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二百四十三章失衡的实力对比当数百人一起喊出了“抵制郑氏盐”的口号后,吃瓜的人震惊过后,立刻又看向林解元。
经验丰富的人都明白,林解元的表态才是最关键的。
但是让众人失望的是,林解元却没有对“抵制郑氏盐”口号做出任何反应。
他反而又转过身去,朝着大门里深情呼唤:“燕子!燕子!你要开心啊!我明天还会来看你的!”
众人:“.”
就现在这形势,你林解元还用卖什么深情人设啊!
郑家的战斗主力已经被打残了,暂时没有反击能力。
而且又有好几百个“乡亲”的鼎力支持,伱林解元完全可以冲进郑家别院,直接把白花魁抢走啊!
非要给大家安排一个“明日待续”,是什么道理?
只能说,站位高低不同,看问题的层次也就不同。
然后林解元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纸,挥舞着说:“这是你写给我的诗,我终于写出了最满意的和诗!
若拿去参加平山堂征诗,一定会夺魁的!明天我来了再读给你听!”
吃瓜群众虽然看不清林解元手里的诗,但没人为此着急。
果然在人群里,又有人开始散发印刷好的纸稿了。
有读书人打开看去,只见上面是一首七律:
“咫尺天涯一望间,重帘十二拥朱栏。
断肠芳草连天碧,作恶东风特地寒。
笼里飞禽堪再复,盆中覆水恐收难。
落花舞絮春如水,下却朱帘不忍看。”
诗中有点女子向男子诀别的意思,众人看完后便感慨,如果这是一个女子所写,那水平也不错了,不愧是苏州花魁。
上午在街头发生如此轰轰烈烈大事的时候,郑员外正在家里接见同乡同业汪员外。
两人都是徽州人,又都经营盐业,规模还都不小,互相走动不奇怪。
“今天是什么风把汪兄吹过来了?”郑之彦比汪庆小几岁,便以兄来称呼对方。
汪庆道:“今日前来,是为了向老弟打听一个人。
苏州东山王家有个年轻后生王禹声,老弟经常往来苏州,见闻广博,可曾听说过?”
郑员外笑道:“此人先前名气不大,如果你要来问,我可能确实不清楚,但现在却能说出一个一二来。”
汪员外奇道:“这是何故?”
郑之彦就详细答道:“先前过年的时候,苏州有人要拆王家怡老园,那王禹声出面阻止。
结果最后那王禹声灰头土脸,王家怡老园也被拆去了一半。”
汪员外大吃一惊:“什么人能强拆王家的园林?”
在汪员外心目中,像东山王家这样的势力,在本土应该是近乎无敌了,怎么能被人强拆半个园林?
就算是苏州那位首辅申时行,回了苏州城,只怕也做不到这种事啊。
而且关键是,王禹声竟然如此窝囊,还敢到扬州来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确实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郑之彦刚说了句:“强拆了王家园林的人,眼下就在扬州城”
突然就有老管事非常不礼貌的冲进了厅堂,打断了郑员外的话。
只听老管事大叫道:“我们郑家派去的一百多人,突然遭遇了数百苏州人围攻,已经全军覆没!”
郑员外一开始还以为是可笑的谣言,扬州城怎么可能出现几百个有组织的打手?
