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方望海的目光,苏泽首先是摇头。
“如今边商和内商都疲敝,朝廷想要通过发行盐引从他们身上捞钱,恐怕已经没有几家能掏出来了。”
方望海沉默了。
苏泽说的没错,曾经的北方边商,早在上任皇帝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凋敝。
那些曾经能够在边境组织上万人商屯的边商家族,不少已经破产,变成了普通的地方豪强。
有的则换了行业,比如在边境地区走私茶马,通过更加非法的走私贸易赚钱。
而曾经辉煌无比的内商,比如集中在淮安、扬州、泰州的淮扬盐商,也已经是元气大伤,很多家族还囤积着大量的盐引,却始终没法兑换,只能当做废纸一样传给子孙。
总之叶淇的变法,已经打垮了曾经富庶的盐商团体。
如今能够在淮南地区做盐的生意的,要么就是太监和皇帝的亲戚,要么就是南直隶的勋贵,还有就是徐阁老这种重臣家的子弟。
普通商人就算是拿了盐引,也绝对从盐场提不出一两盐来。
可是没盐就是没盐,就算是以上的这些权贵,听说盐场新产了盐也要冲过去抢,去晚了也是一点多余的盐也抢不到。
方望海心中也在骂朝廷,你朝廷光是发盐引,没有盐怎么卖?
现在谁也不是傻子,南京户部就算是直接卖盐引,也得有人来买啊!
苏泽说道:“要重新振兴开中法,我没有办法,不过如果只是为了卖这次的盐引,小婿还是有办法的。”
方望海眼睛一亮,苏泽果然有办法!
他俩忙说道:“汝霖快点说!可别吊我胃口了!”
苏泽慢慢的说道:“岳父大人,这两淮两江的盐法壅塞,可不是天下所有地方的盐法都壅塞的啊?山东、福建和广东的盐,就没有江淮这么紧俏,特别是山东,早就已经是无中可开,根本没多少人在山东取盐。”
方望海眼睛一亮,是啊,苏泽说的没错啊!
南京户部总管天下盐政,方望海当然知道苏泽说的是对的。
这就要说开中法的问题了,这大明朝的富庶程度和人口稠密度是不同的,所以各地的盐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开中法又规定了,一个地区的盐只能在本地区贩卖,这也就导致了各地盐价完全不同。
比如山东地区,整个山东也都是盐的老传统产区了,从战国的时候齐国就开始煮盐了,所以山东的盐产量是不低于江浙的。
可也因为这样,所以从国初执行开中法的时候,商人就不愿意在山东开中。
山东的人口少,私盐多,盐商开中了在山东贩盐,可能根本赚不到多少钱。
而和山东相隔的江淮地区,只要能从盐场守中拿到盐,那就是几十倍乃至百倍的利润。
苏泽提到了山东的盐多,江淮的盐少,山东盐场的盐过剩还有结余,江淮盐场的盐不够用,方望海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但是方望海又皱眉说道:“可是要将山东的盐运到江淮,耗资巨大,而漕运衙门上下中饱私囊者众,恐怕十份盐只有一份能运到扬州。”
方望海说的也是实情。
之前就说了,整个大运河的漕运,其实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户部的仓场侍郎,负责运输和存储,管理沿途码头和粮仓。
另外一个就是工部,负责漕运船只和漕运护军,而如今执掌工部的就是严嵩之子严世蕃。
方望海知道在严世蕃掌控的工部之下,漕运衙门的整体腐败程度。
就连运往京师的漕运粮食,这些漕运的蠹虫都敢动手,在纲船上偷粮,还有干脆凿穿纲船偷粮的。
上一次方钝的岳州乡党倒台,整个南京户部被血洗了一遍,可同样给岳州乡党提供漕运船只的工部,却一个官员都没有被惩处。
也难怪现在上下官员都爱投奔严党,他是真的能护住人啊!
要不是严世蕃名声太差,方望海自己都想要投了。
指望漕运运输,还不如指望江淮盐场多产一点粮食出来呢。
苏泽说道:“漕运是靠不住了,但是可以走海运啊。”
“海运?”
“岳父忘记了,去年江南缺粮食,不都是靠着海运从福建调集粮食,这才缓解了缺粮的问题?”
方望海当然记得,要不是苏泽联络了福州港的镇守陶公公,请福州市舶司运送粮食到上海码头,去年江南缺粮恐怕真的要饿死人了。
那一次的海上贸易,江南付出去了一些丝绸,得到了粮食。
市舶司拿到了丝绸,卖出去一些粮食。
可以说是双赢的结果。
甚至现在已经出现了稳定的贸易,福建定期有运输粮食的船停靠上海,在上海换成丝绸运回福建。
至于这么做是不是违背了朝廷的禁海政策?
