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殿试还有十天,全部读卷官的人选倒也不用此刻就确定。
这次是提议读卷官的人选。
朱厚熜听毛纪推举杨廷和的弟弟、担任兵部右侍郎的杨廷仪,不动声色。
六部尚书中,除了袁宗皋之外只有刑部尚书张子麟被提名。
除此之外,杨廷和与毛纪所推选的都是某左侍郎、右侍郎或者翰林院中某些有侍读、侍讲学士头衔的人。
当然了,杨廷和也特别推选了严嵩与刘龙。
依旧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王琼这些当日被弹劾过的尚书没资格担任读卷官?
梁储随后就毫不犹豫地提议了王琼、张璧、解昌杰,内阁会议就因此吵了起来。
首倡追谥于谦后,梁储的底气就这么足了不少。
面对这次内阁内部借读卷官人选争夺话语权的争议,蒋冕一直没有开口。
严嵩看在了眼里:虽然还是这些人,但就因为有了个不同的天子,内阁的格局已和之前截然不同。
“卿等推选的这些人,朕都先记住了,随后斟酌确定人选。”
至于策题,朱厚熜也让杨廷和失望了。
没透露什么风声。一句不急就揭过了此事,一句回头如有疑问会向日讲官请教更是令严嵩狂喜、杨廷和忧心。
天子出席的第一次内阁会议开始变得像走过场一般,杨廷和本来寄予厚望,希望商量一些实际的大事。
赶紧把给于谦的追谥定下来只是开胃菜而已,后面重设三大营的方略呢?关于宦权的事呢?岁入翻倍的方法呢?
皇帝学会了拖字诀,他似乎在等五军都督府那边拿出他们的方略,也可能是在等杨一清、费宏等一些人入京。
回到府中的杨廷和很忧愁。
说好的君臣一心革弊图新呢?
那谢笺里写得那么紧迫,结果登位了反而一句一个“兹事体大”,“不能颠勺”这样一时持重一时跳脱的话。
别的辅国重臣,新朝之初何等受器重?
杨廷和收获的只有表面尊重,甚至刚开始时还被踩脸过。
他快抑郁了。
“父亲,严惟中来访。”
杨慎拿了一份拜帖走入杨廷和会见朋友的花厅。
杨廷和精神一凝,拿到手中就说道:“快请!”
看儿子要吩咐管家去迎接,杨廷和顿时皱眉说道:“你与惟中同在翰林院,当由你亲去迎接!”
杨慎讪讪地认了过,提起袍裾往外走去。
杨廷和轻叹一口气,缓缓走到了花厅门口。
那天严嵩拜会梁储,真的只是为了起居注上关于皇帝首次单独召见阁臣的记录?
想起初三朝会上严嵩在梁储、袁宗皋之后第一个站出来的情形,杨廷和觉得这段时间以来精力确实有些不济,有些事不能如之前一般思索得深入、周全。
没办法,这个皇帝的招术……它都很怪!
凝眉思索间,只见儿子和严嵩谈笑着走了过来,杨廷和顿时露出和蔼地笑容,迎出屋檐下:“惟中,不枉你潜心学问多年,声名远扬啊。”
“全拜师相所赐。”严嵩恭恭敬敬地行礼。
一句师相,一句所赐,杨廷和心里熨帖了不少。
当然这个赐字是细思极恐的,杨廷和若事后再多花点脑子琢磨可能会更抑郁,却又不能确定什么,不能去猜疑严嵩什么。
严嵩就像对梁储说话时一样,没什么言语上的把柄被拿捏住。
杨慎则根本没多想,只是有点羡慕地看着严嵩。
刚才不去亲迎,也是因为有些害臊。他自认才学不输任何人,如果没有继统继嗣的大礼之争,也许这日讲起居注官就会是他杨慎。
眼下严嵩真可谓是平步青云了,日侍左右,只要皇帝再欣赏才干,下一步就是好缺上的历练。
这一次拜会,严嵩摆足了学生的姿态。除了追忆当年会试、殿试的事,感谢杨廷和数次写信请他还朝,其余则是向杨廷和请教给皇帝日讲的课程。
在这方面,杨廷和自然有着充足的经验。
严嵩虚心请教着。
杨廷和殷切地看着他,“惟中啊,你此番有了这际遇,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今科贡生已蹉跎年余,虽说学问应当更精进一分,然陛下会出何策题,恐怕也令他们更加无从捉摸。”
“陛下确实天资英断。”严嵩认同地点点头,“若陛下问起,学生当据实而言。这策题虽大抵皆治天下之道,御极之初却已然事多。学生以为,如今若让贡生言礼法,恐再生事端。”
杨廷和笑了起来:“惟中所言甚是。”
他就怕皇帝仍旧想拿礼法做文章。
关于“礼靠的是钱”那种偏颇之论,如果拿到殿试上去让贡生们议论,恐怕会天下骇然。
像这样的理解,谁知道皇帝还有多少?
严嵩来了,这让杨廷和很喜欢。
但严嵩过于浓烈的尊敬,让杨廷和忧虑起来。
你还不能说他是太见外。
一场师生“相谈甚欢”持续了足足半個时辰,杨廷和算是给了严嵩非常充足的单人时间。
此刻杨府的门房那边,一定还有很多人等着呢。
但杨廷和送走严嵩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对师爷吩咐道:“去打听一下,严惟中今日还去了谁家府宅拜会。”
严嵩直接就回了家。
他今天只去拜会了杨廷和。
梁储那边不用,今天的默契已经建立完成。
至于殿试的策题,严嵩哪准备管这个?
既不会对外透露什么皇帝的倾向,也不准备去影响皇帝什么。
至于拜会杨廷和,那是应该的,毕竟有师生之谊。
难道皇帝不希望他在杨廷和身边有个信得过的臣下?
……
殿试时间确定下来,五月十八,贡生们热议了几天于谦之后也终于消停下来紧张备考。
各种人菜瘾大的秀才、举人却不停歇。
当下,京城热门话题表面上是于谦,实则借古喻今,都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讨论这位藩王继统的新君。
京城的穷秀才张楫却根本没心思聊这些,他家里又来了一位官老爷:都察院监察御史方凤。
“宫中內使果真是这么说的?”
“晚生句句属实。”张楫一脸苦相,离座跪了下来,“时鸣公,既有同乡之谊,晚生方敢直言。晚生虽愚,亦知先有內使奉太后之命预选淑人、后有时鸣公因公事莅临寒舍该是何等诡谲。还请时鸣公指点迷津!”
方凤客气地把他扶了起来:“济时,你知其中利害便好。勿忧,勿虑。为兄风闻有奸佞内臣假上意滋扰良家、败坏圣天子清名,果有其事,济时不妨据实言之。”
张楫忐忑地看着他:我这不是都已经说了吗?
方凤笑着为他铺开纸张,还研起墨来。
张楫脸色一变:言官要借这件事做什么?
他实在不想卷入其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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