但是经过再三确认,扬州城真的出现了这么一支力量,而且受害者还是自家打手主力时,郑员外感觉脑子都要炸了。
闯荡江湖这么些年,郑员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和事。
在座的汪员外同样惊讶的无以复加,这两天他也耳闻过,有个苏州来的“深情林解元”在和郑家较劲。
但汪员外只是把这事当个茶余饭后的趣闻看待,一直没有太在意。
却没想到,这事能急剧发展到如此地步。
不但上升到数百人级别的当街斗殴,而且还喊出了“抵制郑氏盐”口号。
整个郑氏盐业集团当然不只有这一百多人,但这一百多人都是可以随时调用的机动力量,一旦被打残,短时间内很难再大规模调集人马了。
更让郑员外震撼的是,对方居然同时出动了几百人的战力。
整个郑氏集团的人数加起来,也就是几百人的规模,但这几百人是分散在各处维持集团运作的,不可能同时出动到一个地方。
今天所派出的一百多人,已经是郑家所有专门预备的机动力量了,一般也足够用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郑家实力太弱,或者说财力不如林大官人,主要还是因为两种集团的体制差异。
林氏社团依托于足够广阔又相对富裕的乡村实土,人口基础有十来万,人力资源成本低。
而郑氏盐业集团是纯商业组织,人力资源投入也是纯商业模式,成本远高于林氏社团。
举个例子,林氏社团的打手,每月月薪一两。
加入社团的好处,很大一部分体现在家里税赋优惠等隐形方面。
至于两支工程队的人,则等于靠着官府工程经费来维持的,也不用林大官人自己掏腰包。
而且这次来扬州的五百人,还有一大半是用“服役”名义征发来的,相当于官府买单。
相比之下,同样是打手,郑氏盐业集团就需要付出二两月薪,明面成本高出一倍。
整个郑氏盐业集团年收入在四万两左右,缴纳给官府的盐引成本一万多,人力和运输成本一两万,剩下的才是利润。
算算账目就知道,郑氏盐业集团不可能维持几百人常备机动力量,除非完全不要利润了。
所以要拼人数,就算郑家是在扬州主场,当下又怎么拼得过以九个都为基础的林大官人?
除非郑家马上不计成本扩军,搬出积存库银大规模招纳社会闲散人士,或者向其他势力租借打手,短时间内或许可以有一搏之力。
但临时扩军和整编需要至少几天时间,在这段时间内,郑家的打击力量处于一个“真空期”。
想到这里,又想到对手的几百人力量,郑员外在家里完全坐不住了。
他立刻起身,对心腹老管事吩咐说:“第一,我要男人!先把宅院里所有剩余的奴仆组织起来!同时去借人、雇人,先从库房支三千两使用!
第二,速速向同业各家下帖子,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妄图浑水摸鱼!
第三,备轿!我现在就要去拜会知府!”
把最要紧的事情吩咐完了后,郑员外立即对来做客的汪员外说:“汪兄可否暂借一批人手应急?”
汪员外也还在震惊中,下意识的回应说:“此乃应有之义!”
作为同乡加同业,别人遇到了困难,稍微支援乃是一种道义。
郑员外举手为礼谢过,然后说:“如今我的人手捉襟见肘,就请汪兄派三十人,帮我守住白花魁所在的甘泉别院!”
汪员外恢复了冷静,“若对方真有数百人,三十人也守不住。”
郑员外冷笑道:“如果他们真敢派上百人闯入宅院当强盗,那就不用拦着!”
话说到这个份上,汪员外不帮忙也不行了。不然传了出去,会被所有同乡看成不讲道义。
徽州人在外面经商时,还是很讲究团结,不然也形成不了商帮。
就是汪员外很好奇,这个林解元到底是何等样人物,竟敢在扬州城喊出撼动盐业秩序的口号。
想了想后,汪员外决定明天亲自去别院看几眼,毕竟耳闻为虚眼见为实,多收集点信息总不会错。
向汪庆求助后,郑员外就急匆匆地走到了前厅,等待大轿子抬过来。
这时候,又有一个门子急忙跑了过来,慌张的禀报说:
“大门外面来了百来人,个个胳膊上缠着红布巾,不怀好意的朝着咱们家大门张望!”
卧槽尼玛!郑员外连忙吩咐:“不要走正门了!用小轿,从侧门走!”
然后又对老管事指示:“你拿我的帖子去县衙,让县衙先派些衙役过来看着大门!”
