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黑与白(求月票!)

  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三百一十五章黑与白纵然赵志皋的立场是坚决站在林泰来这边的,此时此刻也忍不住想刁难一下林泰来了。

  好像不收拾一下林泰来,念头就难以通达。

  而气冲斗牛的凤阳巡抚杨俊民也回过神来了,他强行按下了与林泰来同归于尽的心思,再次喝问道:

  “你林泰来擅自拘押巡按御史马永登,又怎么说?”

  主要是杨巡抚感到,总是围绕自己被捉拿这件事进行探讨,实在太丢人了。

  还不如把林泰来罪行话题转移到马巡按身上去,这样他这个巡抚就不那么显眼了。

  听到杨巡抚提起了马巡按,林大官人有点迟疑,“马巡按与你杨巡抚的事没多大关系吧?理应另案处理。”

  但赵志皋考虑后,也对林大官人下令道:“先不说你们扣住杨巡抚的事情,现在把马巡按带出来!”

  一个武官抓了这么多重量级实权官员,赵志皋也觉得实在太不像话了!

  不多时,又有几个军士出现,拖着巡按御史马永登从仓署出来。

  虽然马巡按比杨巡抚年轻十几岁,但不知为何,气色好像比杨巡抚还差。

  看到林泰来,马巡按也像是回光返照似的,聚集一口中气大喊道:

  “林泰来!我巡按乃是钦差也,伱胆敢拘押钦差,你死定了!”

  林大官人指着赵志皋,狐假虎威的说:“真正钦差大臣在此,你这阶下囚不得放肆!”

  但马巡按并不认识赵志皋,问道:“阁下何人也?”

  赵志皋自我介绍说:“我乃应天巡抚赵志皋,奉旨到此平乱。”

  听到这个名字,马巡按就知道对方身份和背景了,冷笑着放狠话:

  “我就在这里看着,赵都宪若是胆敢偏袒林泰来,我就告发到朝廷,勿谓言之不预也!”

  赵志皋义正词严的驳斥道:“本院行事,但求”

  话才说一半,却见林大官人大踏步上前,直接一巴掌抽向马巡按的脸。

  嘴里还在叱道:“阶下囚老实点,还敢放屁就欠打!

  别以为你有沈鲤、辛自修、宋纁、李世达、孙鑨、赵南星、顾宪成、邹元标、李三才再联合赵用贤、吴中行那帮子人一起撑腰,就敢在爷爷我面前大呼小叫!”

  在场众人:“.”

  旁边杨巡抚看到这一幕,惊骇之余又有点庆幸。

  比起马巡按,自己待遇算不错了,至少没有当众被大嘴巴子伺候.

  马巡按惊呆了,还没有来得及发怒,赵志皋却先发飙了。

  他对林大官人直呼其名,怒斥道:“林泰来不得无礼!退下!”

  但林大官人嚣张到完全不鸟钦差大臣赵志皋,又气势汹汹的指着马巡按质问道:

  “赵钦差要问你话,先前你到这里时,是不是曾经对扬州卫官军下令,做好强攻我们的准备?请回答!”

  赵志皋:“???”

  你林泰来除了指鹿为马,还想假传钧旨?他这个钦差大臣什么时候想问这句话了?

  马巡按咬牙切齿的说:“下令强攻有何不可?本巡按代天巡狩地方,遇事自有临机专断之权!”

  林大官人收起了气势,对赵志皋歪了歪头,吊儿郎当的说:“我问完了,你继续!”

  赵志皋似乎热血上了头,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对林泰来厉声质问道:

  “林泰来!你擅自缉拿巡按御史马永登,可知罪吗?”

  杨巡抚诧异的看了眼赵钦差,按理说赵志皋和林泰来是一伙的,怎么这语气像是问罪了?

  什么情况这是?内讧了?林泰来对文官团体整体尊严的践踏,连自己人都不能忍了?

  林大官人淡定的答道:“我们苏州卫官军奉朝廷诏令,尽职尽责的守卫扬州水次仓。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外面都说我们兵变。

  那日马巡按突然出现在仓门外,也强行诬陷我们兵变,然后威胁要强攻水次仓。

  刚才问话时,他也承认了,确实对扬州卫官军下令,准备强攻水次仓!

