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四百二十一章劝你们要冷静看着眼前的这些已经上头的党羽们,沈尚书深深的叹了口气,拿出了点领袖的气势,轻喝道:
“马上就要迎来国本大劫了,你们却只盯着林泰来不放,能不能有点大局观?”
沈尚书一直都不喜欢亲自上阵,不喜欢亲临一线。
但如果在科举问题上针对林泰来较劲,那他这个礼部尚书就不得不冲在最前面。
而且在刚结束的会试中,与林泰来直接“博弈”的体验实在太差了,已经让沈尚书产生了强烈的生理不适感觉,就像是在泥潭里打滚似的。
“大宗伯何出此言?难道就此轻轻放过林泰来?”众人惊讶的反问道。
这是沈尚书第一次直接表明,不想在考试问题上,继续围剿林泰来了。
沈尚书沉声道:“我劝你们要冷静,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让情绪左右理智。”
有个御史立刻答话说:“我等并非意气用事,林泰来实乃大敌也,岂能放他进朝廷?
如今林泰来已经谋夺会元,如果我等无所作为,林泰来必将在殿试名列前茅,甚至三鼎甲,然后入翰林!
以林泰来之奸狡阴险、喜好弄权,说不定在二十年后,将成为严分宜加张江陵合体那样的奸臣!”
于孔兼感觉今天沈尚书实在太弱了,不服气的答道:“并不是凭空猜测,从很多迹象都能分析出真相!
首先,八股文不是肆意挥洒的文体,需要潜心钻研揣摩才能熟习,技艺大于才气,所以才被称为制艺。
沈尚书:“.”
而且众人潜意识里也不愿意承认林泰来能有什么真本事。
但也说明此时的“人心所向”,沈尚书感觉自己已经被党羽裹挟着向前狂奔,快停不下来了。
如果不是制艺实力真不行,他何至于忍受别人的屡屡质疑,一直藏拙?
他的科举一路充满了质疑和争议,谁又会喜欢自己的功名沾惹着污点?
而林泰来这数年来南征北战,又好色无度,他还能有多少闲暇静心钻研八股文技艺?
其次,林泰来的性格非常明显,喜好浮名,喜欢卖弄。
于孔兼的分析有理有据,其实大多数人也都是类似的想法。
连南直隶乡试也是如此,更不要说更低级别的考试了,在苏州城还有什么林泰来办不到的事情?”
“我还是劝你们要冷静!”沈尚书坚持着强调说:“你们想以制艺复试林泰来,难道就一定能成事?
如果他真有匹配会元的八股文功底,早就想方设法的高调扬名了,至少会自费印刷几本《林氏时文选辑》之类的书吧?
如果真有制艺实力,以他的性格早就主动站出来证明了!”
比如这次会试,肯定是提前漏题了,然后林泰来找了高手提前写好文章。
众人纷纷称赞道:“于部郎说的没错!”
有没有想过,如果林泰来真有八股文功底,又当如何?”
沈尚书很谨慎的说:“你这些也都是猜测而已,不要被偏见蒙蔽了眼睛,把一场豪赌的胜负押在猜测上面。”
这么多人你们都记得如此清楚,严嵩加张居正合体都喊出来了,还说不是意气用事,还说没有让情绪左右理智?
主要是林大官人高大威猛、遇事就武力开道的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了,完全没有循规蹈矩、法度严格的八股文气质。
在他微末之时就敢找上文坛盟主打拼诗词,有点学识就频频挑衅顾宪成,几本破诗集自费印刷到处发放。
还有个礼部主事悲愤的说:“想想已经陨落的总宪辛自修、南选李世达、抚吴李涞、吴郡守石崑玉、巡盐蔡时鼎、侍御方万山诸君,再想想屡被折辱的顾宪成、赵南星等诸君!
面对如此多先烈,难道我等能无动于衷乎?现在不阻击林泰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写八股文在行话里也叫制艺,只有林泰来确实不擅八股文,真实水平很差或者很一般,找机会对林会元进行复试才有意义。
礼部郎中于孔兼答道:“各种考试里的八股文,不会有人真以为是林泰来本人写的吧?
沈尚书神情淡漠,无悲无喜。
为什么申时行的门客能自动打怪,而这帮自己的党羽却只会催促自己,亲自去和申时行门客火并?
他们就没想到过,礼部尚书和林泰来在地位上完全不对等吗?风险和收益也完全不对等啊!