在郑员外赶到府衙之前,当今的扬州知府吴秀已经在听巡捕官的禀报了。
城中出了这么大事情,作为知府不可能一无所知。
“这伙人总数在五百左右,数日前持有路引分批零散入城,名义上都是吴县派来的辅助苏州卫漕运的差役。
这伙人内部号称为吴县民团,似乎有一套组织体系,不是游兵散勇。
目前彼辈都集中居住在城中东北的四个庙宇中,戒备心和防御心都很强,甚至还在屋顶高处布置了瞭望哨。
另外据城中商家说,他们进城后,已经购买了不计其数的棍棒扁担等什物。”
吴知府越听越无语,越听越棘手,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第一,这帮人不是流民,不能当成数字随意处置。
第二,人数实在太多了,战斗力听起来还很强。
所以想悄无声息的处理也做不到,一个不好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故。
第三,这帮人都有着正当名义,也没有杀人放火、攻打城池官衙,很难寻求非法罪名来办。
当了这么多年地方官,真没有遇到过这样扎手的点子。
就在这时候,听到门子来禀报,大盐商郑之彦前来拜访。
这个完全在吴知府的意料之中,郑员外不来拜访才叫奇怪,所以就把人请了进来。
郑员外和吴知府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投契。
吴知府和林大官人一样,是一个非常喜爱做工程的人。
重修平山堂,就是吴知府和郑员外共同发起和实施的。
除此之外,吴知府在任上还大规模疏浚城濠,并将挖出来的土方在城外堆积出了一个景点叫梅花岭,成为扬州城北的地标。
另一个时空史可法的衣冠冢,就在梅花岭这里。
反正在吴知府主持的工程里,郑员外没少出力,所以两人关系可想而知。
郑员外走进了府衙后堂,连行礼和寒暄都顾不得,直接就对吴知府问:“能否请动扬州卫出兵?”
吴知府不置可否的问道:“出动军兵不是寻常事,以什么名义出动?”
郑员外反问道:“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不能请扬州卫出动么?”
作为江北重镇,扬州卫规模不小,有八千多旗军负责漕运,此时都已经出发或者准备出发了。
但还有四千多屯军,负责扬州城的防务。
吴知府回应说:“此事只是当街斗殴而已,没有毁坏屋舍,没有波及路人,和田间地头宗族械斗没有本质区别。
再说彼辈更没有攻打城池衙署粮仓等行动,还拿着合法身份,扬州卫也没有理由出兵。”
郑员外怒道:“问题明明就摆在这里,难道就任由这数百人外地恶势力,在扬州城横行?”
吴知府冷静的说:“如果你一定想要请扬州卫出兵,那又能出动多少人?
我这个知府请二三百军兵协助,尚还在常理之中,但若只有二三百军兵,那能有用吗?
据最新消息,这些吴县民团有五百人,假设让扬州卫出兵围剿,起码也要动员一二千军兵!
如果我这个知府能随意调动一二千军兵,那没几天我就要被弹劾罢官了!”
郑员外如果也拥有几百年后的记忆,此时一定会怒斥“官僚主义”。
在成熟到一定程度的官僚机器中,确实会产生这种“在问题面前什么都不做就是正确”的情况。
吴知府又说:“如果想请扬州卫大规模出兵,那只有巡抚才能下令,我这个知府指挥不了扬州卫。”
郑员外既气愤又着急的说:“巡抚过几日才能到扬州城!”
现在实力对比严重失衡,他郑之彦这几日内只有被羞辱的份,哪里忍得了!
如果被林泰来仗着人多势众,反复践踏自己的尊严,那头号盐商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自己以后如何镇得住场面?
吴知府便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明日我将林泰来请到府衙来,力争为你们调解。”
郑员外虽然觉得调解没有卵用,但作为一种缓兵之计,也不是不行。
所以又说:“一次只怕无果而终,还请太守多调解几次!”
又到次日,林大官人已经是连续四天来到郑氏别院表演深情。
他每来一次,事态就更加发酵一次,这又让吃瓜群众越发产生期待感。
虽然很多吃瓜群众都明白,很多剧情可能都是表演套路,但看戏的人谁又在意戏里真假呢?
及需求保底月票,今天太忙,写不动了,也不分小章了,算是欠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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