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和礼部之间,只隔着户部,也就是多走几步路的事情。
但就这“多走几步”,也蕴含着权力格局的变化。
大明政体成熟后,朝廷衙署制度表面上一直不变,但内里的权力格局始终在变动着。
尤其内阁和吏部这内朝外朝两大核心机构,权力变化最为剧烈。
比如当年吏部权力强盛的时候,提名任命各部郎官时,根本不需要各部长官点头,吏部自己就能定了。
如果在那时候,林泰来根本不用“多走几步”去礼部。
但现在,吏部想提名一个礼部的郎中,就需要礼部长官也点头同意,导致林泰来今就要多走几步了。
吏部官杨巍是申时行党羽就不了,可文选司一直把持在清流势力手里。
所以在下才会,文选司员外郎非王象蒙不可。”
申时行不以为意,“就算你的对,那又如何?还能找到比杨巍更顺从的吏部尚书吗?”
这样的话本该极为惊世骇俗,谁听到都要大为震惊。
王司徒想了想后,对于侍郎:“我们王家欠林九元太多,这次委屈王象蒙做主客司员外郎,也可以接受。”
随后林泰来对王司徒:“我这好侄儿升不了郎中,升个员外郎也行啊。”
林泰来又道:“即便不换掉杨官,那也应该敲打一下他,不能完全放任。
看着林泰来和于侍郎,王司徒只能摇头苦笑,即将再就业的九年大圆满御史王象蒙在旁边作陪。
王司徒也惊了,他可太知道难度了,全下的中级官员除了翰林谁不想进文选司?
又下意识的问道:“杨官能同意?”
于侍郎:“.”
林泰来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如果他随口一个文选司员外郎,你们也直接当成真的?
这时候,林泰来对着门外的仆役喝道:“换茶水!”
当着林泰来的面,于侍郎很不礼貌的对王司徒问了句:“你们真这么相信林九元?”
论理,以世侄的资历,应该升为正五品,员外郎这样的从五品副职总是差零意思。”
除了吏部和礼部之外,户部不可能用苏州人,那就只有兵部了。
文选司这个吏部的核心部门被清流势力把持多年,若出现了空缺,杨官肯定想要安插自己的亲信。
就算杨巍偶尔有自己的想法又怎样?换谁来当吏部尚书,都不可能比杨巍更顺从内阁了。
比如这次文选司员外郎可能空缺,老前辈你必须要指派人选,不能任由清流势力和杨巍私相授受,糊弄老前辈。”
相较之下,还是兵部更适合你。何况你还是武状元,去兵部更能发挥你的长处。”
王司徒又看向于侍郎,这下就更爱莫能助,不可能帮忙劝林泰来了。
他质问:“江湖人常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今主客司已经被清光了,因果已经完结,你还到礼部作甚?”
然后林泰来抓起了好大侄王象蒙,大步流星的就往外走。
于侍郎不能置信的:“对于让你兼六部郎官,陈有年、赵南星也没有异议?”
林泰来快速的:“我感觉杨官作为老前辈你的党羽,最近个人想法有点多,竟然还排斥我去吏部兼官。
有一种心思被戳破的尴尬感觉,他真想扭头就走,但这样做对王司徒又不礼貌,便只能和林泰来一起进了王家的大书房。
吏部尚书是外朝之首,具有独一无二的特殊地位。
于侍郎:“.”
而杨官的意见是,如今礼部主客司空缺,从品流到职能,最适合安置我。”
于是林泰来也不再继续逗留,抓着王象蒙,起身就告辞。
什么叫咱们礼部?于侍郎疑惑的反问道:“你在礼部办什么公?”
让门官通传紧急求见,然后林泰来登堂入户,熟门熟路的直接带着王象蒙进了申府的外书房。
林泰来对申时行解释:“杨官肯定想让亲信占据这个要害位置,如果老前辈你强行指派另一个人,只怕会让杨官心里产生不可弥补的裂痕。
于侍郎又对王司徒:“虽这次龙颜震怒之下主客司都被清空了,员外郎也缺着,但让世侄做主客司员外郎不太合适吧?
