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三百一十八章一封朝奏九重天申首辅这几天比较糟心,虽然中秋佳节放松了一天,但过了节后继续糟心。

  最大的糟心事在于,皇帝又又又和大臣们干起来了!

  跟这比起来,巡抚被抓之类的事都是小案子了。

  事情还要从皇亲郑家说起,虽然先前林泰来夺走了武状元,但皇帝还是对郑家进行了封赏。

  郑贵妃直接晋位为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而郑父则晋升为从一品都督同知,远超皇妃之父的正常待遇。

  这种不需要文官体系认可的封赏,虽然大臣普遍反对,但也拦不住皇帝的中旨。

  而在前几天,京师天有异象,但情况不严重。

  所以皇帝不用出罪己诏,但还是要按照惯例,下旨求直言,让各衙门具奏有无妨害民生之事,以仰回天意。

  结果许多大臣纷纷上疏,议论的却是郑氏被封皇贵妃,以及皇长子生母只是普通妃子的问题,还有为什么皇长子没有被立为东宫的问题。

  这个情况让万历皇帝大怒,让你们各衙门自查自纠,你们却乱发议论对皇帝家事说三道四!

  万历皇帝气得要从重处罚两个语气最激烈的大臣,然后又引得其他大臣纷纷上疏劝阻,同时顺便骂一骂郑氏。

  于是首辅申时行又又又被夹在了皇帝和大臣中间,两面不好做人。

  不幸中的万幸是,因为申首辅和郑家有“仇隙”,所以皇帝并没有强逼申首辅就郑氏问题直接公开表态,让申首辅稍微好过一点。

  这就要非常感谢林泰来了,和郑家“结仇”就是林泰来留下的“政治遗产”。

  就算申首辅模棱两可不表态,也没人能借机攻击申首辅袒护郑家。

  在家里吃晚饭时,申首辅对着长子申用懋大发感慨说:“每逢乱局,颇思林泰来啊。”

  虽然林泰来就在京师晃荡了两个月,但给申首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念念不忘。

  然后申时行又说:“你们兄弟二人,他日怕不都得仰仗林泰来了。”

  申用懋:“.”

  二十好几岁已经参加工作的人了,还要听父亲称赞“别人家的孩子”,是什么感受?

  忍无可忍的申用懋就反问道:“林泰来就那么好?”

  申时行答道:“若林泰来在此,至少能帮我分担八成压力。”

  申用懋带着几分嘲笑语气说:“我在兵部听说,扬州那边又有奏疏到了通政司,父亲还不知道吧?”

  通政司就是专门收各方奏疏的衙门,然后每天清晨将昨日收到的奏疏一起送进内阁。

  在送进内阁之前,虽然没有任何人有处置奏疏的权力,但有些奏疏免不了会被提前偷看。

  当年严嵩把党羽赵文华放在通政司,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所以申时行并不奇怪申用懋会知道点风声:“扬州那边的奏疏又说了什么?”

  申用懋嘲讽的语气更浓了,“扬州卫和扬州府联合具奏,林泰来又抓走了巡按御史马永登!”

  “简直乱弹琴!”申时行吃了一惊,忍不住轻轻骂了句。

  之前抓巡抚,勉强可以说是“情有可原”,毕竟巡抚主动挑衅在先,又有群体性事件法不责众这个保护色。

  但又把去现场处置的马巡按抓走,就是个大麻烦了。

  一是因为马巡按程序上没有做错事,抓马巡按可以被视为对抗朝廷;

  二是因为马永登是清流势力的人物,和杨巡抚这个死了亲家的孤儿不一样,在朝廷有强大背景。

  所以林泰来抓走马永登,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申用懋有点幸灾乐祸的说:“父亲还是先想想,怎么给林泰来收拾烂摊子吧。

  不要总想着林泰来善于清理乱子,更要记着林泰来同样善于制造乱子啊!”

  果不其然,其后申首辅遭到了清流势力的围攻,一连十几封奏疏指责申首辅包庇林泰来。

  这让申首辅陷入了巨大的被动,每日里都在绞尽脑汁的琢磨如何应对。

  按道理说,申首辅被围攻的经验十分丰富,应对起来游刃有余才是,不应该这样被动和为难。

  但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别人的攻讦多是捕风捉影,甚至无中生有的捏造。

  而这次别人攻讦首辅包庇林泰来,并不是编造的罪过,而是真的有这回事,所以应对起来比较麻烦。

  以上种种事情交杂在一起,就是申首辅中秋节前后十分糟心的原因。

  在这种持续糟心的时候,终于等到了平乱钦差赵志皋的奏疏抵达朝廷。

  这封奏疏顿时就引发了轰动,因为“没有兵变”这种措辞,实在太欺负人了。

  如果不是奏疏外封上有赵志皋的关防,朝臣甚至会怀疑这奏疏是林泰来冒名顶替写的!

