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半天,贝托鲁奇问道:“滕局长,可以咨询一下你的意见吗?该如何处理这种事?”
滕金贤闻言内心终于松了口气。
真就按照林老师的话来了!
他脸上露出几分为难,“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林为民这个人脾气是出了名的臭,之前因为有些人批评过他的书,他专门写书骂过那帮人。
还有我们国家的留学生,就因为他去米国的时候,人家说了米国几句好话,说了我们国家几句坏话,他又写书骂了人家。这人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混不吝,只要不顺他的意,动不动就掀桌子!”
在滕金贤的嘴里,林为民俨然已经成了中国文坛最大的恶霸。
他这话说完,贝托鲁奇和托马斯更犯愁了,这人怎么这样啊?
“就没有一点办法吗?”托马斯不死心的问道。
滕金贤沉思片刻后才道:“真没有。他说了,只要你们敢破坏文物,他一准让你们的电影拍不下去。”
这个时候,托马斯充分的发挥了主观能动性,脱口而出道:“那我们不破坏文物不就完了吗?”
滕金贤的表情略感意外,“不破坏文物?那电影还能拍成吗?可别耽误了拍摄啊!”
托马斯看了一眼贝托鲁奇,“应该没什么问题,都是些灯光、轨道之类的拍摄道具,大不了再想到其他办法。”
贝托鲁奇在托马斯的注视下不置可否,他们确实不是非那么干不可,只是想省点时间和精力而已。
这时滕金贤一拍大腿,表情有些恼怒道:“能想其他办法伱们不早说?何必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呢?你们可真是的……”
他一脸恼怒、气愤和无奈,似乎是被托马斯他们的执拗和不懂变通给气到了。
贝托鲁奇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不是我们不想变通,实在是刚才托马斯和林为民吵的太急太凶,大家根本没来得及商量对策呢!”
见他这么说,滕金贤想了想,道:“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哎呀,林老师这个脾气真是太臭了!托马斯先生,你也是的,没必要跟他那么吵嘛。有什么问题,大家好声好气的坐下来一起商量解决不好吗?你看,现在我们这么一说,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托马斯没在乎滕金贤对他的苛责,问道:“你确定能安抚住林为民?”
他听滕金贤说了一堆,现在林为民在他的印象里,就是个在非洲草原上平趟的平头哥。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没问题的!他要找你们的麻烦,归根结底是因为你们破坏了故宫里面的文物。现在文物都好好的,只要你们不破坏,他要是再敢胡搅蛮缠,不用你们出面,我就敢去上面告他,还反了他了!”
滕金贤说到最后,语气很不客气,看得出来,他也被林为民这一番操作给折腾的很不爽。
贝托鲁奇和托马斯不由得心生戚戚,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贝托鲁奇忍不住问了一句。
滕金贤看向两人,“你们一定管好剧组的工作人员们,可千万不能破坏了文物。不光是现在,以后也是这样,我现在立马去追林为民,可不能让他去我们部委闹。”
“没问题!”
贝托鲁奇和托马斯点点头,答应的非常痛快,只要能让他们的电影正常拍摄就行。
迅哥谈论开窗和拆放顶的问题,把这归结为中国人的天性,这是不准确的,这不是中国人的天性,而是人性。
待滕金贤急匆匆离去后,托马斯和贝托鲁奇对视了一眼,表情郁闷。
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刚才直接商量解决方法!
故宫博物院办公楼位于南门内侧,靠近景山公园和钟鼓楼。
滕金贤按照林为民的事先交代,找到了院长工作室,一进门见看到林为民正在跟人谈笑风生。
“跟您聊天真是涨见识。我那些收藏啊,都是瞎搞的,回头有时间了,您可一定得去帮忙指导指导!”
坐在林为民对面的老者叫张忠培,故宫博物院的院长,同时也是国内着名的考古学家、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
林为民交代完了滕金贤之后,便跑到了故宫博物院的办公楼来找院长,他报上名字,见张忠培很顺利。
当他跟张忠培说完了《末代皇帝》剧组的所作所为时,张忠培也很是无奈。
他们故宫博物院的人不是没管过,可人家老外压根不听你的,你能怎么办?
是罚款?撵走?还是干脆把人抓起来?
老外没急,其他部门和上面领导先急了。
林为民便把他刚才跟剧组的冲突讲了出来,张忠培还有些担心,林为民让他放宽心等滕金贤的消息。
这会儿见到滕金贤,张忠培站起了身,林为民跟着站起身,脸上的表情智珠在握:“腾局,怎么样?”
滕金贤脸上带着笑容,“为民,真跟你说的一样,他们答应了。”
张忠培闻言也有些欣喜。
林为民不紧不慢道:“畏威而不怀德,大部分人都是这个鸟样!”
他的话丝毫不留情面,滕金贤却觉得他完全把握住了这帮老外的心理,而这件事也只有林为民这样的身份做才最合适。
“还是你有办法!”滕金贤笑道。
林为民跟张忠培玩笑道:“张院长,我这回也算是帮了你们故宫博物院一个忙,您怎么找也得请我吃口饭吧?”
“哈哈!要请,要请,晚上我来安排!”
林为民摆摆手,“开玩笑的,您千万别当真。”
这时滕金贤却道:“这个客还是我来请吧!”
