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正文卷第八十五章族党真的好像一群狗朱翊钧听到张居正提起了旧事,说的是隆庆年间,蓟镇所辖长城谎报军情,导致京中戒严,损失极大,眼下虽然不是农忙之时,但是京中戒严,带来的各种物价腾涨,也会造成生民困苦,百姓向南方流逝。
不仅在隆庆二年,在隆庆五年八月,同样有一次谎报军情,同样是由方逢时上奏,折腾了好一阵,才算是安稳了下来。
当时朝中有人弹劾王崇古,弛防徇敌的罪名。
第二次谎报军情折腾的时间,比较短,只有短短的七日时间,当时戚继光并不在朝中,对隆庆五年八月的一番折腾并不是很了解详情,只是收到了朝廷命令,枕戈待旦。
谭纶笑了两声说道:“就不能换个法子吗?隆庆五年八月二十二日,我在黄花镇等了整整七日,贼寇在哪里呢?”
那一次,谭纶回来就病了,养了一年多才好,这都是老手段了。
一旦朝中有人要对晋党的核心利益下手的时候,谎报军情,制造边衅的假象,进而威逼朝廷内外,不能对晋党动手。
彼时,高拱当国。
张居正看着二十七个廷臣,开口说道:“眼下确切消息还未传回来,权当北虏叩关处置。”
“葛总宪。”
葛守礼立刻说道:“在。”
张居正继续说道:“湖广道监察御史陈堂,前往密云县,兵科给事中张楚城前往蓟州镇,户科给事中贾三近,立刻永安城,准备听调,一旦军情确定,立刻开放城中官舍,收纳流民入城。”
“王希烈大学士,让庶吉士沈一贯前往天津三卫,随时听调。”
葛守礼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想要违背张居正的意思,立刻说道:“我立刻前往调度。”
葛守礼和王希烈说完就离开了朝堂,前往调度御史、给事中、庶吉士前往张居正所说之处。
张居正又看向了戚继光,深吸了口气说道:“兵部大司马谭纶、京营大将军戚继光,你二人立刻前往京营,随时听调。”
“是。”戚继光和谭纶立刻离开。
“海总宪,请前往通州,阅视通州存粮,随时准备起运京师。”张居正看向了海瑞,颇为诚恳的说道:“通州存粮,关乎京城社稷安危,确保调令至,粮三日进京时,以备不时之需。”
“是。”海瑞离开了朝堂之上。
张居正看向了剩下几人说道:“吏部尚书张翰前往朝阳门,阅视朝阳门防务;礼部尚书万士和前往德胜门,阅视德胜门防务;刑部尚书王之诰,前往西直门,阅视西直门防务;工部尚书朱衡前往外城,阅视外城防务。”
张居正做了一连串的安排,朱翊钧一直一言不发,等待着张居正将廷臣安排到了机要之处。
等到廷臣都离开的差不多的时候,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的安排,有些疑惑的说道:“张翰至朝阳门,海瑞到通州,沈一贯至天津三卫,元辅先生何意?”
朱翊钧听到这三个名字,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儿,张翰就是那个只会说元辅先生处置有方的吏部尚书,是张居正的人,海瑞是典型的帝党,而沈一贯为胡宗宪奔走,朝廷刚刚给了胡宗宪谥号,算是给胡宗宪本人彻底平反。
这怎么看都像是逃跑路线。
张居正俯首说道:“若是兵凶战危,陛下太后等从东华门出,至朝阳门到通州,立刻前往天津三卫,乘船向南衙而去。”
朱翊钧猛地站了起来,大声的说道:“朕不走!当年瓦剌人俘虏了英庙!景泰帝都未曾南迁,播迁之祸,必亡国!这是元辅先生教朕的道理!”
