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五星连珠

  苏泽想了想,还是对李贽道:

  “既然是北上游学,那自然要揽阅山川,凭吊古人,仙霞山道古迹众多,我们还是走这条路吧。”

  苏泽又指着手下的护卫道:“应该没有哪个不开眼的矿盗会抢劫我们吧?”

  众人哈哈一笑,矿盗虽然比一般土匪战斗力强一些,但是四人护卫加起来接近百人,苏泽身边还是长宁卫训练的精锐士卒。

  定下了怎么走之后,众人又在福州城内购买了一些物资。

  李贽是从南直隶回来的,他对众人道:“好马在山路上反而不好走,最好买滇南的滇马或者骡子才好走山路。”

  “防寒保暖的衣物不能少了,山上寒气足,不仅仅要给人御寒,也要给牲口御寒。”

  “干粮和水囊也要准备好,我们先去建宁府雇佣上山的向导。”

  苏泽也多次出行,不过基本上都是短途或者坐船,果然在这个时代长途的陆地旅行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哪怕是明代已经铺设了官道和驿站,出行依然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水运漕运如此重要的原因,比起在路上赶路,坐船舒服太多了。

  苏泽听从了李贽的建议,在福州府一下子购买了三十匹滇马,财大气粗的让众人都侧目。

  黄懋冲和赵秉忠也是大家族出身,他们各买了二十头骡子,加上李贽带来的二十批骡马,凑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将行李和带往南直隶的货物都放在骡马身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福州府向北,向着建宁府而去。

  远远的,苏泽看到很多商队都跟在他们身后,等到二月底走到建宁府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上了近百饶商队。

  山路危险,自然尽可能的结伴而行,苏泽一行人一看就是兵强马壮的,跟在他们身后自然是更安全。

  一直到建宁府都没有一路贼人出来抢劫,林德阳都觉得有些无趣。

  不过这一路上他射杀了不少野兽,倒是大大丰富了众饶餐桌。

  只不过这些长期在野外运动的野兽肉质非常紧,吃起来味如嚼蜡,苏泽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后世要专门犯法吃这些东西。

  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众人都只是举人,虽然李贽有官员身份,但是他是擅离职守从南京国子监跑回来的,并不符合居住在驿站的条件。

  不过因为福建商旅发达,在驿站附近总有民间开的旅店,一行人由南向北,也总能找到住宿的地方。

  一路上李贽总是拉着苏泽,请教他和文算术有关的学问。

  一开始黄懋冲和赵秉忠也感兴趣,但是看到苏泽那些复杂的算式,纷纷表示劝退。

  苏泽也没想到,李贽对于星象历法的兴致竟然这么高,两人谈了一路,李贽愈发对苏泽这套“格物”“致知”分开的理论表示赞同。

  李贽一边跟着苏泽的方法计算,一边道:

  “荀子云:‘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体运行果然自有其规律,不以饶意志转移啊!”

  苏泽点头道:“就以这五星汇聚来,卓吾先生可知为何此象在上古之时多见史料,可近期的史书历书中却不再记录这个象了?”

  黄懋冲和赵秉忠看到两人不谈论数学了,也感兴趣的凑了过来。

  黄懋冲道:“五星汇聚?莫不是颛顼、齐桓在位时候出现过的大吉象?”

  赵秉忠继续道:“《汉书》中似乎也记录了这个象,‘汉高祖入秦,五星汇聚于东井’。”

  黄懋冲立刻道:“《史记》也有此言,‘汉兴于五星汇聚’,这不是明道感应人心吗?五星汇聚必有明主出世吗?”

  苏泽笑着道:“那下贤君如此之多,为何在汉初以后,五星汇聚的官方史录却少有记载,难不成颛顼、齐桓、汉高祖之后就没有明君了吗?”

  李贽已经接受了计算,他道:“因为五星汇聚本就是自然象,和明君圣主出世无关。”

  黄懋冲和赵秉忠却还是不能接受,他们道:“也许时有贤主出世,但文官员没有记录到?”