林为民看向他,眼神不解。
滕金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今天你跟托马斯他们闹的那么僵,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化解一下。”
“没必要吧?”林为民道。
“欸,怎么没有必要。大家对事不对人,都是为了公事,没必要相互置气。”滕金贤老成道。
“那行吧,听你安排,他们要是愿意吃饭,我也不介意。”
滕金贤高兴道:“就等你这句话!”
晚上,全聚德,二楼包厢内。
白天还吵的不可开交的两方人聚在了一起,还有张忠培这个故宫博物院的院长,滕金贤作为今天张罗饭局的人,表现的很殷勤。
他这个电影局局长,就是个受气包的命,两边儿哪头都不好得罪。
“来来来,今天大家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共同举杯!”滕金贤张罗着喝酒。
林为民瞥了一眼略显矜持的托马斯,主动举起酒杯朝他示意,有了他的姿态,托马斯也露出笑容,举杯致意。
白天两人吵的很凶,现在能够杯酒释前嫌,让大家都放松了下来。
喝了两杯酒之后,酒桌上的气氛更加轻松。
贝托鲁奇和托马斯今天答应了滕金贤来吃饭,自然是想息事宁人,他俩是外国人,也不懂国人酒桌上的弯弯绕绕,为了表示诚意,举杯就干。
五十多度的白酒,贝托鲁奇和托马斯第一次喝,味道喝不惯就算了,劲儿还贼猛。
几盅酒下去,两人都有点懵了,被滕金贤这个酒场上的老油条给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贝托鲁奇喷着酒气,手里拎着半瓶二锅头,搂着滕金贤的肩膀,学着他的话。
“饿过头,号就!”
滕金贤哈哈大笑,“没错!二锅头,好酒!还是贝导你有品味!”
“号就!”
“好酒!”
说着酒话,两人又喝了一杯。
跟艺术家范儿的贝托鲁奇比起来,托马斯就精明多了,虽然也喝多了,但表现的还算冷静,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林为民凑到了一起,聊起了林为民的作品在米国的发展情况。
有了酒精的催化,白天的不愉快早已被抛在脑后。
话题聊到阿瑟·米勒的时候,托马斯听的饶有兴致。
阿瑟·米勒是米国的传奇剧作家,在整个西方都拥有巨大的名声,托马斯尽管在欧洲算是比较有名气的制片人,但距离阿瑟·米勒这样的人物仍有很大的差距。
哪怕是后世获得了奥斯卡大奖的贝托鲁奇,在米国人的评价里,也无法跟阿瑟·米勒相提并论。
很多人总以为米国的言论自由就是什么话都可以说,那只能说明他们对于米国的历史并不了解。
在米国短暂的历史当中,很值得一提的就有二战后阿瑟·米勒活跃在米国戏剧界的那段时间。
四十年代后期米苏争霸,米国对于言论自由的管控到达了极致,那段时间堪称红色恐怖,臭名昭着的麦卡锡主义便诞生于这一时期,huac这个右翼极端组织粉墨登场。
任何敢于批判米国社会和政府的人,都会被米国政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而作为戏剧界大本营的百老汇和好莱坞,自然成了米国政府盯防的重点区域。
阿瑟·米勒因为在作品《吾兄吾子》当中写了米国军方的丑闻,而被huac传唤,与他一同被传唤的还有老搭档,也是《吾兄吾子》的导演伊利亚·卡赞。
伊利亚·卡赞是阿瑟·米勒戏剧生涯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推销员之死》最初就是由卡赞导演的。
实际上不仅是两人,是所有米国戏剧界的知识分子们都首当其冲的成为了huac调查和传唤的对象。
这些被调查的戏剧界人士当中,有人宁可入狱也绝不肯就范,其中最大名鼎鼎的就是“好莱坞十君子”,后世很多人可能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字。
因为在拒绝了米国政府的招安之后,这些人被列入了黑名单,他们永远不可能出现在米国的任何主流舞台上。
后世那些米国政客和好莱坞明星们每天标榜正义、皿煮、自由,动不动就提到那些政治正确的话题,但凡是懂点历史的人就应该明白这玩意有多虚伪和双标。
听着一群被阉割过的太监喊的口号,能被这种东西洗了脑的人,在对世界的认知上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
好莱坞十君子因为不向huac屈服,锒铛入狱。
阿瑟·米勒跟他们做了一样的选择,而他的好友伊利亚·卡赞却选择了屈服。
彼时阿瑟·米勒和伊利亚·卡赞同样处在事业上升期,想要从百老汇进军好莱坞的卡赞,为了自己的前程,交代了十七位好友的情况,成功脱离了调查,并成为“顺民”的代表,在好莱坞一路顺遂。
也是从那以后,阿瑟·米勒宣布与伊利亚·卡赞老死不相往来,再未说过一句话。
林为民跟阿瑟·米勒相处的好,除了两人彼此欣赏对方的才华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认可阿瑟·米勒的人品。
放在国内,老米头这也算是没有背叛革命的好同志了。
跟这样的人交朋友,错不了!
托马斯听着林为民讲述他和阿瑟·米勒的交往经历,心中突然对林为民有了点改观。
这人脾气是臭了点,做事也很霸道,但如果作为朋友,应该是很好的。
“林,真希望我们可以成为这样的朋友。”托马斯借着酒劲感叹了一句。
林为民笑了笑,“以诚相待,以心交心,就是朋友。对吗?”
托马斯看着他,笑了起来,“没错,这就是朋友。”
两人碰了一下酒杯,和乐融融。
有点事,今天就两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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