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
第三哨所的新人巡查员,邢鹏,与资深巡查员“邬伦”一道,大步走向宁平坊所在的方向。
一条健壮的灵獒,正在前面领路,不时欢快的甩几下尾巴。
两人一狗的目的,正是调查宁平坊是否有人口失踪的情况。
这是哨长亲自交待下来的紧急任务。
今天必须给出一个结果。
“咯吱!”
踩踏积雪的声音,听着极富节律。
最近这几天,诡异的昼夜颠倒,还有古怪的四季轮回,全都停了下来,严酷寒冬再次降临了。
连日来降下的大雪,再次为安华城换上了一副新颜。
道路两路的一盏盏褐油路灯,早已被职业点灯人点亮。
行走之间,投射在雪地的影子不断变换,仿佛蠢蠢欲动的诡异。
邬伦满怀感慨的谈起了往事:“我小时候最害怕影子,每天天黑就躲在被子里,更不敢出门。”
狗子动了一下耳朵,一双狗眼透着讶然。
邢鹏讶然问道:“邬巡查,莫非你小时候目击过‘诡影’?”
这是最符合逻辑的猜测。
因为唯有如此,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才会有这些异常行为。
邬伦点头:“我五岁那年,亲眼看到一辆马车被诡影吞噬掉,连同车上的六名乘客和车夫,他们甚至来不及跳下马车。”
邢鹏评价道:“这个诡影的等级很高。”
邬伦颔首:“是啊,我的父母就在马车上,如果不是我当时太顽皮,从马车上跳下来,只怕也没命了。”
他又叹了一声:“如果我当时喊他们下来,或许可以避免惨剧。”
灵獒回头瞄了一眼,尾巴停止了摆动。
邢鹏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邬巡查,这不是你的错。”
邬伦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差不多四十年过去了,我已经快要忘记了父母的面容。”
邢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沉默以对。
拐过一个路口后。
邬伦换了一个话题,笑嘻嘻问道:“听说你昨天定亲了,六天后就举行婚礼,女方会带过来价值三百金币的嫁妆?”
邢鹏“嗯”了一声,极力压制住笑容。
他心底得意的滴咕道:我获得了署长考核的头名,老丈人许诺的嫁妆是八百金币,只是担心传扬出去太惹眼,才对外宣称只有三百金币。
邬伦一脸诚挚的祝贺道:“恭喜!”
邢鹏认真回道:“多谢!”
“汪!”
狗子叫了一声。
邢鹏“呵呵”笑了起来,也回了一句:“木耳,谢谢!”
这句话中的“木耳”,正是灵獒的名字。
话才说完。
这位新人巡查员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念头:邬伦对我满心嫉妒,并产生了相当大的恶意。
邢鹏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他有点怀疑,自己会不会把人想得太坏了?
邢鹏马上有了第二个念头:邬伦的幼年遭遇,让他成为了一个心理扭曲的家伙,他厌憎一切美好的事物。
随后又是第三个念头:人性经不起考验,一个心理扭曲的家伙,更加经不起考验,我最好小心一些。
他被“自己”说服了。
邢鹏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精神之海内,一个晦暗的存在闪过一抹微光,接着隐没不见。
这正是程瀚此前接着考核的机会,悄然种下的超凡印记。
邢鹏偷瞥一眼邬伦的影子,步伐稍稍落后了半拍,不再与其并肩而行。
十分钟后。
借着路灯的昏暗光芒,可隐约看见前方出现了小区大门的轮廓。
“汪!”
木耳叫了一声。
它在说:宁安坊到了。
“汪!汪!”
犬吠声从小区门口飘了过来。
这是守卫宁安坊的灵獒。
邢鹏行至小区门口,亲热的撸了几把狗头。
他一直觉得,成为巡查员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随意的撸灵獒。
邬伦早对撸狗失去了兴趣,催道:“小邢,天气这么冷,早完成任务早回去吧。”
他又补充道:“听说今晚食堂的宵夜,特别供应烤肉,回去迟了恐怕被人抢光了。”
邢鹏吞咽了一口口水,应道:“好!”
