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五十一章朕以皇帝的名义许诺戚继光进京领赏得封迁安伯,杨博当殿反对,被张居正以事实讲到了论迹还是论心,这朝堂争执刚刚落下帷幕,这边关急报便入了奉天殿,张居正一记黑虎掏心砸在了晋党的心窝窝上,要请御史前往宣府大同,巡检边防长城鼎建。
这个时候,葛守礼的态度就显得格外重要了,皇帝问葛守礼该派遣何人。
葛守礼出列,俯首说道:“臣以为兵科给事中李乐为宜。”
李乐是隆庆五年进士,那年张居正是主考座主,这意思很明确,首辅要查,那就安排首辅的人前往。
李乐这个名字一出,张居正都愣了下,葛守礼这是终于想明白了吗?他一个山东人,天天跟山西人混在一起,他当晋党是自己人,晋党可从来没把他当成自己人。
葛守礼也不算是无药可救了。
朱翊钧不知道李乐何人,但是看张居正意外、王崇古愕然、杨博百感交集、群臣疑惑的模样,多少也明白,这個李乐,大概是张居正的人。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如此,此事交给元辅先生处置了,朕冲龄德薄,仰赖内外文武大臣辅弼。”
“臣领旨。”张居正俯首领命。
朱翊钧笑了笑,并未答话,站了起来,甩了甩袖子说道:“戚帅跟朕来。”
小皇帝一说完,冯保吊着嗓子大声的喊道:“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群臣再次见礼,大明的天终于变了。
戚继光在小黄门的带领下,来到了武功房,小皇帝换好了武弁服,带着陪练们,开始了每日习武的训练。
今日开奉天殿朝议,朱翊钧讲筵停了一天,他是皇帝,没人敢让他调休,但是习武之事,他一日没有停下。
“缇帅以《纪效新书》、《练兵实纪》训练,这是戚帅所著,训练是否得法,还请戚帅斧正。”朱翊钧开始了习武之事。
朱希孝一听这话,心里的火就又被勾了起来!明知道小皇帝在拱火,但他还是生气!
非常生气!
瞧不起谁呢!
戚继光看了半天,面色复杂的在朱希孝身边低声问道:“缇帅一向如此胆大?”
这可是皇帝!
大明锦衣卫北镇抚司缇帅居然敢如此下狠手操练小皇帝,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胆大妄为了!
“陛下自己要求的,月余时间,从未停下。”朱希孝面色复杂的说道,他训练的不狠,小皇帝还不乐意,变着法的拱火,一张嘴,就让人怒火中烧,这一来二去,朱希孝没有什么办法,皇命不可违。
“陛下有大毅力!”戚继光是大明数得上的兵家,他知道这习武一事,其实最重要的就是毅力,当然也要先天,有的人先天心脏有病,不能剧烈活动,自然跟习武无缘。
朱翊钧热身之后,开始站桩,没过多久,就开始了冲刺速度的往返跑,下盘稳定带来的好处十分明显,冲刺往返跑中重心的不断变化,因为下盘的稳定,让他的动作变得十分顺畅,甚至有些行云流水。
一个月的时间,高强度的训练,本来有些胖乎乎的小皇帝,终于瘦了五斤,这主要是皇帝并没有控制饮食,皇帝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减重,而是为了体能和成为一个军卒而训练。
戚继光膀大腰圆胳膊粗,将军肚比水桶还粗,打仗风餐露宿,有的时候三五天不能好好吃饭,脂肪就是战力,否则遇敌,连个刀都拿不起来,那是决计无法作战的。
朱翊钧终于训练完了体力,带刀舍人、勋卫和小黄门开始踢蹴鞠,只有规则,没有任何技巧的踢球,玩的就是一个身体对抗。
“陛下。”见小皇帝训练完了,戚继光和朱希孝赶忙见礼。
“戚帅。”朱翊钧搭着一块方巾,擦着脑门的汗,汗流如注,心跳如擂鼓,他咕咚咕咚的灌了一碗晾好的温热冰糖梨水。
朱翊钧看着一旁的朱希孝问道:“缇帅操练可曾用心?”
“陛下年纪尚幼,有些太过于辛苦了。”戚继光一开口就是人情世故,夸了小皇帝毅力非凡,这样的苦都能忍受;又夸了缇帅尽心竭力,显然非常用心,完美的回答了陛下的问题。
“谢过缇帅。”朱翊钧听闻对着朱希孝欠了欠身子,算是行了弟子礼。
张居正讲筵,朱翊钧也是这样行弟子礼,礼教森严之下,欠身已经是极大的尊重了,谁让朱翊钧除了十岁孩子之外,最重要的身份是皇帝呢。
“臣愧不敢当。”朱希孝赶忙回礼,每次陛下欠身,搞得朱希孝都有些受宠若惊,虽然已经一月有余,但是缇帅还是不习惯这么尊敬武人的皇帝。
戚继光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大明皇帝对武人的尊重!