张居正俯首低声劝道:“陛下,今非昔比。”
正统十四年,大明是个壮小伙,景泰帝正值壮年,万历元年,大明是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糟老头,小皇帝是十岁人主。
“道理是道理,认知是认知,践履是实践,当实践和认知出现了冲突的时候,先以践履之实为准,这也是臣讲筵以来,悟出的道理。”张居正是个读书人,他也是个常有理。
小皇帝该跑就跑,张居正是帝师,是托孤大臣,他不会走,既然当年于谦能把京畿守住,他也能。
张居正之所以如此慎重,是他不确信,他对晋党的打压的力度,是不是用力过猛,晋党很有可能会跟北虏联合在一起,一如当年庚戌之变。
张居正必须要防备晋党这个族党有可能的反扑,尤其是王崇古离开,张四维未能回朝。
张居正开始起草诏书,他刚才的一切调度,都只是把人派了过去,但是具体的任务,他没有下达,那是皇帝的权力,他不会触碰。
他起草了一堆的诏书,一旦确定了北虏云集关外三万人准备随时南下,那就代表着俺答汗、晋党、北蛮小王子,达成了某种默契,那这些诏书都会用印,下达到京畿的角落里。
小黄门和中书舍人开始穿梭于文华殿和文渊阁,考成法之下,大明这台精密至极的官僚机器,虽然锈迹斑斑,焕发出了一些生机,快速转动了起来,而此时此刻的京城官署内,一片灯火通明,无数官僚在中间来回奔走,各大库房开始点检武备,一切都为了迎接可能到来的战事做着准备。
张居正写完了这些诏书,下达了命令,已然是月上柳梢头。
朱翊钧开始下印,将每一封诏书都盖上了他的万历之宝,唯独张居正要他逃跑,下令让张居正守备京师的诏书,朱翊钧就是不盖章。
他未曾亲政,但是有拒绝的权力。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思考了片刻,看着张居正开口说道:“朕虽冲龄,但是也能挽弓射箭,三十斤软弓射不了几下,但也能射中北虏的眼睛,皇帝一旦南迁,京畿防务民心立散,更难战守了,两宫太后、潞王等一众,前往留都即可。”
“如此。”朱翊钧提笔,自己草拟了一份圣旨,和张居正拟好的圣旨差别不大,唯独把南迁名录上,自己的名字划去了,他不是在商量,是在通知。
他不能走,他一走,京师人心立刻就散架了,更难战守,士气这东西玄而又玄,皇帝带头跑路的后果,那不是大明能够承受的,张居正就是再有本事,一个散了架的朝廷,完全丢失了人心的队伍,张居正也打不赢。
屈辱的生是生不如死,对于朱翊钧而言,他宁愿壮烈的死,虽死犹生。
“臣遵旨。”张居正听闻皇帝的更改,沉默了许久,最终答应了下来,他对自己有信心,他对戚继光有信心,他对蓟州、永平、山海关的三镇之军有信心,同样,他对大明有信心。
大明,还没有到亡的时候。
君臣相顾无言,秋风吹动了朱翊钧面前书页,哗啦啦的作响,两宫太后焦急的等在后殿,潞王朱翊镠已经睡着。
一个传令官骑着快马冲到了德胜门城下,手中弓箭拉满,箭矢射向了城门的五凤楼,一封来自边方的塘报,送入了京师城内,塘报用最快的速度,传到了缇骑手中,缇骑冲到了文华殿前,俯首说道:“北古口塘报!”
“宣!”朱翊钧立刻站了起来,示意缇骑将塘报拿进来。
张居正拆开了塘报的火漆,打开看了半天,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轻松,和化不开的凝重,他俯首说道:“陛下,蓟州参赞军务吴兑,所奏塘报乃是料虏虚报,蓟州总兵官陈大成领夜不收墩台等奏闻,北古口并没有敌情。”
“虚报?”朱翊钧面色立变,北虏南下这么大的事儿,吴兑居然胆敢虚报,他是不想活了吗!
“缇帅,立刻差人将其抓拿回京!朕倒是要看看,他为何要虚报!吓唬朕?”朱翊钧听闻是虚报,脸色奇差。
“缇帅稍待。”张居正示意缇帅稍等,他这才俯首说道:“陛下,吴兑,号环洲,人称吴环洲,曾经在宣大做过参赞军务,此番料虏虚报,这次是虚报,下次可能就不是了。”
“臣以为申斥其大惊小怪诳赏为宜。”
朱翊钧听闻张居正的话,明白了这次虚报的究竟,不过是晋党伸了伸懒腰,展现了一下自己的力量,朝廷明明已经答应了张四维回朝,领《世宗实录》副总裁差事,却出尔反尔。
世宗实录的功劳,张四维势在必得!
