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林泰来对三场辨经的总结,有个年轻人愤怒的站了起来,失态的叫道:“你为何要缠着顾先生阴魂不散!”
顾宪成也很想问这个问题,但又不方便亲自问,怕别人说他怂了。
林泰来就像是一个学术刺客似的,从无锡到南京,从南京到京师,只要有机会就偷袭一下。
如果是为了刷学术声望,天下学者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找自己?
对这个质问,林大官人理所当然的答道:“因为只有找顾先生辨经,才不会被世人怀疑是作假啊。”
顾宪成:“.”
这话实在太有道理了,无法反驳。
以林泰来和清流势力的仇怨,确实不会有人怀疑顾宪成会帮林泰来学术作假,况且顾宪成本身人设很正直。
其实不用林泰来刻意总结三次辨经结果,此时四座都很震惊!
席间众人大都对林大官人有刻板印象,觉得这就是一個莽夫,或者加一个前缀,就是有心机的莽夫,但是和学术不沾边。
学术辩论这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不像诗词那样可以投机取巧。
顾宪成敢在京师定期讲学,并且成为学术明星,那也是真有几把刷子的。
却不料林泰来临时闯进来,居然能与顾宪成在学术领域大战数十回合,若非亲眼目睹,谁敢相信?
就好像西门庆闯进了才子佳人位面,勇夺两榜进士似的。
看了一圈周围的表情,林大官人就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不紧不慢的对着众人做了个罗圈揖,然后振了振衣袖,从容迈步,潇洒的跨过还躺在地上的美人,出门离开了会场。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已经打进来,在堂外阶下等候了。
林大官人表情淡定,但却飞快的比划了一个手势,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快走!
忽然不知什么缘故,屋里有人喊了声:“林生慢着!”
林泰来假装没听见呼唤,二话不说的拔腿就往外跑,所有手下人纷纷跟上。
一直到了外面路口,林大官人才放下心来。
“今天当真凶险,再多说一会儿,就撑不下去了!”林泰来心有余悸道。
以业余挑战专业,确实比预想的难度更大。
前两次找顾宪成辨经,没有固定预设题目,自己寻找一个新奇观点进行偷袭就行,一击得手便结束,不用比拼内功。
而这次则是有一个固定的预设题目,在这个前提下,比拼的就是内功了,幸亏自己仗着五百年积累招式取巧,勉强拖到了顾宪成叫停。
其实刚才林大官人已经色厉内荏了,如果顾宪成拼着两败俱伤,不顾惜羽毛也要继续下去,林大官人就该崩盘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林大官人心理素质更胜一筹,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就算林大官人在学术上被顾宪成打得溃不成军,他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相反,顾宪成则有各种“输不起”的包袱,在心理博弈中选择了主动叫停。
平复了心情后,林大官人对左护法张文吩咐道:“先回居所,我将今日辨经过程默写下来!
然后你拿到书坊去,连带前两次辨经内容一起,迅速刻版印书!”
江南尤其苏州城,也是当今的出版中心,做书商的很多,在京城就有苏州人开书坊。
先前林泰来早就联系了一家苏州同乡的书坊,进行刻版印书的准备。
他想着,把自己与顾宪成三次辨经的内容自费印成书,然后在士子里面免费发行。
在名利场这个游戏中,不能总是打打杀杀,如果不缺钱,那么氪金的玩法也要捡起来。
就是这时代书本的价格真不低,张文算了算说:“如果印一千本送出去,没二百两下不来。”
林大官人冷哼道:“可以拿出二百两,但至少印两千本!如果书坊不肯,那书坊东家就别想安生回苏州养老了!”
“二百两也有点多了。”张文还想再节省点。
上京之前,林泰来没想那么多,加上社团产业一直持续高投入,占用资金很多,所以他就只带了一千两巨款,但现在明显不够用了。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叹口气,又对右护法张武吩咐说:“你跑个腿,去宁远伯府找李都督借吧。先借一千两出来。”
等回到住处,林泰来把今天学术辩论的内容默写下来。
左护法张文问道:“上次书坊管事还问过,这本书起个什么名字?”
林大官人略加思索后答道:“书名就定为《武状元三难顾大儒》!”