这让他心中升起了一些不该有的期许来,那就是大明日后能出一个重视戎事的皇帝来,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一丝的期许给磨灭了。
戚继光已经四十四岁了,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他经历了很多很多,已经对人生没有疑惑了,这一丝的期许不该有,那就不应该去奢求,他已经经历了太多次的失望。
这些失望很多很多,当年在岑港之战,他曾经期许朝廷能多给他五百兵马,攻打岑港,却换来了朝廷罢免,戴罪立功;在台州,他击退了倭寇的贼人,却被给事中罗嘉宾弹劾养寇自重;在上坊巢,他多么希望能有援军,但是援军没有,唯有死战;在福建他一夜破六十营,一战东南安定,只因为福清率兵急攻,被弹劾擅自出击;在兴化、在平海、在仙游、在梅岭,失望的次数太多太多了,就变成了甘心。
戚继光不是没有气性,被一个百户当面羞辱,他之所以不追究,也不过是不想惹麻烦。
一个杀敌如麻的百胜武将,却变得如此圆滑世故,是戚继光本性如此,还是大明的悲哀?
戚继光并无太多奢求,无论是修长城、还是做什么,只要继续领兵打仗就足够了,难道和俞大猷一样被逼的闲住才肯甘心吗?
戚继光,真的早已经甘心了。
朱翊钧打量着戚继光,他擦掉了额头的汗,站直了身子,颇为郑重的说道:“戚继光,朕给你二十万兵马,给你十年的时间,你能训练一支灭掉俺答汗的军队吗?”
“金戈铁马,万里气吞如虎。”
“不需要回答,你看着朕。”
朱翊钧的语气极为温和,他不是要戚继光立军令状,更不是让戚继光承诺,而是在许诺,他许诺戚继光应该有的待遇,而皇帝要的是:一洗前辱!
胡虏戎马饮于郊圻,杀戮腥膻闻于城阙!
彼以兵胁而求,我以计穷而应!
款顺而纳城下之盟,岂不辱哉!
辱甚哉!
戚继光心中的火苗立刻被点燃,那一丝丝不该有的期许,变得越来越旺盛,越来越清晰!
他能啊,他完全可以!
他知道自己的天赋,他清楚自己在军事上的天赋是多么的耀眼!
十八岁那年,他见到了倭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有心杀贼,无将可调,无军可用,写下了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四十四岁那年,小皇帝问他,十年时间,二十万大军,能不能平定北虏!能不能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他知道自己可以,绝对可以。
“臣…”戚继光的目光极为坚定,他站直了身子,颇为肯定的要回答小皇帝的问题。
“不,朕说了,你不用回答,朕已经知道了答案。”朱翊钧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戚继光眼神中那种浓烈的近乎于实质的不甘心,那种怀才得遇却不能施展的不甘心,那种视之如缀疣,安从得展布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自己是个多余无用之物,他知道自己不是,那是一种强烈到痛苦的不甘心!
朱翊钧嘴角勾出一丝笑容,很快这个笑容慢慢化开,变成了阳光灿烂而开朗的笑容。
“朕答应你,戚继光,大明最锋利的那把剑,朕不会让伱等太久,终有出鞘之时。”朱翊钧打断了戚继光的话,他不需要戚继光的承诺,他在以皇帝的名义许诺。
“臣遵旨!”戚继光作揖,十分恭顺的行礼,他听到了小皇帝声音中的确定,他知道,小皇帝不是在说笑,更不是别人在教他,而是皇帝陛下在许诺。
或许、可能、大概、应该、也许大明真的有那么一天,大明军容耀天威的那一天!
戚继光俯首有些苦笑,他不知道自己不惑之年,为何突然生出了如此强烈的企图心,期盼着有一天,大明军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期盼着大明军容耀天威!
朱翊钧笑着说道:“见一见两宫太后吧。”
“臣乃外臣,多有不便。”戚继光赶忙回答道,这外臣见后宫,哪怕是代行皇权的李太后,也是不合规矩之事。
“戚帅现在是迁安伯,是伯爵,是勋臣,何来外臣之说?”朱翊钧笑着说道:“缇帅就能面见太后,戚帅也可以。”
“外臣有人置喙,才是不懂规矩。”
戚继光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武勋了,有爵位在身,有爵位,代表着夫人会有诰命,这是一种身份。
这种身份的转变,他还不适应,朱希孝出自成国公府,也是武勋。
礼教森严,两宫太后没给戚继光找麻烦,而是垂帘,众目睽睽,不会传出风言风语来,这样就不算面见太后了。
“母亲,娘亲。”朱翊钧欠了欠身子算是行礼。
奉天殿的事儿,李太后已经知道了,她颇为凝重的说道:“戚帅已为武勋,再拜在全楚会馆门下,怕是不合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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