因为这涉及到了日后张四维入阁之事,是晋党的核心利益。
这就是个警告,警告朝廷,若是张四维不能拿到这份功劳,这北虏再叩边,就不能怪他们晋党没有忠君之心,祸水东引了。
朱翊钧想明白了这出大戏的前因后果后,反而冷静了下来,脸上却满是阳光灿烂的笑容,坐定之后说道:“朕明白了,果然如同戚帅所言,边军持盾主坚守,京营持矛主攻伐,京营武备不振,他们就能如此的肆无忌惮。”
“该死。”
朱翊钧的笑,让张居正略微有些疑惑,他俯首说道:“臣斗胆,陛下为何发笑?”
这烂糟糟的朝堂,小皇帝居然不怒反笑,是笑着族党排异不胜不止,还是笑他张居正无能为力又一次无能,亦或者对大明局势彻底失望?无论是什么样的笑,都不是张居正想看到的。
朱翊钧笑着说道:“缇帅说这越是咬人的狗越是不叫唤,越是叫唤的狗,越是心虚,越是虚张声势,就代表他们越怕,代表他们不敢翻脸,无胆鼠类罢了,朕笑他们,真的好像一群狗。”
“元辅先生,若是他们要翻脸,谁输谁赢?”
张居正挺直了腰板,颇为谦虚的说道:“臣虽不才,但他们一定赢不了。”
朱翊钧笑容不变点头说道:“元辅先生,你申斥吴兑料虏虚报,入京谢罪,徐行提问,而后给他送回宣大去,吴兑之前不是做宣府巡抚吗?让他回去就是。”
张居正听闻,俯首说道:“陛下英明。”
张居正是小皇帝的老师,小皇帝那点心思,张居正一清二楚,把吴兑送回宣府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为了把这群狗撵到一起去,而后一网打尽,统统送到解刳院里。
料虏虚报,还不至于送进解刳院,但是造反,大逆之罪,完全足够了。
小皇帝现在也是读书人了,这心思着实是有点脏,脏就脏吧,比懵懵懂懂,不谙事理要强得多。
张居正翻出了一封申斥的诏书,添了几笔,递给了张宏,请皇帝下印,送蓟州申斥吴兑,由缇骑宣旨,当场把官位给下了,而后押解入京。
“俞帅点将要两广总督殷正茂手下悍将陈璘之事,元辅先生以为如何?”朱翊钧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张居正俯首说道:“两广已经趋于安定,陈璘乃是悍勇将才,前往俞帅帐下,兵法自然精进。”
“有劳元辅先生操劳国事了,这一应诏书收归司礼监,若是真的来了,也不至于慌了手脚,今日明公疲惫,明日休沐一日吧。”朱翊钧微微欠身,感谢张居正的操劳,同时给今天忙活的明公们放个假。
“谢陛下隆恩,恭送陛下。”张居正再次俯首谢恩,送别皇帝。
张居正其实对晋党并不在乎,即便是高拱、杨博在朝那会儿,张居正也不是很在乎,张居正知道自己能斗的过他们,这都斗了多少年了,他们那些个花招,张居正了然于心,也就杨博搞出的新晋党,能让张居正眼前一亮。
张居正最在乎的是小皇帝,而这次谎报军情的处置中,小皇帝展现出了他的勇气,展现出了抱负,这对张居正是最好的消息。
晋党而已。
只是小皇帝那阳光开朗的笑容,多少有点瘆人。
两宫太后听闻是谎报,便松了口气,李太后有些不明白,看着朱翊钧问道:“既然谎报军情,那就革职令其回籍闲住就是,为何还要把吴兑送回宣府继续做巡抚呢?”
朱翊钧想了想回答道:“孩儿在太液池用弹弓短钉打鱼,这才打了几天,打了几条,那些鱼一看到孩儿的身影,就跑的无影无踪,而后孩儿走远,这些鱼就又浮出了水面,孩儿打鱼是为了练准头。”
“可若是想要把太液池里的鱼一网打尽,最好的办法是不惊扰它们,把它们赶到一处用网抄起。”
陈太后听闻,直接就乐了,摇头说道:“这打鱼还能打出道理来?妹妹也别担心皇儿了,心里有主意就行,元辅跟咱们皇儿奏对,说的话,咱们都不明白,让他们拿主意吧,咱们也轻便些。”
李太后想了想,摆了摆手说道:“这么晚了,快去睡吧。”
人在北土城京营的谭纶,听到了是谎报军情后,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隆庆二年那次我不在京师,隆庆五年八月,有南归汉人言北方有北虏欲犯边,折腾了整整七天,那次差点要了我的命啊,那谎报军情的方逢时,现在还在大同做巡抚呢,和吴兑就是一个货色。”谭纶看着戚继光,说起了过往。
戚继光那时仍然只是边军,对事情的全貌不是很清楚,谭纶说起,戚继光才知道了详情,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全貌,张居正在书信里,只是叮嘱当时还在蓟州的戚继光,好好练兵。
谭纶紧了紧大氅,笑着说道:“别送了,戚帅,京营务必要振奋起来,哪怕有一万精兵在,竖子安敢如此猖狂!”