在考前的任务列表里,刷学术声望这一项,大部分环节算是完成了,暂时不用管了。
此后就按部就班,通过请客吃喝娱乐的方式,在考生中继续刷名气和口碑。
下一波被请的就是山东省士子,说起来林大官人和山东缘分匪浅,甚至比隔壁浙江省还要亲近几分。
首先林泰来本身就是山东女婿,尤其还是山东籍户部尚书的妹夫,让山东士子看林大官人更亲切。
同时林大官人又顶着戚继光枪法传人的称号,算是山东武学弟子。
还有就是,林大官人乃是当今最有名的《金瓶梅》研究专家,《金瓶梅》和山东的关系在理论上又是最密切的,山东士子都想和林大官人聊聊这本大作。
和山东士子聚完,就到了万历十六年年末的最后七八天,林大官人就暂停了宴请各省士子。
现在大部分衙门都已经封印,不再处理公务了。而且各衙门都会举办公宴,性质类似于后世各单位的联欢会。
按照制定的计划,林大官人会选择性的参加一两次公宴,然后趁机发表诗词宣扬才名。
周应秋建议说:“如果为了宣扬才名,应该去参加翰林院的公宴,在各衙署里面,翰苑诗词流传度最广。”
但林大官人不是官员,更不是翰林官,肯定没资格直接参加翰林院公宴。他只能以后辈弟子身份,找人带进去。
于是林大官人就想念起了敬爱的首辅老大人,因为内阁和翰林院之间的特殊关系,内阁大学士都会参加翰林院公宴。
当天林泰来就来到了申府,年底这个时候拜访首辅走关系的人非常多,但林大官人并没有在大门排队,直接被请到了内院书房等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大概是登门的人实在太多,申首辅没时间接见林泰来。
林大官人对此很理解,这是自己人不见外的表现,只能先回去了。
到了第二天,林泰来又来到申府,还是被热情的请到了内院书房等候,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然后,又是没有然后了。
看了看外面的偏西日头,林大官人略感不妙,对房门外的仆役说:“我要见申相!不然就住在这里不走了!”
片刻后,申用懋不情不愿的出现了。
本来林大官人来拜访的目的,是想请首辅带自己去参加翰林院公宴,但现在有了更重要的问题:“首辅为何不见我?”
如果是换成别人,申用懋就装糊涂说“考前避嫌”之类的话。
但是对林大官人,这种屁话显然没屁用,所以申用懋很实诚的答道:
“自从家父入朝二十年来,以宽厚、温和、高情商的形象立朝,所以才能在屡次动荡中屹立不倒。
但近二年,家父在朝廷中的形象却趋向于阴诡狠辣,故而家父最近觉得,需要开始修复和改善个人形象。”
林泰来指着自己问道:“你的意思是,首辅形象的变化,全都是因为我?”
申用懋反问道:“难道不是?”
林泰来叫道:“我不服!我给首辅办过多少事,不能把我当夜壶!”
申用懋直接甩例子:“就拿这几天来说,你逼着书坊给你印两千册书,但那书坊是虎丘徐家人开的,家父把事情压下去了。
还有,你当众殴打教坊司在册乐户女子,负责管理乐户、靠着教坊司营业贡献小金库的礼部对此极其不满,也是家父把事情压下去的。
这种事情实在太多了,还不是家父给你擦屁股?谁是谁的夜壶啊?”
林泰来:“.”
最后申用懋劝道:“所以麻烦伱别跟着家父去翰林院公宴了,让家父能以良好形象公开示人吧,真心拜托了!
如果你去了,谁知道你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还是让大家过个安定祥和的新年吧。”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林大官人气呼呼的从申府出来,转头就进了户部尚书王家。
翰林院公宴参加不了,户部的也可以!
王司徒坦诚的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给我一个面子,别去户部公宴好么?”
林泰来:“.”
王司徒解释说:“户部与其他衙署不同,更需要上下勾连、互相串通、紧密合作。
我怕你到了户部公宴上,会打破安定祥和的氛围,搞出点乱子来,影响衙署内的团结。”
林泰来质问道:“就是列席宴会而已,我能搞出什么乱子?”
对林泰来的搞事能力,王司徒不太有信心能“安定祥和”。
“举个例子,听说你最近准备印两千本书,万一你到了公宴上强行发放,强迫别人学习呢?”
林大官人发现,在需要安定祥和的时候,自己居然这么被大家嫌弃。
不就是想考前刷一刷才名吗,连个平台都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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