这招不敢百试百灵,但动辄也能把人撕下几块肉。
这可真是,把各方面的人心微妙度算到了极致。
林泰来看着于侍郎,轻描淡写的:“王象蒙出任吏部文选司员外郎之事,刚才已经搞定了!”
自己刚才还在冥思苦想,到底应该怎么服申时行,却没想到林九元三言两语就编出来了。
这样既敲打了杨官,又不至于让杨官产生不可弥补的裂痕,岂不两全其美?
王司徒用眼神询问王象蒙,王象蒙出面作证:“刚才确实办成了。”
林泰来在礼部如入无人之境,站在了于侍郎的面前。
“晚上好!真是巧了,又在这里遇见少宗伯!”林泰来挥了挥手,主动打着招呼。
林泰来还是照实答话:“赵南星情绪有点激动,向我挥拳动手,不适合继续在文选司工作,所以把他罚去考功司了,然后陈有年就不反对了。”
郎中陈有年、员外郎赵南星都是清流势力的中坚骨干,也是林泰来的死担
而且杨官在吏部这么多年,文选、考功两个最重要的部门却始终被清流势力牢牢把持,连身为首辅的你都安插不进去人员。
到了前院后,林泰来和王象蒙各自翻身上马,扬鞭奋蹄,眨眼间就到了首辅申时行宅邸。
又对王司徒和于侍郎:“两位前辈先聊着,某去去就来!”
于侍郎嘴里的世侄自然指的是王象蒙,虽然四十几岁的于侍郎只比王象蒙大几岁,但科名和辈分在这里,也只能称呼为世侄了。
无论是吏部各位堂上官,还是文选司各郎官,全部都没有异议。”
稍加思索后,于侍郎劝道:“听闻伱林九元喜好实务,而礼部比较务虚,不一定适合你。
王象蒙第一次近距离目睹林泰来如此细腻的微操,此时只能目瞪口呆。
“一群废物!”向来温文尔雅的于侍郎听到这里,突然就爆了粗口,非常毁人设。
申首辅不置可否,看着王象蒙问道:“就是他?”
林泰来言简意赅的答道:“事在我为。”
林泰来如实答道:“少宗伯放心!我刚在吏部谈了半个时辰,就把这事定下了。
当然,上面那些权力格局问题暂时与现在的林泰来无关,他今的任务就是把升赏落实了。
对试探结果还算满意,林泰来便笑道:“你们是不是误会了,我的员外郎并不是主客司的,而是吏部文选司员外郎。”
林泰来单刀直入的:“老前辈!我觉得吏部官该换人了!”
王象蒙虎躯巨震,猛然抬头问道:“此话当真?”
至于以后会更搞笑,历史上再过几年,吏部任命官员时,居然要采用抽签的办法,谁抽到哪个县就去哪个县。
有头有脸的官员基本都住在大、时雍坊,相距本来都不远。
又对于侍郎:“其实林泰来在礼部兼官挺好的,至少和其他衙署打架时,战斗力翻倍。”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你们老王家愿意看着九年大圆满的王象蒙给才入朝两个月的林泰来当副手?
在这个回合,林泰来没有直接针锋相对,只对王司徒问道:“老哥怎么想的?”
不然的话,以后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无法安心办公。”
跟吏部比起来,礼部肯定弱势,于侍郎除了心里骂街也没有更好办法。
往常这帮人遇到不合意的人选,动辄先在文选司程序把人卡住,然后发动言官同道进行强力围攻。
所以我怀疑,这是杨官有意为之,在某些时候,就能借用清流势力抵消老前辈你的对吏部的直接影响!”
如果林泰来真的进了礼部,那么这礼部尚书就不能当了!弄不好又变出个礼部之耻!
王司徒连忙打圆场,对林泰来:“其实你刚才走了后,我和于侍郎换过一次热茶。
怎么这次面对林泰来,半时辰就怂了?
如果老前辈你指派提名王象蒙,那么杨官碍于同乡之义,就无法表示不满。
现在礼部尚书空缺,礼部左侍郎于慎行暂时主持部务。
申时行也不是武断的人,点头道:“可!”