  但是,赵志皋这个钦差是申首辅指定的,林泰来又是申府门客出身,最后又弄出这么一个结论,实在太明目张胆。

  于是清流势力弹劾起申首辅,更加卖力气了,感觉再加一把劲,就能把申首辅拉下马。

  至于把申首辅拉下马之后如何,暂时也想不好,先干了再说。

  但不知为何,赵志皋的奏疏被皇帝留中不发,又引发了朝廷里外的各种揣测。

  连申首辅心里也有点麻爪了,本来只要皇帝还支持自己,朝堂风浪再大也不用太过于担心。

  但这样把关键奏疏留中不发,又是几个意思?

  很多人就猜测,皇帝是不是想借着这件事拿捏申首辅,逼着申首辅在郑氏以及东宫问题上表态?

  申首辅感到有点失控,向皇帝询问了一次,皇帝答道:“明日经筵面见廷议。”

  于是皇帝又借机把无聊的听课,变成了稍微不那么无聊的开会。

  大臣们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挺雀跃的。

  为了郑氏封赏的问题君臣争吵以来,皇帝又不上朝,不见大臣了。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总算明天皇帝能出来露个面了。

  等到第二日,够资格上殿的大臣齐齐聚在文华殿外,等待皇帝御殿升宝座。

  皇帝心思不明,连申首辅都有点忐忑,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结果。

  大部分大臣构思腹稿,以备皇帝垂询,只有户部尚书王之垣还在见缝插针的发放《林泰来中秋词》。

  申时行忍不住问道:“伱就完全不担心?”

  王司徒有理有节的答道:“担心又有何用?难道还能后悔退婚?”

  这时代悔婚退婚是道德污点,会被政敌抓住攻击的。

  旁边礼部尚书沈鲤插话道:“听说林泰来创建更新社,一直缺个正经的盟主,你们二公倒也合适。”

  太阳升起的时候,太监传唤群臣上殿觐见。

  礼仪之后,宝座上的万历皇帝主动提起说:“前日见了赵志皋的奏疏,其中多有可议之处。”

  虽然大家都知道奏疏内容,但这时候还要装不知道。

  因为根据流程,奏疏送到皇帝面前后,皇帝还没有把奏疏下发出来,那么外朝大臣理论上不应该知道奏疏内容。

  此后又听到万历皇帝吩咐道:“念!”

  便有个侍从的中书科舍人捧着赵志皋的奏疏,大声的朗读了一遍。

  先前众人虽然对奏疏内容有所了解,但并没有直接看过奏疏,并不知道奏疏全文是什么模样。

  这时候听着读了一遍,众人才发现,这奏疏似乎有点跑题。

  除了“没有兵变”这个狡辩主题之外,奏疏只用了一小段抨击本该是主角的杨巡抚,剩余的大部分篇幅,却都在大骂巡按御史马永登。

  所以这个奏疏详略,让殿内所有大臣都理解不了。

  正常人都能明白,马永登并不是最主要的当事人,骂马永登能解决什么问题?

  难道骂一个后来救火的马永登,就能让林泰来放火无罪?

  只有申首辅心里笃定,这奏疏不是林泰来代笔,就是林泰来指导的。

  不是林泰来,谁能搞出这么莫名其妙的笔法?

  就像当初林泰来撺掇李如松写的关于寿宫的奏疏,同样莫名其妙,但就是有奇效。

  万历皇帝问道:“马永登是谁派出去的?”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赵焕奏道:“关于最重御史职差,皆由都宪会商而后派遣,巡按马永登由左都御史辛自修提名。”

  这下辛自修不出面不行了,也出列奏道:“赵志皋奏疏所言皆一面之词也,多有颠倒黑白之处。

  何况兵变事由原本与马永登无关,但奏疏中大量指摘马永登,未免有避重就轻之嫌。”

  万历皇帝冷笑道:“也许扬州本就没有兵变,但是有了马永登,才有了兵变。”

  辛自修大惊失色,下意识的说:“陛下何出此言?未免令做事的臣子寒心。”

  万历皇帝很刻薄的说:“马永登做了什么事情?强攻不成反被捉?”

