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三百零八章瓜洲逆风到了七月底的时候,回苏州还不到一个月,但已经强力刷过一遍存在感的林大官人,又要准备动身出门了。
最不愿意放人的就是两个孕妇了,林大官人不得不好生安抚,并承诺八月底一定赶回来。
临走前,范娘子说:“陆头领找到我了,说是想辞掉大龙头之位。”
林大官人温情脉脉的答道:“辞什么辞,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让他继续干着。
反正他没儿没女,社团就是他的家,社团给他养老送终。”
听起来很有人情味,令人十分感动,这年头还肯给人养老送终的社团真不多了。
范娘子又问道:“现在县里有不少其他堂口,也申请加入新吴联,还收不收?”
林大官人沉吟了片刻后,答道:“暂时不收了,如果他们想臣服,就做新吴联现有加盟堂口的附庸成员。”
在目前新吴联直接掌控的九个都地盘上,原本有十一个堂口,去年林大官人东征西讨,灭了五个,还剩六个。
包括安乐堂在内的这六个堂口,就是新吴联的原始加盟堂口。
林大官人觉得目前新吴联保持这个规模就可以了,再扩张下去反而弊大于利。
第一,社团基本业务只是替官府征税,本身挣不到大钱。
第二,掌控全县三分之一钱粮征收,就足以左右本县局面了,没必要继续扩大。
如果还继续扩张,那就要被迫承担所有钱粮责任了,反而失去了进退自如的灵活度。
第三,如果成员太多,利益协调就是大问题了。在没有足够大盘子之前,就没必要有那么多成员,否则容易陷入内乱。
随后林大官人又叮嘱说:“虽然新吴联不再收本县堂口加盟,但如果隔壁长洲县或者吴江县的堂口想要加盟,还是可以欢迎的。
我们新吴联的这个吴字,指的是吴地,并不只是吴县。”
在黄五妹那里,林大官人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
“隔壁吴江县,还有无锡,甚至连太湖南边湖州的船户,也有很多想加入我们的。”
对这种跨境扩张的事情。黄五妹也不敢擅自做主。
林大官人反而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湖州还能有船户?”
黄五妹疑惑的说:“湖州也是濒临太湖的地方,怎么就没有船户?”
林泰来思考了一会说:“湖州就算了,那已经是浙江省了,情况不明朗,其他县可以考虑。”
这就是做平台的好处,把平台搭建起来,跑通了模式和方向后,自动就会实现扩张。
不用林大官人再去动手打地盘,别人自然就想加入。
该交待的工作都交代了下去,确保手下每个头目都有阶段性任务后,林大官人也就出发了。
这次北上扬州的苏州卫兵马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负责运送漕粮的运军,大约五百人,由一名薛姓的领运千户统领;
另一部分则是准备驻防扬州水次仓的军士,大约三百人,暂时由年把总统领。
此外林泰来新官上任,对苏州卫官军不熟悉,担心指挥不动官军。
所以他又从社团抽调了一百名素质可靠的精锐,以家丁名义随行,作为自己的私人亲兵。
感觉身边有了“家丁”,晚明时代的气息才算正宗起来。
五百运军,三百屯军,一百家丁,这就是林大官人此次北上的武力规模。
本来林大官人还想像上次那样,再调五百“家丁”去扬州的,但被高长江以死相逼拦住了。
现在资金如此紧张,再出动五百人“远征”,社团财务就要崩了。
带着上百艘漕船和数万石漕粮,这次行进速度就慢了许多,但所幸扬州城不算太远,林大官人也不着急。
八月初的时候,队伍沿着大运河抵达京口,准备过江。
这个时代,过江没那么简单的,并不是坐着船开过去,直接进入运河江北段就完事了。
京口的江对面就是瓜洲渡口,在这里建有船闸。那些从江南来的船只,需要在瓜洲通过一道道船闸,才能进入大运河江北段。
林大官人队伍在京口驻扎后,就派薛千户前往瓜洲交涉,准备过江事宜。
瓜洲渡口这个地方扼制大运河和长江的交叉口,位置实在要害。所以朝廷在瓜洲专门修建了一圈城墙,形成一个城镇,还放了一个备御营驻守。
到了傍晚时候,薛千户从对岸返回,对林泰来禀报说:
“瓜洲备御指挥要求,我们苏州运军只能将漕船停靠在船坞,然后由扬州卫派人接手漕船,过瓜洲船闸运往水次仓。”
林大官人皱起了眉头,没料到会出现这种问题。
这意思就是,漕船可以过,但人不能过?