“送谭司马。”戚继光送别了谭纶,眼神中晦暗不明,京营,诛不臣。
宣旨的内官徐爵、缇骑的两个提刑千户赵梦祐、骆秉良,以及四十多骑,乘快马奔向了蓟州,蓟州距离京师不过百二十里,没过多久就到了。
徐爵翻身下马,身后两个小宦官抱着圣旨紧随其后,赵梦祐、骆秉良带着缇骑们抽出了绣春刀,他们出京代表的就是大明至高无上的皇权,边镇胆敢反抗,那就是谋反。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到了开城门的时候,蓟州总兵官赵大成打开了城门,缇骑鱼贯而入,找到了还在准备早饭的吴兑,两个缇骑当场就把他摁下,几个侍妾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你们是谁!放开我,知道我是谁吗!”被摁住的吴兑,疯狂的叫嚷着,缇骑们只觉得有些厌烦,将其用力的摁在了地上,令其动弹不得。
“吴参赞好雅兴啊,在边方还能找到一二三四五,五个侍妾来,这日子果然潇洒。”徐爵走了进来,嗤笑一声,大声的说道:“蓟州参赞军务、兵部郎中吴兑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因忆前隆庆,宣大忽报西虏犯蓟,蓟人侦探者,因遂称见虏已西行,犯在旦夕。”
“各路之兵,婴墙摆守,京师亦为之戒严,庙堂皇皇,亦议守城之策。兴化不能主持,举措纷纷,皆极可笑。而虏终无影响,防守一月遂罢,费以数十万计。”
“今东报沓至,若如往日举动,则又成一笑柄矣。”
“蓟镇之报,竟成乌有,皆属料敌虚报诳赏之言,但彼中任事者,利害切身,一有所闻,辄行奏报,何如?只为他日免罪之地,固未暇审其诚伪也,报伪人伪,事事皆伪,边方遂皆是败伪。”
“朕德凉冲龄,曾听闻:良夜骊宫奏管簧,无端烽火烛穹苍,可怜列国奔驰苦,止博褒妃笑一场。汝料敌虚报诳赏之伪言,亦如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之恶行。”
“敕蓟州参赞军务兵部郎中吴兑,原地解职,入京谢罪,徐行提问。”
“钦此。”
徐爵说完,示意缇骑们现在可以把这个人押解回京了。
这封圣旨里,有几句是小皇帝自己加上去的,就是良夜骊宫奏管簧这首没什么格律的诗,张居正是有学问的,作诗格律一定要讲,小皇帝读书不久,没啥格律,这首诗,说的是当初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把烽火狼烟当儿戏,最终导致国灭人亡。
谎报军情,从来不是什么小事。
“徐大珰辛苦。”陈大成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缇骑们把刀拔了出来,一路只问吴兑身在何处。
徐爵将陈大成送上的盐引推了回去,摇头说道:“陈总兵,使不得。”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黄门可是张宏的人,这要是拿了边方军将的钱,回去张宏三言两语,冯保这半年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
“这吴兑这是做了什么,好端端的,京师怎么严旨忽传蓟镇?”陈大成多少听说了宫里的宦官在变,也万万没想到宫里的宦官们居然真的不收钱了,宫里的撕咬看来比宫外还要狠厉几分,陈大成看吴兑被拿下,问问情况。
徐爵也没多留,笑着说道:“吴兑谎报军情,皇爷爷极为生气,下了敕谕要拿吴兑进京审问,明日会有新的参赞前来参赞将军军务。”
“走了。”
“送徐大珰。”陈大成赶忙出门相送,直到送出了蓟州城外,才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吴兑是晋党的人,这人曾经在宣府大同任过参赞,平调到了蓟州之后,威慑于戚继光的军威,不敢造次,等到戚帅入京,陈大成做了总兵之后,这个吴兑愈发猖狂。
但是陈大成无论如何都没料到,这吴兑居然胆敢谎报军情!