  大臣都没明白,为何区区一封“颠倒黑白”的奏疏,就让皇帝产生了如此鲜明的好恶?

  如果这么随便就能让皇帝讨厌谁,那其他人还玩个屁!

  辛自修的话被堵死了,礼部尚书沈鲤便问道:“马永登究竟有何过错,斗胆请陛下示出。”

  万历皇帝说:“如果地方真有变乱,临阵应变是谁的职责?”

  沈鲤想了想后答道:“提督军务的大臣,亦或是驻防官军。”

  万历皇帝又问:“马永登这个巡按的职责是什么?”

  沈鲤又答道:“巡察地方,监督政务,考核官吏。”

  万历皇帝说:“当日出事的时候,扬州卫已经到场部署,并且开始接触谈判。

  没有提督军务职权的马永登为何敢接管现场,直接调度指挥扬州卫,并且下令强攻?

  如果不是马永登越权胡乱指挥刺激到乱兵,说不定事态早就平息了!”

  众人:“.”

  巡按御史地位特殊,见官大三级,这早就是约定俗成的官场规矩了,临阵指挥一下官军又算什么?

  当然这个规矩并没有明白写进制度里,就像内阁权力同样也没写进制度里,在《大明会典》里,内阁还只是翰林院的分支机构。

  在大明官场体制里,很多这种实际做法和明面制度不一样甚至错位的情况。

  所以如果皇帝这会儿对巡按御史权力不认账,那别人从理论上也无法反驳。

  谁也不知道,这个马永登到底怎么惹到了皇帝,被皇帝这样反复鞭挞。

  又听到皇帝不依不饶的对辛自修训斥说:

  “马永登是你们都察院派遣出去的,你这个左都御史难辞其咎!”

  被皇帝这样指责,辛自修只能叩首请罪。

  万历皇帝毫不客气的说:“绝尔朝参,好自为之!”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你自己主动辞官吧,给你最后的体面!

  七卿之一左都御史被强迫辞官,并不是小事,这个变故十分突然,大部分朝臣都惊呆了。

  礼部尚书沈鲤急忙奏道:“陛下三思!国之大事,不可负气率性而为。”

  沈鲤当初当过万历皇帝的讲官老师,所以能说出这种有点教导语气的话。

  这时候,有个大臣跳出来补刀说:“数月之前,都察院派出御史在武试舞弊,辛自修已经降级留用!

  不想这次他提名派出的巡按马永登又犯下大过,难道就不用担责?”

  沈鲤还想为辛自修分辨几句,万历皇帝却说:“朕意已决,勿复多言!”

  望着黯然离去的辛自修,有些大臣心里就想道,难道最近言官惹怒了皇帝,所以皇帝借题发挥,怒火都朝向了辛自修?

  万历皇帝又道:“赵志皋奏疏里说的好,马永登之罪有二,第一,胡乱越权;第二,不经向上奏报,擅自独断专行!

  所以导致乱子越变越大,没有兵变也被逼出了兵变!

  此等教训,不只是都察院该着反省,所有官员全都要汲取!”

  面对皇帝的惇惇教诲,大臣们只能怀着感恩之心聆听。

  最后万历皇帝趁机宣布:“为防马永登这样的胡乱作为,朕定下今后各官上疏言事条例。

  第一,只能局限于本衙门或者本人的职责,不得胡乱越权;

  第二,由各衙门的长官同意后进呈,不得直接进奏!”

  大臣们:“.”

  皇帝耍了半天花枪,原来题眼在这里,借着马永登,反击最近上窜下跳的言官!

  还没等大臣们反应过来,万历皇帝挥了挥袖子,直接退朝,躲回深宫去。

  清流势力领袖、礼部尚书沈鲤强压着怒火,对申时行道:“首辅好算计!兵不血刃除掉一个总宪!”

  申时行:“???”

  他什么也没做啊,今天朝会一句话也没说啊。那辛自修自己倒霉,与他何干?

  说实话,连他都有点同情辛自修这个政敌。

  谁能想到,林泰来在扬州拳打脚踢,最倒霉的却是两千里外的左都御史?

  又想到辛自修被罢官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申首辅忽然又有点失落。

  如果林泰来能和皇帝直接同步脑电波,那他这个首辅还有多大用?

  码字状态感觉一般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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