牺牲自己,对别人怎么看待更是不在乎。

  就算最终不能扭转这种堕落的风气,也愿意为此殉道而死,只要他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

  河道下游半里外的楼船上,计划在今晚中秋夜举办雅集的王老盟主,以及他的门生故旧友人正站在顶层甲板栏杆边。

  居高临下看着上游岸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王老盟主也不由得动容。

  他预料到了会有大批士子情绪爆发冲击禁令,但没料到海瑞竟然如此不要命的死扛。

  冯时可有点钦佩海瑞,问道:“前辈身为文坛盟主,不能想想办法么?”

  王老盟主摇头道:“人性如此,岂是人力所能挽回?海刚峰一心要殉道,谁又能拦得住?”

  看着逼近的人群,以及摇摇欲坠的军士防线,海瑞脸色平静从容,等待着混乱时刻的到来。

  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海瑞忽然听到了从身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奇怪的转身向后看去,却看到有数百名女子从南曲旧院区域的几条巷口一起涌出来,然后又一起提着裙角,朝着自己奔来。

  对最前面的带头女子,海瑞并不认识,但别人都认出来了。

  不是南曲行首、金陵十二钗第一、姬中豪侠马湘兰又是谁?

  此刻海瑞将大部分人手都调派到街口,去堵截蜂拥而来的士子了,所以身边只有两三个侍从。

  正错愕之间,海青天就被数百名女子团团包围了起来。

  马湘兰上前一步,对海瑞说:“奴家虽然敬佩青天,但也没听说过,自古以来有故意断人生路的青天老爷!恳请海青天放曲中姐妹们一条生路!”

  七十多岁的海青天从未遇到过这种红粉阵仗,正一脸懵逼。

  又有个脾气暴烈的女人冲了上去,对海瑞叫道:“青天爷爷若真是看我们伤风败俗不对眼,就下令直接打死我们姐妹,反正我们也活不下去了!”

  顿时数百名女子七嘴八舌的吵闹了起来,还有不知道谁趁乱把香囊解了下来,狠狠的砸向了海瑞。

  于是人群里又有许多效仿的,眨眼间海青天又挨了十几个香囊攻击。

  不能怪这些女人过分,毕竟海瑞做下的是断人生路的事情。

  向来果决明断海青天面对几百名被逼急的女人,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脑中完全没有一个章法。

  本来人力就很紧张,他不得不将人手都部署在前线堵截士子,可是万万没想到,后路居然遭到了集结起来的娘子军的包抄攻击!

  所以现在身边根本没有可用的人手,两三个长随侍从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更何况海瑞就算再铁石心肠,也做不到下令对为生活所迫的女人们大开杀戒。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几百名女子逐渐将海青天逼向了岸边,背后就是秦淮河!

  冷不丁头上又挨了一下香囊,海青天心里忍不住哀叹道,从来未有事,竟出大明朝!

  堂堂一代青天,竟然被女人逼到快跳河了!

  桥上、船上、街口的人们也为这个突发状况,齐齐目瞪口呆,这现场气氛突然就古怪起来了。

  要是海青天被几百名妓女逼得跳了河,那可就是大新闻了。

  正当这时,忽然从河上驶来了一叶扁舟。

  船上只有三个人,两个书生负责奋力划船,一个高大身影负责傲立船头。

  “海中丞勿虑,我林泰来定会救你于风尘!”船头的高大身影叫道。

  听到这声喊的人齐齐无语,还真踏马的是从“风尘”救人。

  然后等船只靠近岸边时,在众人惊呼中,这高大身影一跃而上,从船头跳到了岸上。

  又见林泰来张开宽大的双臂,奋不顾身的挡在了海瑞身前。

  “海中丞只管安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保海中丞周全!”

  然后林泰来气势汹汹的对女子们叫道:“苏州林泰来在此,谁敢上前!

  识相的都给我退后,不然别怪我辣手摧花!”

  还真有个昏了头的女人,冲上前来,朝着林泰来“啐”了一口。

  但却被林泰来轻易躲开,然后反手一记铁拳直接打飞了,不惯毛病!

  这时候,两名划船的书生也气喘吁吁的爬上了岸,却二话不说,一左一右架住了海青天。

  海青天此时年事已高又多病,体重很轻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两个书生抬到了林泰来的宽阔后背上。

  而后两名书生挡在了女人们面前,大叫道:“林朋友快带海中丞走!我松江董其昌为你断后!”

  而后林泰来稳稳地背住了海瑞,沿着河岸就是发足狂奔。

  海瑞连忙喝道:“你放本院下来!”

  林泰来一边狂奔,一边叫道:“老大人不用担心!

  在下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一定将你送到安全地方!”

  海瑞气得大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别以为本院不知道是你捣鬼!”

  林泰来鸡同鸭讲的答道:“扶危救难乃是吾辈义士应该做的,老大人就不必谢了!”

  站在楼船顶层甲板上,王老盟主将上游岸边的“救风尘”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林泰来背着海瑞狂奔的身影越来越近,王老盟主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突然林泰来立定不动了,对着站在河道大楼船顶层甲板栏杆边的王老盟主叫道:

  “海青天遭难在此!不知船上何人,万望伸出援手,先放我们上去!”

  王老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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