他收到朝中下章询问虏情,人都傻了,哪来的虏情?二月刚刚打下了一场大胜,董狐狸和北蛮也要喘口气才能犯边才对。
陈大成又到长城守备,询问墩台远侯,压根就没有什么三万人云集的痕迹。
北虏一人最少三四匹马,真的南下,别说三万人了,就是两千人,那人吃马嚼动静绝对小不了,若是北虏来犯,关外流民早就蜂拥而至,请求入关庇护了。
吴兑很快就被押解入京,作为晋党的人,葛守礼作为党魁自然要为之奔走,了解了其中详情之后,葛守礼人都麻了,折腾了一整天,全都是假的!
小皇帝的圣旨里直接把这件事定性为了烽火戏诸侯,而且事实的确如此。
葛守礼来到了刑部,知道人是被缇骑给拿了,关在北镇抚司,又来到了北镇抚司要见吴兑。
朱希孝多少知道皇帝要如何处置,也没有多做阻拦,让葛守礼进了天牢,单独见到了吴兑,当然隔墙有耳,大家都心里清楚。
吴兑这会儿酒已经完全醒了,缩在角落里惶恐不安,看到了葛守礼,立刻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
“葛公救我,葛公救我啊!”吴兑紧紧地攥着葛守礼的裤管,整个人都在发抖,被缇骑拿回了天牢,才知道了怕,哪怕是不知道解刳院的恐怖,也是知道天牢里的五毒之刑,绝对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能够承受的。
吴兑之前不怕,是因为晋党之前就是这么玩的,早就形成了路径依赖。
方逢时在隆庆二年、五年两次折腾朝廷,现在还在大同做巡抚,能有什么事儿?
吴兑被逮了才缓过神来,高拱不在了,眼下是张居正当国!
葛守礼想要抽出腿来,试了几次却没抽出来,耐着性子问道:“吴兑,边方虏情奏闻,理应有边镇总兵书押和印绶,伱奏闻虏情的时候,蓟州总兵,没有下印吗?”
吴兑眼神闪躲的说道:“未有,我就是听说有虏情,就一着急,赶忙发回京师了啊,我也是怕北虏叩边,朝廷并无准备,到时候,又是手忙脚乱。”
“我,我,我也是为了朝廷啊!”
“混账!”葛守礼用力的抽出了腿,看着吴兑说道:“朝廷自有法度,奏闻虏情理应有总兵书押,你办得这叫什么事儿?连陛下下敕谕让缇骑拿人起获脏物,都要刑部书押下印,把黄纸案变成驾贴案,你怎么敢?!”
“我还以为你在北虏有内应,知晓此事,不愿与总兵分这份功劳,被人哄骗所至,你这听说…我如何能救得了你?”
葛守礼想过无数种可能,比如吴兑因为久在边方和北虏来往密切,在北虏中有些人脉,听到了消息,为了不让总兵抢功才自己奏闻。
结果压根就不是,玩的就是养寇自重。
“葛公救我啊。”吴兑听闻葛守礼的说辞眼前一亮,内应这东西,不可查证,葛守礼一句话让吴兑想到了脱身的说辞,内应、争功、受骗、懊悔、认罪,葛守礼已经提醒的极为明显了。
“不争气,我去寻元辅先生,你在牢里好生呆着,莫要生事。”葛守礼看吴兑听懂了自己说什么,一甩袖子,离开了天牢。
内应,不是很容易查证,被人骗了,总好过被定性为烽火戏诸侯吓唬朝廷的好。
葛守礼匆匆前往了全楚会馆,在游七的带领下,找到了在庖厨房里折腾番薯的张居正。
张居正上衣下裤,将清洗好的番薯去皮,尤其是凹陷的部分,张居正还挖了出来,整理好了番薯后,张居正拿出了刨丝刀开始准备刨丝。
“葛公稍待,容我忙完这点事儿。”张居正看到了葛守礼,笑着说道。
葛守礼大感惊讶的问道:“元辅这是要做什么?”