于孔兼接受完同道的欢呼后,非常睿智的继续侃侃而谈:
“从现在各方面情况看,基本没可能让朝廷单独复试林泰来八股文,所以唯一对林泰来复试的机会就是殿试。”
在正常情况下,殿试就是走形式,只考一篇策文,根本不考八股文。
如果想在殿试里安排对林泰来的八股文复试,也只有负责考务的礼部尚书出面去办了,在场其他人都使不上劲。
沈尚书忍不住又指出:“殿试名义上是天子主考,任何关于殿试的安排,都需要天子的同意。
而且殿试乃是国家大典,哪能任意变动内容?”
于孔兼脸色严肃起来,郑重其事的对沈尚书行了个礼,朗声道:
“大宗伯作为帝师,平常深受天子信任,在天子那里也能说得上话。
所以借殿试驱逐奸邪之事,就拜托大宗伯了!”
其他人感到热血沸腾,一起行礼道:“借殿试驱逐奸邪之事,就拜托大宗伯了!”
沈尚书:“.”
平常怎么没发现,这几個党羽都是智障?
跟天子之间的那点情分何等宝贵,用在争取入阁的时候不香么?都浪费在林泰来身上,脑子进水了?
此时此刻,沈尚书有种被命运反噬的感觉,恍恍惚惚总觉得听到的声音是“请大宗伯去死”。
终于有个聪明人跳出来了,对于孔兼质疑说:“如此不惜代价的针对林泰来,并不值当吧?”
于孔兼厉声喝道:“你住口!难道你想包庇奸邪?若如此,尔心可诛!”
这聪明人不敢再说什么,又缩回去了。
在一道道热血的目光里,沈尚书最终只能应声道:“本部一定尽力而为,将八股文放进殿试!”
尽力而为的意思就是,如果办不成,那就没办法了。
反正涉及殿试的问题,就算自己这礼部尚书提倡了,肯定也要经过内外高层廷议的。
而高层里的同党们会更加理智,能更清醒的算计利益得失,不会像眼前这些中低层菜鸡这般无脑!
殿试时间一般定在三月十五日,距离会试结束也就半个月时间。
所以在会试结束后,朝廷就必须开始筹备殿试了,这是一项名义上天子主考、内廷外朝共同参与的大典,内阁大学士和九卿、掌院翰林都会成为殿试的读卷官。
此后又过两天,在午门外东朝房里,内阁大学士和外朝九卿齐聚,一起商议关于殿试的事宜。
虽然次辅许国病倒不出,但列席的大学士还是三个人,因为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王家屏结束了丁忧,这个月回朝了。
于是很难得的,内阁出现了有四个大学士的情况。
殿试是礼部的事务,所以今天由礼部尚书沈鲤主持。
看了看房中众人,沈尚书慢吞吞的说:“近来朝野对会试结果多有指摘,尤其对会元人选议论颇多。
为平息物议,本部提议在殿试加试八股文。”
首辅申时行皱眉道:“变更祖制,这合理么?”
沈鲤不得不很有担当的说:“由本部负责向天子进奏,并阐明状况。
但是,但是,此事责任干系重大”
“赞同!”刑部尚书陆光祖跳出来表示支持。
“赞同!”工部尚书宋纁跳出来表示支持。
“赞同!”大理寺卿孙鑨跳出来表示支持。
沈尚书:“.”
这帮同道到底是太有默契,还是太没默契?
伱们就不能先看看风向,再发表意见吗?
难道你们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看到林泰来就要跳?
能不能先把“但是”后面的转折听完?自己的话外音还没有表达出来!
短暂的冷场中,新回来的大学士王家屏忽然开口道:“我看也可以。”
这是王家屏回归后的首次表态,肯定不是无的放矢,又让不少人陷入了深思。
沈尚书顾不上琢磨王家屏的想法,只能先冷眼旁观申首辅和王司徒。
结果他又发现,申首辅和王司徒也在冷眼旁观,仿佛事不关己。
“首辅以为如何?”沈尚书感觉不太对劲,主动询问道。
申时行置身事外的说:“我没有什么意见,听凭圣裁。”
沈尚书又看向王司徒,然后王司徒淡定的说:“林会元是我妹夫,所以我避嫌。”
这时候,陆光祖、宋纁、孙鑨等人也终于感觉到,首辅的态度有点不对,竟然连头号打手都不维护了?王司徒连妹夫也不包庇了?
但是他们的“赞同”已经说出去了,又不可能当众出尔反尔,还是心急了!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林泰来肯定通不过复试吧?
沈尚书又一次无悲无喜,高层的同道们这表现,和中低层菜鸡有区别吗?
只能怪林泰来仇恨值叠加的实在太高了。
于是在这场十二人会议里,出现了五票支持、七票弃权的诡异结果,由礼部尚书沈鲤负责向天子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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