主持这个贸易的,一个是刚刚得志的南京户部侍郎方望海,一个是在宫里得宠的大太监陶公公,无论是南北直隶科道言官,都没有谁不开眼的去弹劾他们。
介于合法和非法之间的上海-福州贸易,解决了上次的江南粮荒。
而苏泽也提醒了方望海,在山东也是有海岸线的,而且也是有码头的。
比如山东登州的港口,就是朝廷规定的朝鲜国入贡的港口。
在国初的时候,朝鲜都是从陆路进贡京师的。
但是现在辽东经常动乱,陆地上的贡路断绝,所以改成了从山东的登州港口,再从济南改用运河进入京师。
所以苏泽说从上海出海,北上到登州的码头,然后从山东的盐场调盐来江淮,这在技术上是完全可行的。
而如今上海码头来往的船只众多,只需要征调一些就能运回盐来。
方望海的眼睛亮了,苏泽的办法是真的可行啊!
现在江淮盐引卖不掉,主要原因就是盐场没有盐,所以有钱人不愿意花钱来买盐引。
只要能够提供出盐来,那自然就有人愿意去买盐引,毕竟大部分人都知道,贩盐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是方望海又皱眉说道:“山东的盐真的够吗?”
苏泽笑着说道:“盐法壅塞,需要卖出盐引,就必须要公平的处理没有兑换的旧引。”
苏泽心中已经有了一份计划,但是他并没有将自己的计划全部说出来。
他继续说道:“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清查核对出市面上还残存的旧引,先是要心中有数,那才知道需要多少盐才能卖得动新盐引。”
方望海摸着胡子说道:“这个简单,无论是朝廷赏赐的盐引,还是开中和折银得到了盐引,南京户部这边都有记录,只需要查一下就能大概算出来到底有多少旧引没有兑换了。”
苏泽摇头说道:“这肯定是不准的,国朝这么多年了,总有一些户部这边算不清的烂账,想要真正的弄清楚有多少旧引,小婿还是想要去扬州和淮安一趟。”
虽然盐引这个东西理论上是不可以交易的,但是实际上就和开中法第一次被废之前的仓钞一样,盐引实际上也作为一种一般等价物在江淮地区交易流通着。
比如有的家族因为欠债,就用家里的盐引拿出来抵债。
又或者有的家族要退出盐商的业务,也会将手里残留的盐引一并转让。
当然更大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随着盐引越来越多,但是提盐越来越难,原本普通商人还能参与的盐务,逐渐变成了权力者的游戏。
只有有权有势的家族才能参与,普通小盐商都纷纷出局,他们自然会将手上的盐引也转让出去。
淮安是江淮盐运司所在的城市,是江北的盐业重镇。
而扬州则是整个江淮盐商的集散地,整个南直隶的水运枢纽,扬州也是盐商云集的地方。
所以苏泽想要去这两个地方看一看,了解如今盐引的流向,这也是为了能够摸清现存盐引的底细,为了下一步的计划做准备。
听到苏泽有办法,而且还自告奋勇要去江北,方望海感动的一塌糊涂。
方望海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将女儿嫁给了苏泽!
要不是苏泽相助,什么钞关法根本推行不了!自己这辈子也别想升到户部侍郎这样的位置!
如果这一次的事情办好了,说不定南京户部尚书就有希望了!
方望海能够混到这个位置上,也不全是靠苏泽一个人,他本人的眼光和情商也是可以的。
方望海敏锐的感觉到了,如今的朝堂上,缺乏的就是他这种“善于理财”的大臣。
这倒不是方望海自我感觉良好,而是朝廷的真实需要。
随着国家财政的进一步紧张,皇帝需要的是已经不是传统的“节流”的财臣了,而是需要能够“开源”的财臣。
而且方望海比如今在朝的敛财高手严世蕃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他的敛财方法基本上不刮穷鬼老百姓,被刮的士绅地主也挑不出刺来,也就是说他是名声更好的理财高手。
显然皇帝用方望海还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这也是他为什么能通过钞关税法就火速升任南京户部侍郎的原因。
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能转正了?
方望海眼神火热的看着苏泽。
加更加更到了!
这一段写的很爽!不知道大家看的如何?
盐这个问题,算是基本上讲清楚了,肥鸟可以自豪的说,全网写明代的,没有人把大明盐业问题有我讲的这么清楚的了!
我们看历史问题的时候,往往看不清一个问题的复杂程度。
大明盐业的问题就是如此,其牵涉之广,利益关系之复杂,肥鸟这里可以说是讲的一清二楚了!
解决这个问题,马上有一场战斗剧情,这一卷主线就是这段剧情,敬请期待!
求追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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