如果不能把人马带到扬州城耀武扬威,那还有什么意义?
随即林大官人又问道:“我们这里不只是运军,另外还有三百军士,奉朝廷命令前往水次仓驻守,难道瓜州备御营也敢抗命拦截?”
薛千户又禀报说:“瓜洲备御指挥说,凤阳巡抚有令,为谨慎起见,如果预备驻守扬州水次仓的军士要过江,须先向朝廷核实确认,在此之前,不许放行。”
于是林大官人就明白了,无论是五百运军和三百预备仓军,只要是自己带的兵马,江北的杨巡抚都不打算放行。
“张四维余孽安敢如此!”林大官人愤怒的拍案骂道。
现在很清楚了,这肯定是来自杨巡抚的“报复”。
回到苏州后,各方面一直顺风顺水惯了,猛然遇到个逆反的,居然还有点不习惯了。
江北就是杨巡抚的地盘,而且杨巡抚还兼任漕运总督,无论杨巡抚在职权内做什么事,别人也干涉不了。
哪怕让苏州漕船停靠船坞,然后派扬州卫漕军过来接手转运,那也可以说是漕运总督职责之内的正常工作安排。
林泰来愤懑之下,随口问道:“瓜洲备御营有多少兵力?”
听到林大官人问出了这样的话,左右纷纷大吃一惊!
难道林大官人还想带着兵马,像社团抢地盘一样,直接攻打瓜洲城?
薛千户答道:“备御营有兵一千到一千五之间,另外属下在江北时还听说,杨巡抚将标营数百军兵也派到了瓜洲暂驻。”
众人:“.”
这杨巡抚也太看得起林大官人了,为了堵住林大官人带兵入境,竟然将标营都派到了瓜洲!
这时候巡抚标营人数不一,但非边镇巡抚的标营亲兵一般也就数百人。
所以杨巡抚将大部分标营亲兵都派到瓜洲,这种行为堪称下血本了。
估计是杨巡抚怕瓜洲备御营扛不住压力,所以派亲兵在这里镇守。
林大官人更愤怒了,“我到扬州,乃是亲善之举,杨巡抚何至于此!
这么大的官员,做事总要讲究个利益,他这样堵截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别人不敢说话,只有左护法张文小心翼翼的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坐馆去扬州城抢钱,就等于侵犯了杨巡抚的利益?”
杨巡抚也是西商大家族出身,一样要牟利,林大官人在扬州多抢一点,那么杨巡抚就少了一点。
林大官人不服的说:“我促进大江南北经济交流的想法,有那么明显?”
张文答道:“实话说,就差写在脸上了,江北肯定也有人害怕啊。
再说二月路过扬州时,坐馆从郑家强租走了七千盐引,这事才过去半年,别人还不至于健忘。”
平复了心情后,林大官人环视其他人,沉声问道:“尔等可有良策?”
薛迁户蹙眉道:“江北各处肯定都得到了杨巡抚的指令,不会让我们过江。”
左护法张文出了个主意说:“坐馆可以率领数百仓兵和伙计,假扮商人过江,偷袭船闸。
等控制船闸后,放漕船过闸,然后再离开渡口北上,这就叫白衣渡江!”
林大官人摇了摇头说:“别人也不是木偶,干瞪眼看着我们控制船闸,不可控因素太多。”
右护法张武也积极表现说:“坐馆可以带领一二十护卫,一叶舟过江,对面必然麻痹大意。
等坐馆会见对面官员,然后当场拿下,以此为人质!”