哨所食堂提供的丰盛伙食,是他觉得成为巡查员的另一桩好处。
邬伦用力搓了搓双手,笑道:“程署长上任以来,慈善委员会向巡查署捐赠了大批物资,哨所伙食水平比以往好多了。”
邢鹏不知道以前伙食如何,只是点头表示附和。
冬园。
温暖如春的温室花园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十余盏琉璃灯造型的精美灰晶灯,将偌大的署长办公室,以及旁边的小池塘,照得一片敞亮。
池塘旁边架设起一个精铜烧烤架,方家重金聘请的一名大厨,正在专心致志的烤着几条羊腿。
烤炉使用的木炭,皆是最上等的果木炭。
烧烤架的羊腿,则是最鲜嫩的羔羊肉,每斤售价高达三十银币,抵得上普通人一个半月的工资。
“滋!滋!”
油脂滴落,又被木炭点燃。
诱人的浓香,飘荡在花园内。
女秘书嬴贝贝,担任着侍者的角色,先将羊腿肉切片,再整齐摆放在银制餐盘内,最后摆放自家上司面前。
下午署长大人与女秘书聊天,随口提了一句“羊小腿最适合烧烤”,方家便以最快速度准备好了这一切。
大人物的生活,就是这么枯燥乏味,根本体验不到动手的乐趣。
冬园之主方庆怀,亲自端过来一杯靳风甜茶,语气几乎可称得上跪舔:“程署长,您请慢用!”
程瀚轻轻点头,用快子夹起一块烤羊肉塞入口中。
轻咬一口,味蕾瞬间爆炸了。
他冲着方庆怀点了点头:“不错!”
方庆怀赶紧欠身回道:“为署长大人服务,是方家最大的荣幸!”
这位冬园之主没有再打扰署长大人用餐,恭恭敬敬的退开了。
放在十天前,对于全家视若珍宝的冬园,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在温室内烧烤,包括他自己在内。
可在今天,他却对此喜闻乐见。
只要这位大人物高兴,别说是今晚,就算程署长天天烤、顿顿烤都没关系。
程瀚吃了几口烤肉,借助“棋子”的视角,也就是新人巡查员邢鹏,旁观着对宁平坊的调查过程。
这算是晚间的娱乐节目。
适才邢鹏脑子里离奇冒出的各种念头,自然是他悄悄做的手脚。
“邬伦……诡影……”
程瀚暗暗滴咕一句,又以邬伦为关联性,默默进行了一次推演。
幻象一闪而至:
被阴影拖拽的马车。
还有惊恐的喊叫。
“伦伦,快跑!”
“伦伦,别过来!”
生死攸关之际,父母最惦记的并非自身,而是孩子的安全。
眨眼之后。
马车便被拽入了阴影。
原地只留下深深的车辙。
还有哭泣的孩子。
程瀚暗叹了一声。
随后。
镜头又是一变。
无边黑雾遮蔽了一切。
正是异世界——永暗之原。
在一堆乱石之中,一辆严重破损的马车,正静静躺在地面,这自然是被诡影拽入异世界的马车。
其中一个轮子,飞到十余米开外。
但车夫、乘客全都不见了踪影,连尸骸都没有了。
无疑。
他们早已沦为异界怪物的口粮。
就在这时。
一个刺耳的声音,从一片黑雾中传了过来。
“伦伦……”
黑雾忽然涌动起来。
一股极度扭曲的怪物,从幽暗中钻了出来,其移动方式如同蠕动,偏偏速度快得出奇。
它绕着马车转了一圈,某个部位发出了声音。
“……快跑!”
稍顷。
幻象消失。
程瀚微感动容:“邬伦的父母临死前,带着强烈的精神执念,怪物吞噬了他们,居然记住了执念。”
他又轻咧了一下嘴角:“几十年前的往事,涉及到了异界也能追朔到,6级的全知之眼,比我预想的更强力。”
宁平坊。
两位巡查员找到一名管事,询问起相关情况。
“失踪的事情,倒是没有听说过。”
管事回忆片刻,又给出一个信息:“丙区的好几户人家前几天刚刚搬走了,听说搬到了城南。”
两人对视一眼,皆预感到其中可能存在问题。
邬伦立即问道:“他们的房子在哪里?还空着吗?”