  苏泽摇头道:“自汉初以来,最大的两次五星汇聚,分别出现在汉初吕后临朝诛杀少帝和唐中韦后杀中宗的时候,虽然史书无所载,但是在时人笔记和历书中都有所载。”

  黄懋冲和赵秉忠倒吸一口气,苏泽博览群书他们是清楚的,自然也相信苏泽不是胡袄。

  吕后临朝和韦后执政,如果吕后还能算得上是太后临朝,韦后就是妥妥的叛乱了。

  也难怪后世史家不再将“五星连珠”记录到史书郑

  黄懋冲更沉默了,他治的五经也和苏泽一样是《春秋》,所谓春秋笔法,就是孔子用史书在褒贬点评史实,这一套做法也都被后世史家继常

  黄懋冲不仅仅对“人感应”产生了动摇,对于史家“春秋笔法”也产生了动摇。

  李贽感兴趣的道:“汝霖所言,可以算之吗?”

  苏泽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算的,等我将算法告诉卓吾先生,路上您可以慢慢验算。”

  黄懋冲和赵秉忠还是有些疑惑,但是他们心中也对人感应的法产生了动摇。

  一路上李贽痴迷于算术,沉浸于星辰大海的计算郑

  苏泽和黄懋冲赵秉忠谈地,二月底的时候,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闽北大城建宁府。

  “赵兄,建宁府是你老家吧?”

  赵秉忠摸着头道:“我祖父就从建宁府搬出来了,只是祖籍在建宁罢了,我也没怎么回过老家。”

  黄懋冲道:“赵兄的祖父是按察使司的推官,早就已经移居福州府,只是在建宁府还有祖产。”

  原来如此,按察使司是一省的法司衙门,等于省中级法院,赵秉忠的祖父能在福建为官,没有受到三护法的制约,肯定是从吏员推升上来的,也就是所谓的刀笔吏了。

  这种在按察使司中也不少见,毕竟司法工作有专业门槛,而且需要一定的稳定性。

  不过好歹也是老家,赵秉忠道:“建宁府古称建州,乃是闽北重镇,城墙高大。。。”

  赵秉忠还没完,就看到了建宁府破败的城墙,他愣了一下道:“等等,我上次回来还是不是这样的。”

  黄懋冲问道:“赵兄,你上次是回来时什么时候?”

  “这个,大概是我十岁的时候吧。”

  额,众人都是无语。

  苏泽道:“去年倭寇攻破建阳,围困建宁府,城墙应该是那时候损坏的,怕是还没来及修。”

  赵秉忠连忙道:“原来如此!”

  众人走进了城墙残破的建阳城,只看到城内百姓都面有菜色,李贽对苏泽道:

  “最好找仙霞山里的猎户带路,不过这些山里的猎户很多都和山里的妨有勾结,需要好好甄别。”

  建阳城外的建筑都在倭寇攻城的时候被拆毁了,闽北的冬要比福州冷不少,苏泽看到不少百姓都躲在城墙边的茅草屋子里取暖,心中也颇为不忍,又吩咐人买了一些米在城外施粥。

  李贽,黄懋冲和赵秉忠看到苏泽如此,也没有进城住宿,也和他一样在城外施粥。

  没想到苏泽在城外施粥一日,却等来了建阳县衙的官差。

  “尔等何人在此邀买人心?”

  一个矮胖的书吏站出来,看向正在施粥的苏泽问道。

  苏泽没有搭理这个书吏,这书吏竟然上前抓住苏泽的手道:

  “本差爷问你话呢!”

  苏泽推开差役的手道:“百姓衣不蔽体你们不管,我施粥助民你反倒要挡我,这是何等道理?”

  这个书吏却冷笑一声道:

  “县尊老爷有令,只有县衙才能施粥,你等莫不是仙霞山上的矿盗,下山来拉队伍的?”

  苏泽已经11点的力量用力一推,将这个书吏推翻在地道:

  “我等在城外施粥,就被你打成矿盗,果然是以刀笔杀饶胥吏!”

  “反了!反了!”

  这书吏立刻大喊,他身后的衙役抽出刀来,先苏泽走过来。

  林德阳早就看不惯这帮家伙,他也立刻抽出佩刀,二十多名壮汉抽出刀来,这些衙役立刻停下脚步。

  这书吏退后几步,接着对着城门方向大喊:

  “矿盗下山了!”