  我们仓军守仓有责,怎么可能放任马巡按攻打水次仓?故而不得已才扣住了马巡按!”

  赵志皋:“.”

  难怪林泰来刚才抢先问马巡按,有没有下令准备强攻。

  如果兵变这个前提不存在,那强攻水次仓这个行为当然就是重大罪行了。

  赵志皋总觉得心里发堵,继续怒问道:“还有熊兵备,又是怎么回事?”

  林大官人似乎对熊兵备没多大兴趣,漫不经心的回答说:

  “那显然是个误会啊,都怪我们仓军警戒心太强,把游荡在仓门外的熊兵备当成贼人扣押了。

  后来查明了情况,核实了熊兵备的身份后,就第一时间把熊兵备放了。

  作为守仓有责的仓军,如果警戒心太强、对差事太认真也是罪过,那我林泰来无话可说!”

  赵志皋:“.”

  作为平乱钦差大臣,他来这里可能是多余的,似乎换谁来当钦差都一样?

  听着赵志皋与林泰来的对答,马巡按捂着脸,怒极反笑:“哈哈哈哈!你林泰来口不择言,荒唐至极!

  全扬州的人都知道你发动了兵变,你说没有就没有?简直就是愚蠢的掩耳盗铃,可笑可笑!”

  林泰来没有直接回应马巡按的话,左顾右看,终于在人堆里找到了努力化身小透明的万指挥。

  然后笑眯眯的招了招手,叫道:“请万指挥过来!”

  正躲在人群里吃瓜的万指挥突然听到召唤,顿时心死如灰,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

  林大官人问道:“我率兵进驻水次仓的第一天,万指挥就赶了过来,并全程一直在场。那么请问万指挥,这是不是兵变?”

  万指挥把赵钦差、马巡按、杨巡抚都看了一遍,期期艾艾的反复说着轱辘话:

  “要问这是不是兵变,首先要请诸公明确兵变的定义,也就是说什么行为才能称之为兵变。然后在下才能根据定义,来确定这次是不是兵变”

  林大官人直接答道:“兵变的定义就是,官军为了利益诉求,不听上司指挥,放弃原有职守,强行发动叛乱!”

  万指挥被逼的无可奈何,心里一横,答道:“如果按照这个定义,苏州卫仓军并没有向朝廷谋求什么额外利益诉求,也没有不听上司指挥。

  更没有放弃守仓职责,也没有侵掠地方、攻占官署、杀人放火、变节投敌等叛乱行为。”

  虽然万指挥没有直接说出结论,但每句都在说苏州卫官军行为不符合兵变定义。

  作为事件发生所在地的扬州卫指挥使,万指挥的“证词”是很有“权威”的。

  林大官人转向马巡按,大吼道:“你说全扬州的人都知道兵变,那么现在问过扬州卫万指挥了,兵变到底在哪里?只在你马永登的嘴里吗?”

  马巡按:“.”

  能不能把他和杨巡抚两个人的所有剩余寿命全部献祭了,换取林泰来现在就去死?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到好一会儿没话说,对“黑白颠倒”这个成语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只听到林大官人还在絮絮叨叨的继续说着:“非常之时不得不行非常之事,我缉拿巡按御史马永登又有什么错?

  我们仓军如果不闻不问,任由马巡按组织兵力攻打水次仓,才是失职!到了那时,又有谁来体谅我们仓军?”

  逻辑就这么清晰简单,如果不存在什么兵变,那么马巡按攻打水次仓本身就是大罪,被仓军抓了也是活该。

  马巡按只觉得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完全不知从哪里辩驳。

  自己堂堂一个巡按御史正常履行职责,又被抓又被打的,结果最后说是自己犯了罪,这还有天理吗?

  正茫然四顾时,马巡按不经意间瞥见了凤阳巡抚杨某人。顿时稍稍清醒了,这姓杨的才是罪魁祸首!

  抬手指着杨巡抚,马巡按对林泰来叫道:“如果不是兵变,你抓捕巡抚又裹挟到水次仓,算是什么?”

  杨巡抚十分不爽,你马巡按自己丢人就够了,为什么又要把他牵扯出来?