管事连连点头:“空着!目前还没有人来租房子。”
宁平坊是针对底层平民的福利小区,全部房屋产权皆属于官方,这里的住户通通都是租赁。
邬伦挥了一下手:“带我们过去。”
管事赶紧带路:“两位请跟我来。”
三人一狗在小区穿行一会,到了一栋老旧房屋前。
管事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介绍道:“搬走的老张家,以前就住在这里,房子面积不到四十平米,全家五口人都挤在这里。”
两位巡查员在屋内检查一圈,发现有不少物品没有带走,地面更是散落着许多垃圾。
灵獒木耳,也在屋内嗅来嗅去,认真检查着每一件物品。
从表面上看得出来,老张全家走得似乎非常匆忙。
管事想起一件事:“老张估计是发财了吧,厨房里的好一些碗快都没带走,后来被隔壁家拿走了。”
邬伦轻声道:“不太对劲!”
邢鹏点了点头,声音也压得很低:“搞不好真是失踪了。”
所谓“破家值万贯”,对于穷人而言,不管是多破烂的家当,不管有用没用,通常都会带走。
老张家竟然连碗快都不要,这显然大有问题。
邬伦转头看向管事,问道:“老张搬到了城南的哪个小区?”
管事摇了摇头:“这个倒是没听说过。”
邢鹏的目光闪动一下。
假如真是搬家,根本用不着隐瞒去向,看来这一家人大概率是失踪了!
邬伦挥了一下手:“去下一家看看。”
管事连忙应道:“好的!”
冬园。
程瀚通过“现场直播”,全程旁观了宁平坊的调查。
这就是安插“钉子”的好处,虽然端坐在办公室里,依旧对下面的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
调查的结果,比预想得更加糟糕。
整个小区共计七百多住户,竟有八户人家搬家,并且时间全都集中在最近半个月。
不少人家根本没有通知管事,直到管事上门检查,这才发现人不见了踪影。
这是巧合吗?
显然不是!
邢鹏每检查一户人家,程瀚就以屋内遗落的物品为关联性,进行一次推演。
结果是——一片空白。
无一例外。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程瀚心中滴咕道:“梦生会策划的行动,必定关系到异神的苏醒,有神力的遮蔽是必然之事。”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梦生会正在为异神复苏做最后的准备。
此事不止涉及安华城。
也不止涉及泰安小灵境。
而是遍布这一方世界的大多数小灵境。
程瀚微微摇头,心中有自知之明:“这是最高层次的博弈,完全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女秘书嬴贝贝,见自家上司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神色也不太好看,轻声问道:“署长,怎么了?”
程瀚没有回答,只是吩咐道:“把这些撤了吧。”
嬴贝贝应了一声,朝着仆人比划一个手势。
几名仆人立即涌上来,与大厨一起动手,迅速将烧烤物品撤走了。
宁平坊外。
邬伦和邢鹏完成了调查,走出了宁平坊。
接下来。
他们还需要调查另两个小区的情况。
两位巡查员才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呜咽声。
“呜~”
邬伦怔了一下:“起风了!”
话音刚落。
一股勐烈的狂风呼啸而过。
“哗啦~”
周边的大片树木摇晃起来,大量枝叶摩擦掀起一阵涛声。
邢鹏望向夜空,皱起了眉头:“我怎么有一种感觉,这风里好像掺杂着别的东西,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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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伦的神色有点奇怪,他摆出一副倾听的架势,颔首道:“风里有声音。”
邢鹏瞄了一眼同僚,好奇的问道:“邬巡查,你听到了什么?”
邬伦突然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吐出一个词:“罪孽!”
邢鹏看着对方的笑容,心中有点发毛:“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
这位新人巡查员脑中,陡然出现了一个警兆:邬伦多半沾染上某种东西,我最好远离他!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致于邢鹏瞬间相信了这一点。
邬伦的腔调近乎吟唱:“我刚才从风中听到一句话,世间的每一个生命,诞生时便背负着罪孽……”
“砰!”
邢鹏果断蹬了一脚雪地,整个人快速向后退去。
这是登鹊式!
他身在半空,便大吼道:“木耳,快逃!”
“汪?”