林大官人没好气的说:“看来你们兄弟二人最近没少听三国评书!”
一直没吭声的年把总忽然开口说:“不妨以退为进,让五百运军将漕粮全部再运回苏州。
反正苏州府每年都拖欠钱粮两三成,也不在乎再多这几万石。
杨巡抚不让我们苏州卫漕军过江,又说派人来运粮么,就让他们来苏州运粮.”
林大官人略感诧异,“看不出,你这把总竟然也有点谋略,为何之前没有显露?是因为未逢明主吗?”
年把总:“.”
随后又听到林长官说:“你这法子也有不足之处,五百漕军战力不能过江殊为可惜,可以先作为备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此后就没人发言了,陷入了冷场。
林大官人便长叹道:“若高长江在此,焉能叫我束手无策啊!”
众人无语,林大官人伱要装就直接装,何必抬出一个高长江来当铺垫,恶心大家呢?
苏州卫署指挥佥事林大人高屋建瓴的指示说:“作为武官,要养成看地图的好习惯,要多看地图常看地图,做到熟知于心,闭上眼睛也能画出来!”
随即让伙计抱出一卷地图,林大人指着江北说:“在对岸,比如泰州、通州等大部分地区,兵马都属于凤阳巡抚节制,不好硬撼,所以要寻求一个突破点。
瓜洲向西数十里就是仪真县,虽然仪真县在行政上属于扬州府,但因为靠近南京,算是南京外围门户,所以设在这里的备御营归南京管辖。
也就是说,在附近这二百来里的江岸上,只有仪真县防务不归凤阳巡抚节制。
对岸一定在密切观察我们的动向,我欲让运军带着漕船继续停留在京口,迷惑对岸。
然后我亲自率仓兵和家丁,偷偷绕路从仪真登陆北岸,然后前往扬州城。
这就叫明堵瓜洲,暗渡仪真!”
众人看着地图,陷入了久久沉思,为什么他们就没想到这个突破点呢?
林指挥这是把与江北巡抚的不对付,当成了南北大战吗?
年把总有点迟疑的说:“若从仪真登陆过境,南京方面能同意么?”
林大官人便道:“待我立刻修书一封,你亲自给南京守备大臣徐魏公送去!就说我林泰来要从仪真登北岸!”
在场的几位武官齐齐惊讶,林指挥竟然连魏国公都能用上!
林大官人这也是故意展示“实力”,以收取人心。毕竟大部分人都有“慕强”心理,下属们看到长官的强大,就会变得更忠心。
等武官们散去,左护法张文悄悄问道:“坐馆这样暗度仪真,又到扬州城后,能干什么?”
林大官人反问道:“凤阳巡抚标营亲兵大部分都派到了瓜洲,那你猜猜巡抚本人离得远不远?”
张文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江北的杨巡抚大概就在扬州城?”
林大官人非常肯定的说:“他百分之百在扬州城,总不能标营亲兵都在扬州城南边的瓜洲,但巡抚却远在淮安吧?”
张武插话说:“那又能如何?”
林大官人狞笑着说:“如果巡抚标营大部分亲兵都在瓜洲,那么如今杨巡抚身边亲兵最多一二百,一般来说也足够了。
我们几百人偷渡扬州后,可以直接去巡抚察院,和杨巡抚讲讲道理啊。”
只有最亲近的心腹,才能偶尔听到林大官人的真实想法。
如果换成别人在这里,听完之后都要吓死。
当初左护法张文跟着林大官人去了京师后,耳濡目染的长了不少见识,总觉得坐馆的做法哪里不对。
明明已经进入官场,拥有官身了,做事还跟黑道社团似的。
现在坐馆你也是官员,你也有给朝廷上奏的权利。
按照正常官场规矩,遇到了这种事后,难道不该是写个奏本弹劾杨巡抚,给杨巡抚列出罪状一二三,指控杨巡抚擅自变乱漕运成法?
哪能像社团火并似的,带着几百手下绕几十里路,偷袭和直扑对方堂口“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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