张居正笑着说道:“宝岐司传来甘薯的食用法子,就拿些来试一试,现在刨丝,风干后,就可以粉碎研磨成粉,若是做成了粉条或者皮渣,也算能节省一下主粮,除了救荒,也能种来做粉。”
“宫里的宦人都喜欢媚上,怕他们诓讹陛下。”
葛守礼看着不是很熟练的张居正,一时间有些感慨万千,《孟子·梁惠王章句上》有云: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也。
张居正不仅不远庖厨,还亲自刨丝晒干,打算做一做。
张居正不擅长庖厨,他就是亲自做一做,践履之实,今天休沐,他一点都不闲,他是怕小皇帝被宦官给糊弄了。
而且小皇帝亲事农桑,帝师要是一点不懂,被问到,却一问三不知,那还怎么当帝师?
张居正洗了洗手,说道:“全楚会馆九折桥那边不是有四分地吗?甘薯收获和宫里大致相同,甘薯做不了主粮,也能做成粉,也算是用途,再不济也能拿来酿酒,总之能省点主粮是一点。”
“葛总宪是为了吴兑之事而来?”
葛守礼赶忙说道:“是,他也是受小人诓骗,又起了争功的心思。”
“这里是我的私宅,既然是私下里说话,葛公也别怪我唐突,我直言不讳了。”张居正笑着问道:“葛公真的这么以为?吴兑是被人骗了?”
葛守礼终究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事实的真相,葛守礼也猜了出来,做了这党魁,才知道杨博之不易,尤其是手底下一群闲不住的主儿,还胡作非为,这个党魁当的是真的心累。
葛守礼又不愿意杨博一辈子的奔波就这么毁于一旦,只能这么硬撑着。
“葛总宪,杨太宰在的时候,都是说实话,大家都是明公,这些糟烂事到底为什么发生,心里都清楚,没必要刻意打机锋,把话说明白,都轻便些。”张居正话锋一转看着葛守礼低声说道:“吴兑的事儿,是个机会。”
“机会?”葛守礼眉头一皱。
张居正看着葛守礼这个样子,摇了摇头说道:“你啊,你这党魁当的,都快当成老好人了,杨太宰走的时候,是怎么让张四维到手的鸭子飞掉的?”
“斗米恩,升米仇,你做的少点,他们求着你做,你做得多了,他们认为理当如此,谁都不拿你当回事儿。”
“就以眼下吴兑的事儿来说,朝议鼎沸,你应该如何做?”
“不看、不听、不说,等到底下那些人坐不住,求告到你的门上,你也不要出来,让他们去求张四维,张四维眼下没有官身,什么都做不得,等他们找到张四维发现没用了,就念到你的好了。”
葛守礼恍然大悟的说道:“这样,这样都会念到我的好,收拢人心。”
张居正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他们第二次求你,你还不要管,等到张四维来求你,你再出来,踩一脚张四维立威,这样才能收拢人心。”
葛守礼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暗自乍舌,果然这当党魁也是需要经验的,如何将利益最大化,葛守礼还没学会,他想了想才疑惑的问道:“元辅和戚帅相处,也是如此吗?”
张居正笑着说道:“那倒不是,性质完全不同,吴兑是惹出了乱子,戚帅是有人攻讦他。”
“戚帅不是勋贵的时候,我得尽心保他,否则他很难做事,他做成了事儿,我也才能站得稳。隆庆五年,高拱和我争夺两广总督人选,高拱门下李迁百事不成,但是殷正茂到了两广,就可以安定,都是互相助力。”
“用人任事,他得能成事,否则必然落于下风。”
葛守礼这才恍然的说道:“谢元辅教诲。”
葛守礼离开了全楚会馆,张居正看着葛守礼的背影,才对游七说道:“葛守礼倒是没有辜负杨太宰的信任,把这新晋党弄的有模有样。”
“先生为什么要教葛守礼怎么做党魁啊,他做的不好,晋党乱糟糟的不是有利于先生吗?”游七多少有些想不明白。
张居正解释道:“分化晋党,才能彻底打散他们,葛守礼憨直了些,但还是有几分恭顺之心,张四维回朝,属实是恶心了。”
张居正在利用吴兑分化晋党,让晋党内部矛盾表面化、激烈化,让张四维心里的恨,越积越深。
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疯狂。
隆庆五年末的谎报军情,谭纶因此中风。文中引得是张居正申斥吴兑谎报军情的原文。求月票,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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