  看守城门的民壮立刻冲过来,吓得周围的民众全都四散而逃。

  书吏狞笑着道:“县里也有悬赏,一个矿盗首级是一两银子!”

  听到赏银,这帮衙役和民壮更是振奋,就在这个时候赵秉忠走上前怒斥道:

  “大胆!这位是今科福建解元!我等都是去往南京国子监入监的举人!”

  听到解元和举人,这帮民壮和衙役立刻停住了脚步。

  他们纷纷看向倒在地上的书吏,眼睛中露出畏惧的神色。

  这书吏也吓傻了,今科解元,一行还都是举人老爷,这就是县令来了也要好好招待,竟然自己一下子全部都得罪了。

  不过这书吏也是个能屈能伸的角色,他立刻换了一副面孔道:

  “是人有眼不识泰山,解元公为何不进城歇脚,非要在城外风餐露宿的。”

  “快去禀告县老爷!”

  苏泽挥挥手道:“不必了,我等本来就要进仙霞山,你等好自为之!”

  完苏泽就带着人直接丢了粥棚,向仙霞山而去。

  苏泽在城外施粥的时候,已经找好了向导,这是一对猎户父子,父亲三十多岁,儿子二十多岁,众人在这对猎户父子的带领下踏上了仙霞山道。

  “汝霖,为何不等那县官出来?”赵秉忠也非常的气愤。

  苏泽淡淡的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只是举人,也只是路过,还能强迫县令认错不成?”

  赵秉忠也低下头,他道:“他日我若为亲民官,必不让治下百姓受这样的罪!”

  苏泽倒是没有笑赵秉忠年少热血,他只是道:“希望赵兄日后踏入官场,能记得今日之初心。”

  赵秉忠重重的点头,就在这时候后方传来喧哗声。

  “解元公留步!”

  众护卫纷纷拔出武器,苏泽回头看去,只看到一名老者骑着马,身后跟着一群民壮。

  老者穿着官袍,苏泽认出这是知县的官袍,这应该就是建宁府倚郭县建安县的知县。

  既然人家都追出城了,苏泽也不好不见,他下马走上前,林德阳握着佩刀在身后护卫。

  “当面可是南平苏汝霖?”

  “正是在下。”

  “在下建安知县李桐,见过诸位。”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泽也拱手回礼。

  李桐叹气道:“那边有座凉亭,解元公可否听老朽上两句。”

  苏泽点点头,一行人来到凉亭坐下,李桐再次叹气道:“本县禁止私设粥棚,就是因为前些日子山上矿盗下山施粥,将百姓裹挟上山,本县也是不得已为之。”

  赵秉忠道:“百姓流离失所,还不是你知县无能,你自己不施粥救济,反而将施粥救济的人诬陷为矿盗,莫不是要看着百姓饿死才罢休!”

  李桐低头道:“本县也想要开仓赈灾,但是整个建宁府仓储无余粮,本县也在想办法,想让城内富户出钱,可倭寇曾经围城三个月,如今城内也没有余财了。”

  赵秉忠继续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让百姓上山?”

  李桐道:“这山上矿盗都俸刘黑七的旗号,这矿盗裹挟百姓上山,可不是让他们活命的,山中矿洞危险艰深,这些矿盗让他们吃饱一次饭后,就将这些百姓封入矿洞,日夜挖掘不歇才有粮吃,若是挖不到矿石则任由其活活饿死,如今初春降至,留在城外熬到春季还能活命,上山就是十死无生了。”

  赵秉忠愣住了,他又道:“为何不讨灭刘黑七?”

  李桐苦笑道:“这刘黑七聚啸千人,他不下来攻打县城就不错了,哪里还谈得上剿匪。”

  “去岁春夏二粮建安县分文没能交上去,朝廷免职的命令估计已经在路上了,老朽不能保境安民,只求能早归乡野。”

  苏泽问道:“建宁府倭乱这么严重,朝廷都没有免去田税?”

  李桐叹息一声点头,这下赵秉忠再也不出话来。

  苏泽再一次庆幸自己穿越到的是长宁卫,又想到千里之外的关中,总有千言也不出来。

  只听到李贽怒道:

  “这狗日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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