  林大官人不紧不慢的说:“其实先前你到水次仓时就该这么问,而不是下令准备强攻,否则就不会有后来被捉的事情了。

  至于为什么抓捕巡抚,那是因为苏州卫官军奉朝廷诏令前往扬州水次仓驻防,在行军的路上遇到巡抚”

  马巡按觉得自己被当傻子了,质问道:“水次仓在扬州城外运河边,正常行军路线应该是从瓜洲渡江,沿着运河北上!

  而你们所谓的行军路线却是绕路从仪真渡江,居然还路过扬州城内甚至巡抚察院,不觉得可笑么?”

  林大官人不屑的说:“马巡按若不懂兵法就请闭嘴!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难道行军路线就是定死不能变的?”

  马巡按这次忍住了怒气,静静的看着林大官人继续往下编造。

  “总而言之,我们苏州卫官军在行军时路过巡抚察院,然后想起了巡抚阻挠我们执行朝廷诏令的事情。

  于是我们苏州卫官军就顺路进入巡抚察院求见巡抚,谁知道又撞破了巡抚与扬州大户们的密谋,引发了官军公愤。”

  听到这里,马巡按冷笑道:“什么公愤?那么容易就能有公愤?

  杨巡抚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能引发公愤?所以都是林泰来你捏造的吧?”

  林大官人大惊小怪的说:“不会吧?马巡按不会如此健忘吧?

  杨巡抚有前科啊!半年前二月份,杨巡抚刚上任时,就因为包庇盐商郑之彦,引发了苏州漕军的哗变,幸亏我在场,费尽周折才平息事态。

  这次我们苏州卫官军看到杨巡抚又在针对苏州卫搞事,又在和富商集体密谋,阻碍我们正常执行朝廷诏令,能不产生公愤么?

  当时杨巡抚差点被愤怒的官军打死,是我林泰来拼命保护,才救下了杨巡抚的性命。”

  马巡按:“.”

  连起来了,所有的逻辑链条居然都连起来了,居然从头到尾自圆其说了。

  “蠢猪!别问了!”杨巡抚突然暴怒,对着马巡按直接破口大骂。

  马巡按满腔火气无处发泄,登时也怒不可遏的反唇相骂:“未见过如此傻笨巡抚,就差被人直接斩首!”

  江北抚、按两大佬,忽然就这样放着共同仇敌林大官人不管,彼此互相开骂了。

  在这个嘈杂的背景下,林大官人仍然保持着冷静,又转向沉默了半天的赵钦差,诚恳的说:

  “虽然我们进了察院求见杨巡抚,虽然我们请了杨巡抚来到驻地水次仓,虽然我们找杨巡抚讨说法,但我们真没有兵变啊。”

  赵志皋:“.”

  他悟了,真的悟了。辛辛苦苦过来拉偏架,帮助林泰来脱罪这种想法,就是自作多情!

  并不是林泰来需要自己当钦差,而是林泰来想让自己当钦差。

  反正现在彻底整不会了,来之前的所有预案都没有任何用处。

  林大官人看了看赵钦差的左右书吏,询问道:“刚才我问过的那些话,以及我那些答辩,都记下来了么?”

  书吏们面面相觑后,答道:“都记了。”

  林大官人便吩咐说:“关于赵钦差的奏疏,就以我的发言为蓝本,你们先拟个草稿出来,给我看过再上奏。

  免得首辅他老人家不满意了,再给打发回来,那还不够麻烦的!”

  一直在大佬夹缝里努力充当小透明的万指挥忽然向前走了两步,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眼睁睁看着林大官人当被告当成了法官,就差自己给自己写判词了,那还不靠拢就是傻子了!

  幸亏自己在事件过程中应对灵活,没有与林大官人对着干过!黑与白之间,还是有灰色的!

  林大官人瞥了几眼万指挥,又对钦差书吏吩咐道:“可以把万指挥的发言也加进去,当作旁证。”

  书吏们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被审察对象,一时间不知所措,又齐齐看向赵钦差。

  赵志皋叹口气,挥了挥手说:“按他说的办。”

  算了算了!虽然自己是个巡抚兼平乱钦差,而林泰来只是个四五品的武官,官面上地位似乎自己高高在上,但在申首辅私人心目中,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更不要说在更新社内部,林泰来是坐馆身份,而自己只是个普通社员而已。

  认命吧!自己能不能当上传说中的吏部侍郎,还要靠林泰来使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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