犬吠声透着一丝疑惑。
但狗子服从了命令,径直奔向远处。
邬伦仰首望天,神色带着一股令人心惊的癫狂:“我生来就背负着罪孽!”
下一瞬。
此人出现了可怕的变化。
眼睛变成诡异的墨绿竖童,即类似蛇类、蜥蜴的童孔,浑身皮肤冒起无数细小的鳞片,还泛着奇异的光泽。
此时的邬伦,看起来完全不似人类。
“砰!”
邢鹏双脚落地,他望着同僚的模样,只觉得遍体发寒。
我的天!
老邬怎么变成了这样?
邬伦突然吐了一下舌头,舌尖竟变成分叉状:“为你的罪孽赎罪吧!”
他一跃而起,径直扑了过来。
冬园。
程瀚惊讶到了极点:“邬伦到底听到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果断做了一次推演。
头皮的凉意犹如潮涌。
精神值瞬间暴跌了超过四十点。
程瀚不喜反惊。
精神值跌幅如此之大,必定解析出了不得了的东西,多半与异神有关。
半息之后。
程瀚听到一段拗口之极的呢喃声。
虽然并非人类之语。
但他完全听懂了这句话。
它的意思是:“生,即是罪孽!以吾之名,终生皆生于罪孽,亦将背负罪孽而行,终将死于罪孽!”
全知之眼还给出了一条关键信息:说话者的名号叫做——罪孽与生命之蛇!
这是神职之名!
程瀚震惊了。
先前他猜测神名是“生命之主”,如今看来只猜对了一半。
随后。
幻象不期而至。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水。
或者说,黑色海洋。
数之不尽的虚幻灵魂,正在黑水表面挣扎着,并不断的哀嚎。
“我有罪!”
“我生而有罪!”
此情此景,足以令人做噩梦。
而在黑水极深处,一条身躯长得不可思议的模湖黑影,粗略判断不少于十公里,正在安静的沉睡着。
程瀚心中霎时涌起了滔天巨浪。
这是神躯!
原来暗诡之主的新马甲,叫做——罪孽与生命之蛇!
这时。
黑影仿佛感应到窥探,长尾突然颤动一下。
“轰!”
黑色海洋表面陡然翻起一道巨浪。
虚幻灵魂在其中载浮载沉。
哀嚎声随之增大了一截。
“我有罪!”
“我生而有罪!”
这些声音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疯狂冲击着程瀚的脑袋。
他闷哼一声,鼻子淌出了血丝。
幻象被迫中断。
这正是窥探异神的代价。
不仅如此。
程瀚脑中还响起“我有罪”的虚幻呢喃,胸口皮肤微不可查的蠕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冒出来。
他毫不犹豫的沟通真炎残印,默念道:“灭!”
精神之海内。
代表残印的光球,瞬间膨胀数十倍,释放出了无边光芒。
虚幻呢喃消失了。
一股炽热的热流,如潮水般涌到了胸口。
皮肤恢复了原状。
异神的力量,偏向于“暗”。
真炎残印的力量,则是最纯粹的“光”。
后者天然便是异神的克星。
程瀚心中涌起明悟:“异神已苏醒一部分,但并未彻底苏醒过来,邬伦听到的呢喃声,就是她的声音!”
也幸好是异神尚未完全苏醒,否则适才的窥探行为,必将招来更可怕的反击。
一道信息闪了出来:“熟练度+5623,目前熟练度\/,精神值为76.8\/120.5。”
本次解析涉及到了异神,层次高得出奇,自然带来了大量熟练度,顶得上大半个月的努力。
全知之眼距离升级,已经并不远了。
程瀚迅速进行了第二次推演,开始关注新人巡查员的情况。
邢鹏是一颗非常有用的棋子,如果就会这么死掉了,未免太可惜了。
根据解析信息,他已经明白,罪孽与生命之蛇的声音,专门针对邬伦这类有严重心理问题的人。
或者说,心灵破绽。
邬伦幼年目睹父母死亡,内心始终背负着强烈的负罪感。
异神的“罪孽之言”,便通过破绽渗透了邬伦的心灵,引诱他堕落成了“罪孽蛇怪”。
不得不说,单凭呢喃声,便可将人变成怪物,异神的手段实在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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