重新上马,快马加鞭回到了并没多远的王家。
面对林泰来对六部的侵袭,你们这帮盘踞在吏部的清流势力难道不该誓死抗争吗?
真需要你们卖力气阻挡林泰来时,却只抵抗了半个时辰,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哪怕拖延个十半月再落败,也算是尽力了,别人也不会什么!
结果只坚持了区区半个时辰,压力全给到别人,你们还怎么好意思在朝廷混?
看到于侍郎似乎很不爽,林泰来趁机挑拨离间:
“大概吏部众人都不愿意让我留在吏部,所以集体放我到礼部。”
这话太有道理了,林泰来似乎无言以对。
当于侍郎在王家前院落了轿后,一抬头,便见林泰来笑眯眯的坐在穿堂口。
于侍郎真没想到,林泰来竟然还会过来。
于侍郎对王司徒道:“世侄即将升调,如今六部唯有礼部主客司郎中空缺,合该由世侄任官.”
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们老王家的王象蒙还想不想当主客司郎中了?现在林泰来要抢位置,你们王家看着办。
申时行又问道:“理由?”
林泰来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两,我只等两。”
林泰来先将自己面临的“升赏困境”了一遍,又转达:“陈学士的意见是,让我到六部兼官。
“非他不可!”林泰来承认了。
如果有人物数据面板,便可以看到,王家在于侍郎这里的声望已经降到冷淡了。
林泰来这时候又继续:“左右不过是耗费一杯热茶工夫的事,有什么信不信的?
也就少宗伯才会把这事看得如此严重,甚至怀疑我能否践诺,真是令我忍俊不禁!
须知乡人赠我雅号今布,这个布,就是一诺千金的季布!”
在首辅家里如此行云流水,让王象蒙一愣一愣的。不多时,就见申首辅穿着家居常服,出现在面前。
文选司员外郎和主客司郎中这两个官职,傻子都知道选哪个!
那可是文选司,负责选拔、推荐官员的文选司!
王司徒当场倒吸一口冷气,竟然能把人安插进近几年针扎不透、水泼不进的文选司!
于侍郎只能先糊弄:“容我慎重考虑一番。”
王司徒也有所感,不由得深深叹口气。
事已至此,于侍郎即便再不愿意让林泰来兼官礼部,也已经完全阻挡不住了。
到了晚上,于侍郎咬了咬牙后,冒着被指摘公开结党的风险,便去拜访同为山东饶王司徒。
但申首辅居然不动声色,仿佛毫无波澜——可能是从林某人这里听过太多耸人听闻的话,已经有了耐受度。
但王象蒙就不一样,他也是山东人,是杨官的同省同乡!
就如今这情况,大概也只有王司徒有可能劝住林泰来了。
于侍郎回过神来,又问道:“吏部那边已经定了?”
不!于侍郎瞬间毛骨悚然,这是他最近十年所听到过的最惊吓的消息!
林泰来见于侍郎发愣,催促:“少宗伯?你句话啊,你点个头,我就能加官了。”
王象蒙幽怨的看向了林泰来,当初好一起钓鱼干掉主客司后,就送自己上位,结果现在姑父你又想来主客司
林泰来也没办法,形势总是在不停变化着,他也只能随机应变,无法墨守成规啊。
“为何?”申首辅简练的问道,懒得浪费太多字词。
卧槽!被林泰来抓着一起过来的王象蒙吓了一跳!
不至于吧?为了让自己当文选司员外郎,还需要先换一个吏部官?自己何德何能?
林泰来冷着脸反问道:“岂有兼官兵部之翰林?少宗伯莫不是笑?”
所以应该是两杯茶的工夫,而不是一杯茶,当然这不重要。”
林泰来似乎答非所问的叹道:“咱们礼部的安保太差了,随随便便就能放外人进来,非常需要加强啊。
王司徒和于侍郎各自捧着茶杯,仍然在闲聊,也可能是想等一个结果。
官场就是这样,总是要做出不同的抉择。
这次既然选择了帮林泰来,就不可能再获得于侍郎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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